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





“陛下···”
“闭嘴,睡觉!”

好巧不巧,这一夜当值的又是那个小兵。
小兵敢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皇帝和彦充容的私房话,但是,他真的好感动喔···
他对着半个月亮、几点星星默默地许愿。他一不要高官厚禄,二不要金玉满堂,只愿这场战争早早结束,他能安然返乡,然后,娶个知心可人的老婆,两个人盖一座茅屋、养三五只鸡、生一双儿女。夜来,也能像皇帝和彦充容这样说着体己的话儿,他便大大地知足了。

第十四章

自都城出发,大军行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西南边陲,与原本驻守的部队汇合。
军队驻扎在一片光秃秃的平原上,四周无树无草,放眼望去,尽是戈壁沙砾,西风漫卷,便是飞沙满天。
若只是环境不好,尚可忍受,最叫人受不了的是,此地气候异常干燥,且日夜温差极大正午十分,毒日高悬,酷热难当;到了夜里,却是寒风呼啸,入骨三分。

大军到达的第一个夜里,御帐中篝火熊熊。
帐篷四周,都围了厚厚一层毡子,地上也铺了几层地毯,饶是这样,彦潋还是觉得冷。
看了一眼围在一起商议军事的皇帝和几位将军,彦潋终于决定不再顾忌什么身份规矩,捧了一碗热姜汤,窝到床上那看起来很暖和的驼绒被子里去。

这边的动静,被易澜听在耳里。
皇帝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缩成一团的人儿,笑着摇了摇头。
向将军们吩咐了几句,那一众人便退到帐外。

“很冷吗?”皇帝脱了鞋袜,也上了床,把自己的手脚塞到彦潋的被子里焐着。
“嗯···”彦潋点点头,举起被自己吹得不烫口的姜汤,“陛下喝吧。”
“给朕的?”易澜有一点点诧异。
“臣喝过了···”彦潋把脚掌贴上皇帝的脚,觉得好似冰一样的凉,“陛下也冷吧?”
“是啊,这个鬼地方!”皇帝有些抱怨,“刚才朕和将军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看来,战事比朕想象的更为艰险。”皇帝继续道,“不过好在酉族人也没捞到什么便宜,双方俱是损兵折将,现在正是胶着状态。这场仗,难打啊!”
彦潋眨眨眼睛,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于是安慰道:“陛下亲征,士气必然大震,再加上皇天护佑,相信我军最终必能取胜。”
他这么说,心里却是纳闷:不是说后宫不得参议政事吗,皇帝为什么和他说这么多有关战情的事呢?
皇帝喝了姜汤,把碗放在一边,听他这么说,以为他是对政事不感兴趣。只是笑了笑;又觉得这一路行来的积劳,此刻全数发作,于是搂了那人温暖柔软的身体,睡下了。

从那以后,皇帝甚少对彦潋提起战况;但是从皇帝日益消瘦的脸颊、紧锁不展的眉头,还有营中日益增多的伤兵,彦潋觉察得到,似乎情况不容乐观。
自从坠马事件以来,易澜对他,算是规矩很多,不再每夜求欢;只是情欲积攒多时、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温存一二,但也不曾进入他身子里去,生怕他再有个好歹。
自开战之后,床弟之事,便更是少得可怜。初到战场之时,皇帝似乎还存了几分那样的心情,但随着战况吃紧,易澜每每深夜回帐便倒头大睡,次日不待天明又整装出发,一来二去,肌肤之亲便从此没有了。

这样的情形,彦潋看在眼里,竟有几分心痛。有时皇帝熟睡,他却睡不着,接着微弱灯光看那人眼圈隐隐地浮着一层青黑色,似是劳累过度所致。
没来由地,他便想着替那人分些劳去,思来想去,决定到医帐帮忙。
一开始,军医们对这位彦充容很是没有办法,赶不得留不得,十分尴尬;但渐渐地,发现彦潋似乎对医术小有研究,诊病疗伤更是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办法(汗,那素21世纪科学滴威力来着),于是也便随他去了。
彦潋镇日在医帐帮忙大混,居然真的让他在军中混出一个好口碑、好人缘。军中将士提起彦充容便夸:不但人才是一等一的棒,脾气秉性更是没得挑,对人和善没有架子······
云云,都是夸赞吹捧的话;让皇帝也不由得对彦潋另眼相看。

