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
“谁让你把早饭端来的?”他冷冷地质问。
温若云被他的态度弄得一怔,不晓得自己是哪里捋了老虎须,一时不知反应地望着高桓越见苍白的俊脸。
高桓被他无畏的眼神看得脚下一退,冷声道:“还不马上给我滚!”
这一喝让温若云清醒了许多,意识到自己正被主子迁怒,面上顿时没有了表情。他不知道其它的奴才是怎样的,可要他继续对着高桓笑下去,他做不到!
高桓看着笑意从温若云的脸上一点一点消失,然后那双倔强桀骜的黑眸却仍不服输地迎视着自己。这一次,他很快地避开眼去,用力地推开门步入房间。良久,在他以为温若云已经离开后,身后响了起声音。
“少爷,粥已经凉了,我去给你热一下再送过来。”温若云的声音平静如水,高桓惊讶地转身望去,温若云的眼也一如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站住!”高桓叫住了欲离去的温若云,冲上前,毫无预兆地将他手中托盘掀翻在地。
“你!”温若云看着瓷碗在他面前破碎,忍不住愤怒地冲高桓喊了一声。
高桓后退几步,近乎失色的薄唇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别在我面前自作主张。”
温若云看着高桓冰冷的脸,气得双肩颤抖,最终忿忿离去。
几乎在他转身的瞬间,高桓的脸上神情突变,深刻的疲倦代替了他的冷漠,他摸索着桌沿,颓然坐下。
23…24
恍惚间也不知坐了多久,高桓抬眼不意望向前方的铜镜台,但见镜中的自己一脸冰冷的凄然,在感觉胸腔闷痛的同时,一连串无法抑制的低沉笑声从唇边溢出。
高桓忽而站起冲到镜台前,仔细端详自己的眉眼,冷得像刀子一样的眼从铜镜里看着他自己,他冷笑着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后悔。”
铜镜中的脸露出愤怒和鄙夷的神情,高桓觉得那表情熟悉而陌生,这样的表情存在于太过遥远的记忆,在失去至爱之后,他已经忘了该如何表现出这样生动的表情。他失神地对着镜中的脸喃喃道:“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只能这样做,我只是想让卿儿回来。”
伴随着镜中的脸恢复成冷漠的表情,高桓察觉到镜中又多了一人,竟是去而又返的温若云,猛地转身,以冰冷的眼神警惕地看着他。
温若云在门口犹豫了很久,见高桓已经不快地盯着他,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屋来,原来是又端了一份早饭过来。
高桓心怕不知刚才的表现被他看去多少,因此本是打算责备他不经传唤就过来,可目光一接触到他手上热气腾腾的八宝粥便移不开了,张了张唇却是沉默地坐到了桌前。
温若云瞄了高桓冰山一样的俊脸一眼,小心伺候着将八宝粥端到他面前,见高桓不动,缓了缓才道:“少爷趁热吃。”
这回高桓倒没有给他难堪,拿起调羹尝了一口,温若云见他眉头微微皱起,紧张得心里直打鼓,但高桓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太甜。”
温若云连忙道:“那我让厨房重新煮一份。”
“不必了。”见他转身欲走,高桓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随即很快放开,速度之快让温若云有种被甩开的错觉,但当他看向高桓时,高桓已经避开他的目光在喝粥,留下他后就一句话也没有说。
高桓的态度让温若云不得不检讨自己是否有哪里做得不好,否则这大少爷为何总爱将气往他身上撒?越想就越觉得心里不舒坦,今天要是不弄个明白,往后还不知道得受多少气,索性牙一咬就问了出来:“少爷你是不是看我哪里不满意?”
“嗯?”高桓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满脸不解。
对着高桓严肃认真的脸,温若云的勇气像是釜底抽薪,完全没了适才的一气呵成,迟疑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
“不好?”高桓认真思考了一下,不急不缓地评价:“还不至于。”
温若云讪笑了一下,问道:“那就是说没有做得好的地方?”
高桓停下进食的动作,抬头看他,有些疑惑地道:“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温若云顿了顿,如实道:“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对我不满意,不然为何总为难我?”
