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短篇小说集)
“哼。”
谈家健不敢出声。
楚君又问:“你是那位负心人什么人?”
“同事,我来出差,因利乘便。”
“随便托个人?”楚君愤怒。
谈家健说:“他根本是个那样的人。”
“你们都是那样的人。”
谈家健知道这不是答辩的时候。
两人步出医院。
楚君的心很烦燥,想去喝一杯解闷。
谈家健倒是善解人意:“我陪你去。”
楚君已把他当作朋友,没有拒绝。
楚君叫了威士忌加冰,因为心情悲伤,两杯下肚,已经有点醉意。平时不肯说的话,多说了一两句。
她说:“女人真笨。”
谈家健答:“男人也一样。”
“我虽没有做过统计,也相信笨女人比笨男人多。”
谈君只得陪笑。
“笨在以为没有人好过他,没有事更重要,笨在可以完完全全失去信心,笨在以为活不下去。”
谈家健不作声。
“笨在道理全部懂得,实践起来,难过登天。”
“也有些女性是很潇洒的。”
楚君笑了。
她笑自己,为了张宗明事件,与麦可蕴结怨。
这种见异思迁的小人,要来有什么用。无论谁拣到都不算福气。空有一双会笑的眼睛。
“你看上去也累了,我送你回去。”
楚君忽然伸手按住他,“别离开我。”
然而立刻知道说的太严重,又补一句。“今日我份外怕寂寞。”
“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陪你。”
“真的?远道而来,一定有事待办,不妨碍你?”
“那个明天再说。”
楚君苦苦地笑,姿态可怜可惜。
谈家健知道他眼福不浅,现代女性很少露出这种懦弱的神情。除非遭遇很大的变故。
也恐怕因为他只是个过客。所以楚君才肯露出原形。否则她们总要保护自己,无论内心多么脆弱,都要用刚硬的壳子罩住。
“肚子饿了吧?”
楚君把防线撤掉,她已有三年没吃甜品。自虐成性,长期捱饿,今日要大开吃戒。
晚饭时,楚君向谈君不住诉说,心中积郁尽清。
她从不知道自己一口气可以说那么多的话,楚君一向认为倾诉是软弱的表现。
弱就弱一次吧。
饭局终于要散了,谈君说:“明早我来找你一起去探访可蕴。”
“她性格倔强,也许觉得面子重要过友情。”
“再顽强的人,在这种时候,也需要朋友。”
“我不想居功。”
小谈看楚君一眼,“还是为了那宗小事?”
楚君瞪她一眼:“你知道的太多了。”
“明天早上十点,我来接你。”
楚君点点头。
那天晚上,由小谈送楚君回家。
很久很久,没有人送她到家门,感觉非常好。
进了卧室,才发觉浑身肌肉酸痛。楚君放了缸热水,淋了大量浴盐,浸了半个小时。
躺在床上,她几乎即刻睡着。原本怕做恶梦,倒是没有。
第二天,她起迟了身,正在刷牙,谈君已经按铃。
楚君顿足,她却仿佛在他面前出尽百丑。
只得开了门延他进来。
他却说:“不用赶,可君已经自行签字出院。”
“什么?”
“你说的对,太倔强了。”
“我不相信,院方任她离开?”
“她已成年,又无生命危险,要走是可以的。”
楚君还拿着洗脸毛巾,听到这话,不由得呆住,可蕴就是不愿在她面前失威。
“你去过医院?”
“我打过电话去。”
“我们现在做什么?”
“没有什么是我们可做的了。”
“可蕴在家可会安全?”
楚君说“不会有事了。”
电话铃响起来,楚君似有第六感觉,连忙接听。
果然是可蕴的声音,很平静,很镇定,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楚君?”
“是。”
“谢谢你。”
“应该的。”
“替我告一星期病假。”
“没问题。”
“公司见。”
“再见。”
可蕴在那边挂上电话。
楚君过了一会儿,也放下话筒。
小谈在一旁大大讶异,“就这样?”
