[all花]花妖(1~9未完)
然而已经迟了,那太监见到少年,立刻拔起尖细的嗓子喊道:“找到了!红发的!红发的!快!抓住他!”
一群人涌上前,按住花道往外拖,太监又叫:“轻点!皇上要的人,伤了他你们脑袋保不住!”
清田如同一条疯了的狗,朝那些官兵扑过去,又撕又扯,要将爱人抢回来,却被几下拳脚踢在一边。他不死心,又冲上前,顷刻让一群人围住拳打脚踢。仅能从严实的肉墙裏挤出一只青筋爆绽的手,笔直伸向花道。
花道从极度震惊中醒神,正欲化作青烟脱身,却不妨被一条锁妖链套住颈项,生生从小少爷面前拖走。他只觉呼吸困难,呛得眼角都渗出泪花,一身微弱妖力亦无法释放,清田竭力伸出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远,终於被轿子放下的帘布挡住,再也看不到了。
“花道——————————”清田大吼一声,哇地吐了口血,流出两行清泪。
太监阴阳怪气念道:“清田父子捉妖立功,有赏!”说罢甩袖转身离开。
待官兵走尽,一片狼藉的屋中仅余瑟瑟发抖的家丁,以及一个抱著儿子嚎啕大哭的老人。
下旨捉拿红发妖人的,是当朝皇帝牧绅一。
三十五年前,牧绅一的亲娘,是个姿容艳丽的宫女,被游园赏花的皇帝宠幸,封了昭仪,很快遭到冷落。数月后,牧绅一出生在寂静的深宫裏,虽是个儿子,却已经排行老九,不得父皇重视,加之母后地位卑微,便处处受哥哥们排挤,落得个同官宦子女一般的处境。
海南二百五十三年,牧绅一十二岁。
少年的牧,生得又瘦又黑,个子不高,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刻板的一张脸,仿佛十二岁的躯体裏住著个看惯人情世故的老人。那时的他没什麼野心,只喜欢读书,读孔孟老子,也读山野志怪。
一天晚上,后花园中,他瞥见几个皇兄又在亭子裏附庸风雅地赏画吟诗、品酒邀月。酒到酣时,众人皆醉得东倒西歪,已被封了太子的大哥浑然忘我,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幅卷轴,小心翼翼展开,嘴裏说:“来来,给你们看个好物。”
那是一幅精心裱好的绢画,长不过一尺,宽不过两尺。鹅黄底色上,一个银白铠甲的少年神气地盯著画外,眉飞入鬓、发红如血,一双狼崽似的眼睛闪著灼灼的光。清冷月辉下,他仿佛将从画中走出来,浑身裹著荧火,大笑著要同看客把酒言欢。
皇子们纷纷抽了口冷气,状似惊蛰,脸上的醉态却又浓重了三分。
三哥说:“皇兄,这不是前朝皇帝藤真健司的绝笔麼?怎麼便到了你的手中!”
五哥说:“是啊,听闻他死了以后,诗书画印尽数烧毁,却不知怎的落下了一幅,被锁在宫中秘处,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六哥说:“大概是先皇想用它警醒后人,莫要耽溺声色、终成了丧家犬。”
“此画不是极机密的东西麼?曾经有两个不长眼的奴才在树林子裏议论了几句,就被杀头了。记得小时候,我也只能隔著窗缝远远看上一眼,进不去,摸不得。”
“我也仅看过三次,想要细看时,就撞见父皇,被他训斥一顿。”
几个人七嘴八舌谈论不休。大哥得意洋洋地一挥袖子:“这算得了什麼,父皇大度,早就将此画赠予我。”
皇弟们脸上露出艳羡的神情,讪笑著说:“皇兄,父皇如此宠爱你,也是因你的才华和智谋令他喜悦,小弟们便是用出吃奶的劲儿,也赶不上皇兄。”
“呵呵,哪裏哪裏。”大哥应道,用手爱恋的轻轻磨挲绢面,“你们说,他姓什麼,叫什麼,现在何方?”