彦潋每日在医帐治病救人,那些初时还能让他面上变色的可怕伤口,时间一长,也能坦然应对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日里,几个兵士抬进了一个人;这个人,彦潋只看了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
被抬进来的是皇帝。
按理说,皇帝要看病,应是把医生宣到御帐中才是;但这一次,便是连那一点时间都耽误不起,所以直接把皇帝抬进了医帐;由此可见,皇帝的伤有多严重。

易澜是中了毒一只酉族人的箭,射在了他的腿上,他的一条腿,顿时失去了知觉,好险没从马上摔下来。
彦凌将军在皇帝身旁,见他脸色发青,又赫然看见了半截没入大腿里的箭,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酉族人向来善用这种毒箭,医帐里已经住了不少中毒的将士。
这种毒不会立刻要人的命,但却能让中箭的部位麻痹无力;军医们几次商讨对策,至今仍无良药可解。
所以,彦潋深知这种毒的厉害;又怎能不害怕。

易澜虽然中毒,神智还是清醒,看见彦潋如此惊惧,强笑着出言安抚。
彦潋忙按住了他的嘴唇,不让他再劳神劳力。一旁军医、太医全都围了上来,七手八脚拔箭包扎,又有人煮了清毒的草药来给皇帝喝,总算暂时压制了毒性。
于是,手忙脚乱之中,易澜又被抬回御帐,由彦充容好好地陪伴照料。

御帐外,围了一圈人,只怕帐里的主子有什么吩咐。
御帐里,两个人的面色,一个坏似一个。

“疼吗?”彦潋颤抖的手,抚上了皇帝中箭的腿。
“疼倒不觉得···”易澜努力想动一动那条腿,终究没有成功,“只是觉得这腿凉得很。”
“臣帮您揉揉!”彦潋的手,即使隔着衣料也能觉察出那条腿不正常的冰凉。
他想起自己上一世,在他那个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因为病情严重、长期卧床,连双腿的肌肉都有些萎缩。那时候,他的母亲便是常常帮他按摩双腿,缓解他的痛苦。
于是,他效仿着母亲的手法,时轻时重地揉捏着皇帝大腿的肌肉。

“陛下!”帐外传来呼喊声。
“什么事?”
“彦将军等人求见!”
“宣!”

进帐的,是几位身居要职的将军谋臣,他们是为战事而来。
彦潋一边帮皇帝按摩,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
终于,他忍不住,打断了一个人的话。
“你们说,这场战事,我军已占据上风,明日一役,便是决战?”彦潋簇起了眉头,问道。
“···不错!”那将军一愣,随即答道。
“但是,你们担心陛下受伤的事传出去,动摇军心?”彦潋追问。
“是···,可是···”

“爱卿想说什么?”易澜又一次打断那人支支吾吾的回话,直接问道。
彦潋看了看皇帝,又扫视帐内各人,鼓起勇气开口:“依臣之见,明天一役,陛下必须亲自出战!”
此言一出,宛如沸油锅里泼进了冷水,帐内一下炸开来。
“不可!”一个道。
“这怎么行?”另一个说。

“你们安静!”皇帝提高声音,镇住众人,“听彦充容怎么说。”
“陛下受伤之事,只能瞒得了一时,纵然怎样保密,早晚都会泄露···”彦潋垂下头去,若有所思,“唯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彦凌将军反问。
“不错!”彦潋抬头,眼中满是坚定的目光,“唯有速战速决。”
一时间,一片静默。

良久,一位谋臣发问:“可是陛下的伤势严重,如何能上得战场?”
“这个我自有办法···”彦潋自信微笑,“诸位要做的是昭告全军,就说陛下只是皮肉之伤,完全没有大碍。”
“至于其余的···”彦潋拉起易澜的手,“我要陛下相信我!”
易澜望进他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睛深处,闪耀着夺目的光华。
皇帝反握住他的手,含笑点头。

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下来。众位将领各自回帐,准备明日的决战去了。
彦潋唤来一个心腹小兵,吩咐他无论如何也要想尽办法,弄些胭脂水粉回来。
那小兵虽然诧异,但因为彦潋曾经救过他的命,所以忠心得很,答应一声,也去办事了。
彦潋照顾皇帝入睡后,一个人溜达到马棚。
马棚里,皇帝的爱马雪中飞见了第二个主人,高兴地打着响鼻。
彦潋铲了一铲草料,加到雪中飞的食槽中。
他轻轻抚摸着马儿长长的脸,似在自言自语:“雪中飞,明日一战,只怕要多多辛苦你了!”
第十五章

