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女的青春祭典






  「太太们?」惊呼声此起彼落。

  「他前后娶了两个太太,一个病死,一个空难,都活不过三年。」那消息灵通的女人,得意洋洋的伸出三根手指头比画着。

  「他也才三十岁出头吧,真可怜!」

  「我只听说过克夫,还没听说有克妻的。」

  「更厉害的是他两任太太均是富婆,人一死,财产、保险金全进了他的荷包,钱上滚钱,使他更成了女人追逐的对象。」

  「真有不怕死的女人?」

  「富有而又单身的男人,本身就是一种扰乱的力量。而且你们不觉得,欧去蓬有一股说不出来、可是又很特别的味道?这样的男人简直是女人的克星,要说也只能说他前两任太太自己命薄了。」

  「是喔,妳们这些笨女人都以为自己会是最后胜利的一个,于是前仆后继,拚了命也要当上欧夫人。」

  「要你管!想想也不行吗?」

  「就是嘛!幻想是做人的乐趣之一吔,而且能当夫人的话谁不愿意?这些男人自己没本事,就嫉妒别人有钱,又有魅力。」

  「对嘛,酸葡萄!」

  「什么本事?还不是承祖上余荫,做现成的董事长。」

  「『创业容易守成难』,你没听过吗?他能守成就有本事!」

  「……」

  一时间七嘴八舌,颇符合传统中国喜筵的热闹气氛。

  羽童饶富兴味的听着,并不存心相信,她以为所谓的「流言」、「传说」,有四成的真实性就算言者有良心了,不过,听听倒也满有趣的。

  每个人脑海中的思潮像股兴奋的热流,蜕化成因为急于发表而不太成熟的语言,交错回绕在桌子四周。

  卫希珑面无表情的低斥了一声:

  「岂有此理!」

  等喜筵结束,送走所有的宾客,回到新买的准备当成新房的四楼公寓,把最后一个想闹洞房的熟朋友也驱逐出境,终于一对新人可以单独相处时,夜已深了,卫希珑却在这时候把心中的不满全发泄出来,反倒吓了羽童一跳。

  「简直岂有此理!一个只知道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到处玩弄女人、毫无品性人格可言的下流男人,也值得那些女人讨论半天?听听她们那兴奋的口吻,还有那副嘴脸,一个个都巴不得成为欧某人的第X号情人,多教人作呕!」

  「希珑!」羽童想提醒他,今晚是新婚夜哩!

  「只是来喝一杯酒应酬应酬,何必来呢!他一来,我们反成了配角,所有人全在注意他,在他走后还不断的谈论他,简直无视于我的存在。」

  「你好像在吃醋。」羽童轻笑,她就没有希珑敏感。

  「吃醋?妳说我吃醋?吃那种下流人的醋!这是严重的侮辱!」卫希珑气鼓鼓的大叫:「我警告妳,羽童,不许妳拿我跟那种人相比。」

  「你不要生气嘛!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是啊!可是那个人一来,破坏了我全部的好心情。」

  「为什么你那样讨厌他呢?」

  「不只讨厌,而且是极端的厌恶、看不起!我最看不起那种天生的花花公子,他的眼睛没瞎掉实在太可惜了,不晓得有多少女人又要让他给害惨。」卫希珑一边扯掉领花,一边不满地说:「这个世界根本不公平,像欧去蓬那种人从小不必努力就享有一切,即使生个小病,也有我们这些日夜苦读才有小成的医生们小心伺候着,而他从来不知感激,把享受人生当作理所当然的事,真是岂有此理!」

  羽童深情脉脉的点了点头。

  「的确不公平。」

  卫希珑来自农村,在当住院医生时,父母死了,留下乡间一块地给他。他仔细规画自己的生涯,将地卖了,束装到美国进修,终于拿到医学博士学位,回来同家医院时,立刻被孟庆余所延揽,这已是两年前的事了。

  羽童二十岁的生日舞会当天,刚回国的卫希珑自然也受邀前来,一整晚羽童只愿和他共舞,再不理会其他同医院的医师。事实上,在那天的舞会中也没有人比得上卫希珑的仪表堂堂,心地单纯、涉世不深的羽童很快地坠入情网,不时向父亲撒娇要好好栽培希珑,其用意不问可知。

