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榕]扭曲的天使






我的心在哪里? 

那一天我并没有见到殷,事情虽然解决了,我却预感到我们之间或许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发生。 

仿佛脱轨的列车,距离愈拉愈远。 





(十二) 

一连几天都在做噩梦,梦里绝对少不了殷。他重新回学校上课,四面八方的谣言从第一天起就没有停过。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校长终於下达了处分,包括上次的,殷,蓝,还有我都是记大过。我和蓝倒无所谓,可是却毁了一半的殷。 

然而,在全校大会上宣布处分的时候,我却看到殷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云淡风清的笑。 

我以为我看花了眼,眨了几下再看,他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是我看错了吧……? 

我又开始不自觉地躲避殷了。 

现在的我比原先更害怕见到他,一种莫知名的恐惧深深地擒住我的身心。我没有勇气深究下去,只知道拼命地躲,拼命地退。 

殷也似乎变了个人,尽管课他一样的上,成绩一样的优秀,但却让人隐隐地觉得不安。 

硬要说哪里不对劲的话,应该就是他散发出来的前所未有的冰寒之气,虽然表面上什麽也不说,一样的有礼一样的微笑,却不再如往常的谦和温顺,明显地令人感觉到他的抗拒。 

老师们在叹息,同学们在私语。而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除了我和蓝,殷在学校里几乎没有什麽朋友。他仿佛被隔离在人群之外,耀眼的光芒令人回避三尺。高处不胜寒,坐在云端上的天使也许并不快乐。 

该来的还是会来,该见的还是要见。 

终於有一天我躲闪不及地遇到殷,他直勾勾地看著我,仿佛带有吸力一般,教我移不开步子,只能极力避开他的目光。 

阿紫。 

他叫我的名字。 

我勉强地做出回应,僵硬地牵牵嘴角。 

嗨,好、好久不见。 

话刚出口,殷的眼神就变了。 

曾几何时,我们居然变得如此之陌生,一些熟悉的话、关怀的话、玩笑的话,竟塞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 

至少,我应该向他道歉…… 

我这麽想著,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声音很低,低得几乎连我都听不清,可殷还是听到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後罩上一层阴霾。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吗? 

殷的声音沙哑地响起,仿佛在压抑著什麽。 

我沈默了,我还能说什麽呢?是,我是有很多话,我要说的不是这些,可我什麽也说不出来。我的心,我的声音,活生生分开了,两者怎麽也凑不到一块。 

阿紫,为什麽……? 

殷话里明显地带著颤抖。我一惊,抬头正眼看他。 

殷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哀伤的眼神直视著我,眸中闪烁著比钻石还要刺痛人心的光芒。 

你为什麽要说对不起?为什麽要躲我?为什麽看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殷的眼泪如断线的珠串,一颗一颗滚落,击破我心底的死水。 

我令你那麽不堪吗?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一厢情愿地以为我们还是好朋友,还是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阿紫,你告诉我,我们之间什麽都没有变!阿紫! 

我咬紧了下唇,转身要走,殷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几乎是反射性地立刻甩开。 

然後,触到殷震惊而受伤的目光。 

我抚著被他握过的手腕,那儿宛如电击般的火热。 

不可能的…… 

我忽然扯开一抹难看的笑。 

不可能什麽都没有变,至少在我……我已经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看你了…… 

阿紫! 

他向前跨了一步,我跟著退後一步。 

我们之间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样子了! 





(十三) 

你在害怕吗? 

蓝冷冷地说。 

嘴巴上说的是不愿他受影响受拖累,实际上你是在害怕吧?害怕捅破这一层纸,就永远回不来了,你害怕…… 

够了!闭嘴!蓝! 

我制止蓝继续说下去。 

我不明白一向温和对我的蓝为什麽忽然之间变得这麽具有攻击性,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你懂什麽?凭什麽那样说我? 

蓝笑了,笑得相当凄苦,比哭还要难看。 

凭什麽……? 

我怎麽可能不懂……? 

我一直一直都站在你的身边啊……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想法,我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看得真切…… 

你说我不懂……? 

蓝? 