“为难你?”高桓先是不明白,随后一联想自己近来的行为便明了了七八分,也不怪温若云会错了意,确实是他的态度太过阴晴不定,但这缘由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的,何况……
看着温若云秀丽的面容,高桓的黑眸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片刻后他淡淡道:“我没有对你不满意,也无意为难你,你多心了。”
温若云似乎想笑一下化解僵局,可惜笑容有些僵硬,他道:“我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不瞒你说,刚才我就想一走了之的,但还是觉得这样不告而别实在过分,所以才决定回来向你问个清楚。少爷,如果你真的对我不满意,只要你开口,我不会不走的……”
“我没让你走!”高桓突然激动地喊了起来,这使得温若云不得不闭上嘴,吃惊地望向他。
眼前的高桓分明是在发怒,挺直的剑眉下,深渊一样漆黑的眸子闪动着愤怒的火光,可眉间深刻而疲倦的痕迹和微微颤抖着的薄唇却让人无法忽视他掩藏在愤怒下的孤寂。
这其实只是一个有个冷酷外表的脆弱男人。温若云发现自己终于真正了解了高桓,这个人看似冷漠,实际上他的内心却是与外表相反,或许被隐藏在冷漠下的就是四年前的、真正的高桓。
忽然,温若云对高桓笑了起来,笑靥如春风。
“你笑什么!”见温若云对他的怒火不以为然,高桓没由来觉得慌张,虚张声势地冷着眉目。
温若云却只是笑笑地换了个话题:“少爷你赶紧吃,一会儿还有布商来收帐,我先去忙。”
听到温若云这样说,明白了他不会走,高桓有些安心,却依旧冷着脸没有说话。
温若云行至门口,转身对高桓笑道:“少爷,虽然能看到你发怒很难得,但我更希望看到你笑一笑。”说完,也不敢等高桓反应就一溜儿烟跑了。
高桓怔了一下,看着温若云消失的方向,面上露出痛苦的愧疚之情。
自从高记布庄出现巨鼠的事传遍扬州的大街小巷,布庄的生意就一直平淡。虽然高桓打死巨鼠的事也传遍了扬州城,但人们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安心,如今光顾布庄的人少之又少,就连伙计也一个接一个地向高桓请辞。
阿宗阿义两名伙计一早就收拾好细软到帐房来领工钱,顺道也跟温若云道声别。
“想不到你们也要走了。”温若云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工钱递到二人手中,颇有些不舍道。
阿宗无奈地叹气:“我们也不忍心看到高记这样,可家里有老有小……少爷虽然没少过我们一分工钱,可布庄能维持多久实在难说,我们只是趁早为自己找条活路。”
温若云理解地点点头。这样风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时节,高记布庄里却处处充斥着衰败的气息,莫非真是气数已尽?
阿义道:“不知道先生如何打算?”
“我?”温若云摇头笑了笑道:“反正我是孤身一人,倒不如留下跟少爷彼此作伴。”
“先生是有心人,只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温若云忙道:“但说无妨。”
伙计俩不约而同地叹气,阿义道:“先生,你瞧我这人实在不?”
“实在,当然实在。”温若云实话实道。
“那我就放心说了。”阿义压低了声量道:“夜里我跟阿忠时常听到些声音,有一晚我起夜,看到少爷拿着蜡烛纸钱什么的往祭卿坊去,他走路跟没声似的,吓得我不敢出声连忙躲了起来,可偏偏让我听到少爷嘴里念着的几句话。”阿义顿了一下,脸上现出恐惧的神情。
“少爷说,快了快了,卿儿就快能活过来了。”
闻言,温若云俊秀的面容顿时刷白。
阿义害怕地吞了口口水,继续道:“我一听,青儿不就是传言中的那只女鬼吗?而且高管家明明说她死了,可少爷又说她快活过来了,我就想少爷是不是撞邪被鬼迷了,所以跟着他跑到祭卿坊,还没进去就听到少爷在门口自言自语地说话,一会儿笑一会儿生气,等到他转过脸来,我一瞧,差点没吓得尿裤裆上,那脸白惨惨就跟鬼一样!”
阿宗道:“不瞒先生,我们俩兄弟要走确实有一部分是因为害怕,这布庄里又是血字又是巨鼠的,少爷现在又这样……我们实在不敢留!”
温若云追问阿义:“那当时你跟着他进去了吗?他在里面干什么了?”