  孟庆余看得可远了,算盘打得也精。一位留美博士的确比较有希望在他退休后接他主任的位子,如果再有他在医院内为希珑排除异己,那么三、五年后,羽童便可高枕无忧的做主任太太,所以他找个时间和卫希珑聊聊天。

  为此卫希珑烦恼了好一阵子,他自信他要当主任很够资格,搞不好还能当上院长,这关键就在于他能不能成为孟庆余的女婿。

  这其中有一个竞争者,就是谷经纶,谷琇晶的大哥。谷琇晶是他留美时的同学,个性成熟,两人很要好,本有意论及婚嫁,谁知一回国即认识了「主任的女儿」,这算盘只有另外打过。三人如今是同科医生,谷经纶赢在熬的资历长,这点在医院很重要,所以卫希珑当机立断接受了羽童的情爱。

  交往遇程中,羽童是全心全意的,主动的去亲近他、了解他,希珑则有点三心两意,只是精明的没表现出来。

  直到现在都结婚了,他内心仍有委屈感,他觉得羽童除了是「主任的女儿」,其他的条件都配不上他。她不够聪明,勉强上了一所私立大学;再加上是孟主任四十岁才生得的宝贝女儿,不免多方娇宠,显得个性不太成熟,没有一技之长,而且天真得像个孩子一样说爱就爱,一点也没有考虑到对方比她聪明百倍,堂堂一位博士怎会看上私立大学的女学生?他对她只有同情和怜悯了。

  比较之下,谷琇晶的条件好太多了,可惜人无双福,她不是主任的女儿,要不然他倒真心愿意娶她。

  「希珑!」

  羽童完全读不出丈夫内心的波折,她只是单纯的崇拜丈夫,像崇拜自己的父亲一样,相信唯有跟他在一起才有幸福可言。

  「你还在为欧去蓬生气呀?你真傻,他哪能跟你相比,在我眼中,你比他好上千百倍,品行更是没话说,我最爱你了!」

  她凝望他,心想他一定了解她爱他有多深,多渴望他完完全全的注意力和他的热爱,而不是浪费时间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

  「妳说的对,一个人渣不值得我理会。」

  卫希珑在同事间人缘良好,他尽量不流露出傲慢的态度,可是他将自己看得很高,也努力往上爬到配得上他的地位;他认为自己有资格看轻比他差劲的人,只是很恼人的,偏偏有些人与生俱来的地位是他所不敢得罪的。

  梳洗后,卫希珑总算注意到妻子娇美动人的一面,也不由得赞叹羽童是天生的美人胎;这也是一项优点吧,至少带得出去,不会丢他的脸。可惜智慧与容貌往往成反比,他多希望她也是出身名校的博士或硕士,这才谈得上优生学啊!

  「希珑,你在想什么?」

  「妳很漂亮。」他老实说。

  「噢!希珑,我好高兴,你很少夸奖人呢!」羽童忘了新娘的害羞,直接投入他怀中,热情的气息吹拂他。「我会为你保住这份美丽,绝不会让自己有一天邋遢得使你丢脸。」她柔美的声音回荡于安宁的房中。「可是你知道吗?我的美来自于你的爱,是爱情使我美丽。你会永远爱我吧,希珑?」

  「当然。」

  这是一个爱我的小女人,卫希珑心想,我很容易控制她的心,就由她去影响她父亲,让他们为我牺牲一切。

  「羽童,妳今天做了一件令我难堪的事。」

  「什么事?」

  「妳不应该向欧去蓬表示关切,妳忘了妳是我的新娘吗?」

  「我没有忘记,我怎舍得忘记,我只是同情他而已。」

  「可怜的欧去蓬,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被女人同情。」卫希珑拖长语气,略显轻蔑。「他是个邪恶的男人,专门败坏女人的名誉,任何女人只要跟欧去蓬三个字连在一起,就等于贴上了『荡妇』的标签。」

  「他真那么坏?」

  「不错,所以我不希望妳对那种人产生兴趣。」

  「我才没有,你们不说,我根本不晓得他是谁。」

  「现在妳知道了,难保妳不会像那些女人一样有兴趣。」

  「希珑,你不要误会我嘛!」

  羽童不高兴了,卫希珑见好就收。

  「乖妻,我当然了解妳绝不同于那些肤浅的女人,只是我太爱妳,太在乎妳,所以忍不住担心,妳能谅解吗?」

  「希珑,你真可爱,连这也担心!」他的甜言蜜语令羽童感动得屏息呼应,生怕听漏了一个字。「你放心吧,我从不欣赏那类型的男子,我喜欢的是你这样有学问的人;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明白我已找到了我的白马王子。」