我疑惑不解地望向他。 

他却转过头不看我。 

放手去做吧!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在我阻止你以前! 

我想做的,我想说的……是什麽? 

蓝离开後,我一个人在寒风萧瑟的校园里站了好久。 

到了放学时间,一群群的学生鱼贯而出,彼此嬉笑著,谈论著,吵闹著,各种各样的脸,各种各样的神情,一个个仿佛都散发著温暖如春日的光辉。好幸福,好温暖,把冬天里的寒风逼退了不少,连阳光也透出云层挥洒下来。我像看水族馆里的鱼,隔在玻璃外面,空洞地望著那一边的世界。我的忧郁,我的悲伤,我的矛盾,我的自我厌恶,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太阳下,我冷得瑟瑟发抖。 

我是夜行动物,无法在阳光下存活。 

*** 

晚上,我独自来到堕落街的酒吧,却意外地发现殷也在。 

显然他来得比我还要早,脸上浮起的红晕暗示我他已喝下不少烈酒。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一直在这里等你。 

殷微醺的目光迷离若梦。 

我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为什麽? 

一说话我才发觉声音沙哑得可以。 

我想见你……想听你把话说清楚…… 

殷一口气喝光了那鲜红胜血的液体。 

为什麽我们不可以回到从前?为什麽?! 

我求求你告诉我!至少让我知道原因…… 

殷抓住我的肩膀,力气之大痛得我咬紧了牙关。 

你……真的想知道? 

我苦笑,眼睛被高脚杯折射过来的光芒刺得好痛。 

想知道……我真的想知道啊…… 

殷喃喃著抱住我,缓缓地倒在我身上。 

他醉了。 

不经意滚落的几粒泪珠,瞬间消失了踪影。 





(十四) 

我坐在床边,仔仔细细地看著殷沈睡的面容。距离上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他有多久了?两年?三年?抑或更久? 

把醉倒的殷拖出酒吧,叫了辆计程车,阴错阳差地将他带回空无一人的家,又阴错阳差地把他放上我的床。其实这里对殷并不陌生,尤其在小的时候,这儿几乎等於殷的另一个家,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天南地北地聊,比朋友,比父母,比兄弟还要亲近…… 

後来殷搬了家,接著爸爸去世,我们两家才渐渐少了来往,可是却没有阻碍到殷和我的关系,我们还是一样的要好,若有什麽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对方。 

究竟从什麽时候开始,我再也没有仔细地注视殷了呢? 

现在,他又重新睡在我的床上,脸庞与身躯逐渐脱离了少年的稚嫩,变成我所不熟悉的样子。比我颀长的身子,比我宽大的肩膀,比我修长的手指,还有那直挺的鼻梁,大小适中的薄唇……唯一不变的也许就只有那双此刻正紧闭著的眼眸了…… 

殷的眉头微微皱著,似乎睡得相当的不安稳,额头泌出点点的汗珠。 

我湿了张手帕,轻轻地拨开他的刘海,小心翼翼地拭擦著。屏著呼吸,我的手居然在发抖,给他擦汗,我自己反而冒出了一堆冷汗。 

阿紫…… 

他忽来的呻吟令我心脏一个紧缩,差点喘不过气。 

紫…… 

发现他只是无意识地呓语,我稍稍安下心,却也浮起几缕的失落。 

呆呆地看著殷,我突然感到一阵鼻酸。 

他在梦中寻找我吗? 

那样执著的眼神,那样悲伤的表情,是不是表示我对他也可以存有幻想? 

可是,如果,一个万一,是我判断错误,我是不是就要失去他? 

对殷,我是怎麽看的,我的心最清楚不过,不是吗?只是我一直不敢正视。那变质了的感情是腐酸,一个不小心,便会腐蚀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我像是得了忧郁症,战战兢兢,一丝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我的不安。然而殷却总是让我怀有希望,特别是上次阿青的那件事,更令我宛如一潭死水的心,起了千层波澜。 

我真的可以对你抱有希望吗……? 

我拾起殷的手,与他十指相握,低低地问著沈睡中的他。 

你要我说……告诉你原因…… 

我也好想说出来啊……可是你能保证永远不离开吗……? 