“没啊,先生,我一看少爷那张脸就吓得往回跑了,哪里还敢跟着他进去。”阿义脸都白了,拼命摆手。
阿宗辩解道:“先生,这不怪阿义胆小,他回来把我闹醒,让我跟他再去看一趟,可遇上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我就是有十个胆儿也不够用啊。”
阿义道:“先生,我告诉你这事儿是想让你小心些,若是能走,还是早些走吧。”
温若云似乎尚未回过神来,静静不发一言。
阿宗阿义见他细皮嫩肉的书生样儿,认定他被吓得不轻,阿义有些过意不去,道:“不如我留下再呆几日保护先生。”
温若云这才反应过来,忙笑道:“不必不必,虽说百无一样是书生,可我还不至于怕成这样。”跟阿义推托了一番,这才打消他留下保护的念头,温若云便又将身上钱袋卸下交到二人手中,道:“二位多带些银子防身。”
“不不不,这可千万不可!我们俩兄弟已经承了先生许多恩惠,这钱拿不得!”两位伙计都是坚决不肯收。
“说什么恩惠呢,我不还麻烦二位帮我办事了么?”温若云也不勉强,只好将钱袋收了起来。
阿宗道:“这事说来惭愧,没给你办好不止,还办出个乌龙来!可惜我们就要走了,不然一定帮你找到人!”
温若云释怀一笑,道:“凡事皆起于缘,终有一日会找到的。”
送走了两位伙计,温若云便往门市去,一跨进冷冷清清的门市,他不禁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25…26
高记布庄门市里,高桓正坐在固定的位子上,面前放着他亲手沏好的茶,白瓷茶盅,碧绿茶色,余烟袅袅。
门市的伙计早走光了,街上行人接踵磨肩,在布庄门口来来往往的,街口那家烧饼店的吆喝声,高桓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喝了口茶,抬头看见两个姑娘进了店里来,正诧异着,就见不知何时来到的温若云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高桓暗暗松了口气,若是温若云没来,他真不晓得该如何应付,怕是他一上前就把人家姑娘吓跑了。接手布庄的这几年,外头关于他的流言不断,虽然从未大肆宣传过,但他心里一直很明白,也正因为如此,他从不接触门市的买卖,一直由高全出面管理。如今布庄人手不足,虽说到了他不得不亲力亲为的地步,可他更怕会弄巧成拙。
见温若云处理得游刃有余,高桓渐感安心,浑然不觉自己的目光已经在温若云身上停驻太久。
在两位娇弱女子的陪衬下,温若云包裹在浅绿色衣物下的纤细高挑的身型显得高大而挺拔,以发簪束起的墨丝偏有几缕不妥协地落在他白皙的腮边,越发衬得那肤色洁白如玉,微翘的唇角勾勒出迷人的温和笑意,这时,水光盈盈的墨眸一转,落在高桓身上。
高桓一惊,连忙别开目光,端起茶盅佯装冷静。
“温先生,你看这个颜色如何?”
听见询问,温若云从容地将目光转到对方身上,道:“小姐挑的自然是好,不过,你且看看这个。”他抽出一匹紫红的布料,将其展开,微笑着用低柔的嗓音道:“我看小姐似乎偏爱清淡之色,不凡试试这颜色,别看它鲜艳,穿在小姐这样素净的人身上是最适合不过了。”
“呵呵。”另一女子忽然掩唇轻笑起来,道:“想不到先生也懂得做买卖,这奉承的话从你嘴里出来便成了赞美之词。”
“纤玉,别无礼!”似乎是稍微年长的女子轻斥道。
“我并非无礼,我是在夸先生!”名为纤玉的女子不依道,朝温若云娇憨一笑。
温若云报以一笑,道:“两位小姐确是天姿,并非区区诳语。”
被如斯丰神俊秀的公子夸奖,饶是方才说话大胆的纤玉也不禁红了脸庞,更甭说另外一位了,高桓眼角恰巧扫到这一幕,没由来地不快,不由得将两个姑娘仔细打量,这会儿才认出她们是扬州城另外一家大布庄的千金。
扬州城有两家大规模的布庄,一家是高记,另一家是锦绣布行。这两家一直平起平坐,但从前年开始,高记渐渐超越了锦绣,成为扬州城首屈一指的大布庄。由于两家存在商业竞争,少不得明争暗斗,因此关系算不上融洽。
她们来干什么?高桓心里有质疑,俊脸上越发没有表情,有些冰冷骇人。即使高记布庄已经风光不在,它仍然是高家的祖业,高桓不允许有人来打它主意。
纤玉不经意接触到高桓的目光,不禁有些花容失色,对年长的女子小声俯耳道:“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