六哥苦笑一声:“皇兄,此人怕不是真实存在罢,天底下哪有人生著如此鲜艳的红发,就算真有其人,这数百年过去,也早已化作尘土,灰飞烟灭。”
一时间众人皆唏嘘不已,莫名伤感起来。
亭外树丛中,突然走出一个黑影,太子一惊,正要将手中画卷藏到身后,却发现那人原来是九弟牧绅一,顿时大怒:“混账!哥哥们在此喝酒,你跑来搅和作甚,滚回你下 jian的娘身边吃奶去!”
牧绅一没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盯著大哥手裏的卷轴,直看得他心惊肉跳。
不知为什麼,憎恶鄙厌的同时,太子有些惧怕这年幼的弟弟。牧绅一太沈著,不像少年,他身上有一种极具压迫的气息,说不清道不明。而意识到这点,令太子越发愤怒,趁著酒意上前一脚踢翻九弟,拳头重重砸上去:“死鬼!这东西是你能看的麼,我让你看!我让你看!哈哈,废物,一点长进也没有,怎麼不说话!怎麼不还手!看我今天揍死你!”
咚!一股又狠又厉的拳风劈在太子脸上,将他连人带画撞出去老远,一旁看笑话的皇子全愣在原地,皆料不到任人欺压十二年的九弟会出手。
牧绅一走到瞠目结舌的太子身边,从地上捡起那卷画,轻柔拍打其上的灰尘,面上竟浮出一丝痛惜的神色。
他低声说:“不是你的东西,不要拿。”说罢,将仔细裹好的卷轴放在亭中石桌上,慢慢走了。
太子眼中射出一道凶恶的精光。这个九弟,太危险,如若不除,后患无穷。
然而,他最终也没能拔去这根心头肉刺。当天晚上,太子寝宫中,一个黑影蹑手蹑脚溜进内室,拿走案几上的卷轴。出得房门,一缕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脸上,竟是五皇子。他早就觊觎这幅得不到的宝贝,如今遇上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错过,
第二天,太子宿醉醒来,发现绢画被盗,大惊失色。殊不知这画像哪裏是父皇赏赐与他,却是被他私拿出来赏玩临摹,打算过几日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如今不翼而飞,怕是要出事。
太子前思后想也未得其解,又不敢大肆宣扬,便出了个损招。命人将自己前几日临摹的绢画装裱仿旧,撕成碎片,并将这损毁的赝品偷偷塞进三弟塌下,想嫁祸於他。
几天后,皇帝发现画像失窃,即刻下旨搜遍宫中每一个角落。当侍卫将三皇子寝宫中搜得的一堆碎片呈上时,龙颜大怒,朝堂风云变色、人心惶惶。三皇子见自己被污蔑,在父皇面前哭诉那晚亲见大哥拿了画像好不得意地炫耀展示。五、六皇子也赶来帮腔,联名指证太子。
太子万料不到自己遭五弟六弟的临阵倒戈,当下反咬回去,两派人马便在殿中你一句我一句斥责谩骂起来,好比火上浇油,让盛怒中的皇帝理智尽失,竟下旨废长立幼。从此大皇子和三弟一同失了宠,成为有名无实的皇戚。
海南二百五十四年,五皇儿被立为太子的当天,十三岁的牧绅一在院中练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的身量拔高了许多,变得颇为强健,肤色依旧很黑,渐显英俊的脸上,刻板沈郁的眼角边有一颗淡褐的泪痣,衬得他整个人有些寂寥。
海南二百五十七年,中原边境,北方野蛮的草原游牧民族来犯,势不可挡。牧绅一请缨出征边塞,皇帝允,封讨逆将军,随老将高头率三十万大军带兵克敌。三年内,少年将军骁勇善战、屡战告捷,龙心甚悦,开始留意这本不起眼的九皇子,又经高头力荐,数次提拔,在朝中有了番势力。
海南二百六十二年,帝染重疾,薨,五皇子继位。同年,大王爷和三王爷先后被人发现暴毙府中,死因不明,其余稍嫌势弱的王爷也皆被砍去羽翼、形如傀儡。经过五年艰苦战事,牧绅一班师回朝。皇兄抵不过文武百官的施压,封他为骠骑大将军,却又命其镇守边疆险要隘口。