我希望你不要再欺骗自己…… 

放手去做吧!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在我阻止你以前! 

蓝的话再度响起。我抓紧殷的手,下了一个今生最大的决心。 

我要赌!赌这段变质的感情! 

我开始动手脱殷的衣服,像拆一个完美的包装,一层层地拆卸…… 

接著,轮到我的…… 

月光冷冷。 

风掠过…… 





(十五) 

阿……阿紫?! 

殷醒来後如我所料地吓了一大跳。因为我们格外地接近,我甚至是枕在他胳膊上的。 

我起身,故做镇定地看著他,企图能够从他的脸上找出些什麽不同的东西。他也慌忙坐起来,脑子似乎还有些混乱。过了半天他才眨了几下眼睛,发现某些异样。 

阿紫,你没穿衣服?现在的天气很冷耶。 

神经有够大条!我的目光在他身上荡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 

你也一样。 

殷这才赶忙看身上,果不其然又是一惊。 

怎麽……? 

他愣在那儿,八成在想什麽时候养成了裸睡的习惯。 

他难道就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吗?还是他认为那不可能? 

我的眼神逐渐阴沈下来。 

殷!我忽然出声叫道。 

啊?殷忙抬头看我,不解我忽来的怒气。酒醒後的他连昨夜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 

你记不起昨晚上的事吗? 

我抓紧身下的被单。 

昨天晚上……?殷回忆著。对,我去酒吧等你,还喝了不少酒……啊,是你送我回来的对不对? 

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看在我眼里却格外刺眼。 

这里是我家。 

我重重地说。 

天外飞来的一句话令殷摸不著头脑,只怔怔地望著我。 

这是我的床。 

见他没反应,我又再强调一遍。 

殷还是呆呆的。 

我们在同一张床上睡。 

我咬牙切齿地说,火气渐渐升上来。 

殷的目光里依然有著不解,似乎在说这有什麽奇怪的。过了好一会儿,他笑了。我一愣,以为他听懂了我的话,心口开始咚咚作响。 

他笑,是表示…… 

阿紫,你还是愿意理我的是吧? 

殷笑著,一如幼时的天真,几日以来的疏冷一扫而空。 

你说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也只是一时气话吧?我们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啊。 

我僵直了身子,赤裸的皮肤触到冰冷的空气一直寒到心底。 

像从前一样……? 

他是真的不懂,还是…… 

阿紫,你怎麽了? 

殷发觉我的脸色不对,伸出手想触摸我,被我一把打开。 

回到从前……? 

我对上他错愕的双眼,一波又一波的愤怒与失望风云迭起。 

你居然还可以这麽说! 

阿紫!他喊。 

我说过我们根本不可能回到从前!明明感觉到泪水已经涌满眼眶,为什麽却一滴也流不下来呢? 

为什麽?殷被我异常悲伤的神情吓住了。 

为什麽……你真的不懂吗?你问我为什麽…… 

我瞪住他,缓慢地说。我再说一次,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们都身无寸缕。 

那……那又怎麽样? 

殷面对我裸露的身体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我的期盼,我的幻梦,我的痴心,全部在这一刻砸成粉碎! 

我无法遏止地发起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秒锺,我笑得溅出了眼泪。 

好一个那又怎麽样!对殷而言,我始终没变,我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只是朋友,视若知己无话不谈无话不说的朋友! 

朋友……正是这两个字令我恨之入骨! 

阿紫,你怎麽了?殷手足无措地扶住我笑得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狠狠地推开他! 

你该死的跟我上了床之後还敢这麽说! 





(十六) 

殷被吓傻了,直直地瞪向我。 

上、上床? 

对!上床!Zuo爱!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什麽意思! 

我顿时掀起狂涛怒浪,只因为殷的惊愣。 

这……这怎麽可能?你在开玩笑吧?我们、我们都是男的啊…… 

殷结结巴巴地道,一双眼眸盛满了不信与震惊。 

我霍地站起来,不介意滑落的被单。 

男的又怎麽样?男人和男人一样可以发生性关系!你吃干抹净了就想赖不认帐?! 

我一步步地向他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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