楚君看他一眼。
“没有拥抱,没有眼泪?”他挥舞着双手。
“还是省点力气好。还得活下去呢。
谈家健十分震惊。“这就是你们的作风?”
楚君默默放下毛巾。
“太残酷了。”
楚君说:“我知道你看不惯。”
谈君沉默半晌,然后说:“我不管,你今天要陪我一天,你欠我的。”
楚君笑,她心甘情愿偿还。
办完事,谈家健要回新加坡,他要买许多琐锁的东西。外地人总以为香港是九国贩骆驼之地,货单开出来长达一公里,也只有楚君能陪他买到宽五公分的女装鳄鱼皮带,以及搽在脸上七天可贩老还童之面霜等等。
跑断了腿,还不知是什么一回事。
趁空档休息时,谈家健对楚君说:“我太喜欢你了,不相信天下有这么能干的女子,这是我第一次买齐所有礼物,包括象牙扇子在内。但楚君,喜欢是一回事,我们这种小男人怎么敢追大女子呢?还是回乡下娶小媳妇是上着。”
楚君默然。
“我欣赏你的冷静,果断,豪气,义气,刻苦,能干。但一个四口之简单平凡小家庭,用不到这些本领。长久你会寂寞。没有这么大的头,岂可戴这么大的帽。楚君,我内心非常矛盾。”
楚君推开面前的茶具,“谈家健,闭上尊嘴。”
“要是我想通了,来约会你,你又会怎么做?”
“到时再算。”
谈家健微笑。
楚君心里想的是另一样,芥蒂已除,待可蕴上班时,她们又可以一同约齐了去看电影买时装。
楚君一直想坐船往地中海游览,一个人怪闷的,如果可蕴要去散心,两个人结伴最好不过。
楚君舒出一口气。
一边谈家健在说:“明天的再见,表示我们有机会再见。”
楚君查看单子,“还要买一斤花菇,六两官燕,开步走吧,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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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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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意
吉文下飞机时,已经倦得似老了十年。
表姐介芸来接她,她便说:“真不明白为甚么有人要住纽约。”
介芸看她一眼,也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住香港才真。”
吉文说:“香港才好呢。”
介芸说:“纽约何尝不是。”
吉文说:“床最好,你替我铺好床没有?”
车子往皇后区一直驶去,吉文放下座位椅背,用一本杂志遮住面孔。
介芸说:“好好的休息十天八天,我给你介绍男朋友。”
“咦──”
“一天到晚做这种怪声有甚么益处?”介芸生气:“说寂寞得慌的也是你。”
吉文说:“那是另外一件事,不致于当街拉夫。”
“光宇已经替你特别留神。”
光宇是介芸的丈夫,吉文的表姐夫。
“我是一个种族偏见者。”
“得了,谁不知道你那脾气。”
对着嫁洋人的老朋友,吉文也不客气地苏茜黄长苏茜黄短,一点情面不留,难为那些朋友好涵养,听若不闻。
算命的时候,铁算盘这样说吉文:“字记之曰夷,让不得。从此吉文名正言顺歧视白种人。
介芸说:“我对你这未来十天充满信心。”
“多久没见面了?”