海南二百六十三年,六王爷随丝绸船队去了趟西域游玩,带回一个暗赤色头发的绝世美女,献与皇帝。帝大惊:“世上竟真有如此发色,虽色暗、杂而不纯、赤而不艳,却也聊胜於无!”遂封为妃,宠爱有加。四年后,帝患不治重病,不久一命呜呼。有太医私下疑其被身边所亲之人慢性投毒而亡,不料此言一出,自引杀身之祸,被六王爷寻了借口砍掉脑袋。而那赤发贵妃,也在群臣的极力反对下被他纳为妃子。
海南二百六十七年,六王爷继位,时值天下太平,外有所向披靡的九弟驻守、内无势可比肩的兄弟予他威胁,是以高枕无忧。在位三年,日日纵情声色,穷奢极侈,广征苛税修置宫殿,适逢百年大旱,民不聊生,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海南二百七十年,民间揭竿起 yi,初只几百人,过了月余竟聚众五万,一路过关斩将,杀奔京城。直到攻入皇城,帝方大惊,急调边疆九弟的军队前来援助。牧绅一带兵行至城外野郊,竟搭了帐篷驻下,按兵不动,作观望之姿。如此过了数日,眼见著皇城不保,焦头烂额的大臣们开始lianming 上书进谏,明裏暗裏施予压力,威逼皇帝退位让贤,否则国将不国,牧氏王朝气数尽矣。
帝四面楚歌,前无进途、后无退路,大哭,只得脱下黄袍以示众臣,乞九弟进城解围。说来也怪,那些起 yi民众听闻废帝后,竟不动声色地退兵了,各自回家,种田的种田,打铁的打铁。
海南二百七十一年,牧绅一继位,同年亲征塞外,尽除边疆入侵余党,至他这代,几经风浪、数次易主,终於迎来久违的太平盛世。
这一年,牧绅一三十岁,曾经又黑又瘦的少年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被称为吾皇的男人,高大,挺拔,成熟,沧桑。
他站在桌前,案几上平整铺著一张绢画,画上少年一如十八年前亭中初见的样子,岁月不曾碾过他的发、他的眼。左上角,是前朝皇帝藤真健司的提款,一首七言律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牧绅一用指尖缓慢抚过那行小诗,喃喃说:“藤真,那时,他是不是站在你的面前,看著你。为什麼朕总觉得,他还活著,就在人间的某处,快乐、天真地开放著,像花朵一样……”
一个月后,牧绅一下旨,集结整个中原的能工巧匠,修筑赤园。
海南二百七十六年,一个线人入宫求见,声称於京城南面山上、某姓氏泽北的疯道士嘴中,打听得红发少年的下落。
而那少年,似乎竟是个妖怪。
【9 糖人】
皇宫极深处有座园,园中种遍天下名花。分明是深冬,空气中却浮著隽永的春香。九曲十八弯的回廊穿绕於林间,通向一处高矮错落的宫殿群,琼楼玉宇,极是奢华,又极是雅致。
清晨,一个著宫服的太监穿过繁花似锦的庭院,进得山石林丛中一座歇山顶的大殿,向内行入一扇门,便到了香雾缭绕、锦幔层叠的卧房。垂挂的薄纱后,影影绰绰显出一张床,床上躺著一个人,面冲裏墙,枕上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
太监揉了揉眼,那团火消失了,原来是那人的长发,溪水一般蜿蜒流淌。
这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当日领旨查抄清田宅的林公公。他走到床边,从朱漆食盒裏端出一碟碟精致的糕点水果,整齐摆放在房中案几上。
一个闷闷的声音凶巴巴响起:“说过多少遍了,本天才不吃!你见过哪个妖怪需要吃东西的!赶紧端走!”
林公公呵呵笑了笑,并不说话,显然已经习惯了少年每日无端的发难。晌午来送午膳时,那些碟盘总被舔得干干净净,一粒渣都不剩。相处两月有余,他明白这花妖无辜无害、小孩子那般任性却经不住诱惑、可爱又可怜。
乡野民间,妖孽横行,这般不伤人的妖能有多少。
准备好早膳,他去园中折了一枝含血怒放的腊梅,回到屋内,要用其替换窗台上那白地青花瓷瓶中隔夜的旧红。
还未插入瓶口,一只肤色黝黑的大手从后方悄无声息伸过来,接走了那枝花。
“让朕来。”
床上的红发少年听到这低沈嗓音,浑身一震,缩得更紧了,恨不得整个人埋进被褥裏。
林公公打了个哆嗦,猛然转身,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