次日,卯时,军中已是一片繁忙景象,埋锅造饭、喂马磨枪,都是在为这日的一场大仗做着准备。
中军大帐中,一众人等看着身处上位的两个人,统统地傻眼。

只见皇帝一身戎装、盔明甲亮、正是整装待发的样子;而且不知怎么调理的,青白的脸色居然好了很多,腮上竟泛着一丝红润。一旁的彦充容,也是一身轻便软甲,靠在皇帝身边,不知正小声地说着什么。看起来,一幅鹣鲽情深的画面,活生生地羡煞旁人。
殊不知,这二人正在闹别扭。
“你居然让朕像个女人一样地涂脂抹粉?”易澜的嘴角,以一种让人不易察觉的频率抽动着。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彦潋无辜地耸耸肩,嘴巴凑到皇帝耳边,细细道,“难不成让将士们看他们的皇帝主帅一脸的病容?”
“你!”
“陛下忍忍吧···”彦潋一只手爬上了皇帝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帮他顺着气,“等战场上的事了了,臣自会赔罪!”
柔和的语气,再加上那只在自己后背温柔抚触的柔软小手,正是“以柔克刚”,硬生生磨得皇帝没脾气。

这边安抚了皇帝,彦潋安然一笑,抬起头来,淡淡地在帐中侍立的大小臣子面上扫视了一圈,心里便有了几分底。
“有些事情,我不说,大家自然心知肚明···”彦潋一开口,便是没头没脑的一句。
下面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这是决战前的准备会议,军事上的事情,我本不懂。”再开口,还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我有几句话要说在前面。”
“一,所谓御驾亲征,实话说来,帝王虽为主帅,但并不需亲自冲锋陷阵,只需在后方压住阵脚、稳定军心,便是达到了目的。”彦潋微微一笑,吐出了第一句话。
人们愣了一阵,便有聪明的领悟过来:“彦充容说的是,陛下今日出战,只需在后方观战即可。攻城略地之事,交给微臣们便好,我等必将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期盼。”

彦潋与皇帝对视一眼,轻轻颔首:“二,今日出征,我是要跟着去的,说我是贪玩任性也好、要为国效力也罢,都随你们,只要好歹能堵得住攸攸众口,不让士兵们胡思乱想,别传出什么对皇上不利、或是动摇军心的流言,我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的。”
有了经验,这一次立刻有人反应过来:“充容放心,臣等交待下去,必然给将士们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
“那可未必···”彦潋嘴角微微挑了挑,现出有些调皮的神色,“我不但要去,还要喝陛下共骑,若是累了、倦了、没有气力了···”
他的嘴角仍是那样的挑着,笑容加深了一些,稍稍侧过脸去,看着皇帝:“···可以有个人靠一靠···”
又转过脸来看着大伙儿:“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我知道难为大家,不过,只有这个办法···”

易澜的身体,其实还是很不舒服,所以由始至终,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在彦潋说到“有个人可以靠一靠”时候,那双与平时相比黯淡了很多的眸子,忽地炫起一抹异彩。
靠一靠!
他一直想着,自己的胸膛可以让那个人儿依靠;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他也可以靠一靠那个人的肩那虽不纤细、却也不结实的肩膀。

过了个把时辰,一切准备就绪,大军在营前列队。
一匹马从营后慢慢地溜达过来,马上两个人皇帝和彦充容。
虽然早知道彦潋要随军出战,但是乍看见两个人骑了一匹马出来,而且皇帝把怀中人抱得极紧,人群还是不免躁动了一阵。

易澜的腿动不了,是被几个人合力扛上马去的。上了马,才更明白自己中的这毒的厉害一条腿无力,便是连马腹都夹不紧,何谈纵马奔驰呢。
转眼,彦潋也翻身坐到了马背上,回头对他笑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示意他握住自己的手,然后,便紧紧地抓住了缰绳。
有人扶着皇帝的脚,送到了脚镫里,这明摆着是做做样子而已;易澜看看自己身前的人,彦潋的一双腿,亦是紧紧地夹住了马肚子。

整个的情形就是:看上去是皇帝骑马带着彦潋;实际上,正在控制雪中飞的人,是彦潋。
“你,行吗?”皇帝有些不确定地低声问。
须知道,彦潋没有马鞍、马刺的帮助,仅凭缰绳,要操纵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