“九个月。”
“眨眼工夫已经大半年。”
“吉文,感情虽然空白,听说你商场得意。”
吉文承认,“颇有收获。”
介芸笑,“一向对收入低调的你都这样说,可见是百万富女了。”
“别小家子气,谁家扫一扫门缝子没有一百万。”
“美金,小姐。”
吉文这才不响了。
“到新泽西买个房子吧。”
“五十年后可以考虑。”
“那么选第五街的公寓。”
吉文闷闷地吐出一口气。
“还有甚么不如意的事?”介芸诧异。
吉文不出声。
“没有人同你分享一切是不是?这就是男女不公平之处了。”介芸说:“我们女人天性大方温柔,男伴有一点成就,都代他高兴不已,他们呀,看到我们成功,立刻酸溜溜,甚么像女强人啦,雌老虎呀,当心嫁不出去等等,不肯给予支持。”
“光宇就很好。”
“那是因为我内外兼顾,做得口吐白沫,外头年薪不比他低,回到家中,粗活又照单全收。”
吉文笑。
“谈恋爱最好,吉文,真的,别结婚。”
“这种忠告出自标准太太之口,余不敢苟同。”
到了。
吉文心中那种闷意,驱之不去。
在香港是这样子,在纽约也一样,根本是心境,与环境无关,只有在工作时候,吉文可以忘我,全力以赴,所以她喜欢工作。
吉文匆匆淋了浴,倒在床上,昏昏欲睡。
介芸说:“不要睡,喂,别扫兴。”
吉文双眼酸涩,眼皮似有千斤重。
“你还在想念他吧。”
他,谁是他?吉文转一个身,魂魄与周公会合。
介芸老以为吉文的烦恼是忘不了前头那个人。其实爱或恨,都叫一个人的心灵充实,吉文的烦恼是对那件事毫无记忆,只觉荒谬,内心空洞苍白,更加痛苦。
介芸推她两下,哪里推得醒。
只得替她关上房门出去,楼下碰见告了半天假的丈夫。
介芸报告:“睡得像只猪,早知你不用早回来。”
光宇笑,“找过小李没有?”
“小李有女朋友了。”
“老张呢?”
“出了公差。”
“阿赵放假回了香港。”
“甚么,”介芸急了,“那怎么办,我答应给吉文介绍男朋友。”
“本来指望陈博士!他看过照片,说不是他喜欢的型。”
“去他的,叫他去死,他配得上甚么型?”
“男人都喜欢妖姬。”
介芸光火,“有几个是霸王?走出来看看。”
“你别鬼上身好不好,镇静一点,控制你自己。”
“真不明白当初怎么会搭上你这种人。”介芸气道。
光宇摇头笑。
傍晚吉文醒了,光宇忙问她要吃甚么菜,想看甚么表演,打算到哪里溜达。
关怀过度,使吉文觉得自己像伤残人土。
但这是介芸一贯表示爱意的方式,吉文已经习惯。
她告诉表姐,“我今晚不想出去。”
“外边有不夜天,何必留在家里。”、
“介芸,别再烦吉文,不然她下次就住酒店了。”
真的,还是表姐夫了解她。
介芸并不放弃,“我打电话问问大程小程两兄弟有没有空。”
吉文疲倦的说:“表姐,真的不用了。”
“那么孙公子应当出来──”
吉文霍地站起来,推开窗户。
光宇白了妻子一眼。
介芸停止大动作,过一会儿,说:“好好好,随便你。”
吉文转过头来,恢复笑意:“我已经有约,明天有朋友来找我。”
“谁同你拉的线?”介芸挑起一角眉毛。
“对,表姐夫,说说你投资股票的计划。”
哪里有甚么朋友。
统共是泛泛之交,吉文也不高兴同他们联络。
但介芸这种性格,她是会追究到底的。吉文发誓下次搬往酒店,但这一次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
第二天一早,他们两夫妻上班去,吉文逛大都会博物馆。
下午出来,在市中心兜了个圈,选焙几件礼物,感觉十分满意,甚么都好,就是少个伴。
吉文找到茶座,喝一杯冰茶,借电话打给介芸报告行踪,谁知介芸一开口就问:“你的男伴几点钟来接你?”
吉文下不了台,只得说:“七点。”
“你可以借我的晚服穿。”
“谢谢你。”
挂了电话,吉文想,反正玩笑开大了,索性玩到底。
她翻到电话黄页,大段大段的“游件服务,男士英俊有礼,细心带你走遍纽约”,犹疑片刻,她拨了其中一个号码。
出乎吉文意料,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