  「妳发誓!」

  「我发誓!」羽童举起一掌。

  「妳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

  「我愿意。」

  「妳可知道我要做一个让妳父亲看重的人,我--」

  「我知道的,希珑。像你条件如此优渥的男人,绝不甘心以主治大夫终老。爸爸说过他会助你一臂之力,等他退休后你就可以顺利接主任之职,说不定二十年后你就是院长呢!」

  「这才是我的好乖妻。」

  卫希珑终于伸臂拥住她,付出了些许的爱。

   *   *   *

  婚后不久,羽童不愿整日无所事事,便以她自幼习琴的才艺,到一家音乐教室教授钢琴,从国小学生教起。

  卫希珑不反对她出去工作,只是很遗憾的说:

  「教一些没有天资的小孩已经够累人了,还要让小孩的父母以为自己的孩子是天才,也真难为妳了。」

  「我不会向学琴小孩的父母夸大其实,那对学生不好;再说除非有心当演奏家,学音乐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慢慢都会有进步的。」

  「那不是浪费时间吗?为何不针对自己的才能去学呢?」

  「不学学看哪里知道有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妳从小就学,到现在也只能去骗小孩子的钱了。」

  「我……骗钱?我很认真在教,尽可能使他们快乐的学习。」

  「妳就是有这种想法,所以才一事无成。」他目光停在她身上,非常短暂,也非常冷漠。「一个人若要有所成就,必须痛下苦功,不能凡事当成兴趣,或只想快乐的学习,那绝对只能学到皮毛,徒然浪费许多时间而已。」

  「希珑,我……」

  「算啦!自幼富裕的人都是这样子,很少肯咬紧牙根努力到底。」

  羽童羞惭地低了头,只因她的确有机会在钢琴演奏上更上层楼,只是一听说出名的演奏家每天都要练习十个小时以上,她便为之怯步,她知道如此一来她一定会讨厌钢琴的,她不想将大半青春轻掷于黑白键上,她缺乏那份豪勇。

  「希珑,我只想做一位好妻子、好母亲,行有余力再计画发展自己的事业,这样平凡的我,你会讨厌吗?」

  「这也是大多数女人的心愿,我怎会讨厌。」

  他说得轻松,羽童却觉得他言不由衷。

  连他们的新婚热度都比她想要的短太多了,一星期的蜜月度完后,他们几乎已成了寻常夫妻,不管羽童多么努力营造气氛,卫希珑一心全在医院,像只呆头鹅,无暇注意娇妻的浪漫心态。

  她回家向父亲抱怨给希珑太多工作压力,不知孟庆余向他说了什么,希珑回来脸色铁青的发了一晚的脾气,「不要以为妳是主任的女儿就有多了不起,我绝不允许老婆妨碍我的前程……」吓得羽童再也不敢向父亲埋怨什么。

  又有一次她打电话进开刀房,也使他不高兴的冷言冷语,于是羽童知道,他很忌讳别人说他娶的是「主任的女儿」。

  她有时会感觉他们两人像在梦中低语,各想各的。然而只要见到他眸子中露出温柔的讯息,她又会不由自主地投入他怀中。

  除了教琴,羽童也常往娘家跑,既探望了老父,又可以向仇阿姨多学几样拿手菜,顺便讨教些夫妇相处之道。

  仇瑷苗就不只一次向她耳提面命:

  「生个孩子吧!孩子最能填补夫妻之间感情的空白处。」

  「我跟希珑好得不得了,哪有什么空白处?」

  「读书我读得没妳多,形容的或许不太好,但道理我懂,总之就是赶快生个孩子。妳想想,即使是双胞胎也未必能够完全心意相通,何况两个不同姓的人。」

  仇瑷苗是羽童母亲的一位表姊妹,三十多岁就守了寡,为了抚养两个儿子,到孟家来帮忙家事,那时羽童母亲病得很重,正需要一个人帮佣和照料小羽童。如今仇瑷苗的两个儿子都大了,不乐意母亲再帮佣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