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





了……我宁愿你什么都不要看见,就这样活下去……
  相拥而眠的第一个夜,尉少臣睡了个好觉,焚雪却狠狠地失眠了。三天的试探,精神与肉体的试炼,尉少臣已经通过了最初步的考验。
  他将带着他远离这纷扰的俗世,专心一志地栽培他、传授他。怀中的小人儿,他绝对不会放手!
  ◆◇◇
  十年后,离枫谷
  微风轻轻,掠过枝头,抖落了秋红枯叶。午后和煦的暖阳下,宁静的山林间,突如其来一道凛冽的剑气划空而上,直逼苍林古树上那抹飘逸白影。
  「当」!一声脆响,剑芒激起火花点点,瞬间只余清烟。
  悠暇躺卧在树上休憩的人影丝毫不为所动,方才的偷袭彷佛只是一阵清风拂过,完全不构成任何威胁。
  「不要装睡!下来!」树下的少年仰高着脑袋怒吼。少年清瘦高挑的身形,却有着健硕的宽肩,一身麦色的肌肤闪耀着傲人的青春神采,狂野长发扎在脑后,让那张俊逸的脸庞更显出色。
  十九岁的尉少臣,已经是个绝色少年,尽管他依然有着孩子气的骄纵霸气,却掩不住他长大成|人之后的耀眼风采。
  十年寒暑交替,尉少臣不再是个九岁孩童,但焚雪的模样却丝毫没变。他依然飘逸若雪、依然面若冠玉、依然冷淡神秘,可谓十年如一日。
  「气劲过重,不但轻易让我发觉你的突袭,也让我瞬间得知你的方位,忌讳。」焚雪慵懒地启口。
  尉少臣蹙眉退开,朗目一瞪,眼底尽是不服气。他就是学不来像焚雪那样无声无息,静悄悄的像个鬼影子一样,有时候真的会让他错以为焚雪只是一道影子,根本没有实体。
  「谁说我要突袭你?我是看见你头顶上有虫!」每次偷袭失败,他总是有借口为自己辩驳。
  这时焚雪就会露出淡淡的微笑,像一缕轻烟舞过澄净的湖面那样虚邈。有时候尉少臣不禁要怀疑起,这样柔美的笑容会是一个杀人魔所拥有?
  白影翩然落地,面对着已经与他齐高的少年。
  十年来,尉少臣几乎是照着他的期许在成长,不论是他优秀的习武资质,还是他直率的单纯性格,抑或是他俊挺的出色外貌……
  十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却足以让许多情绪变得很模糊,但两人心里都很煎熬,一个急于学成复仇,一个急于授之验收,而真正的煎熬绝对不只如此,只是谁都不想说……
  「我需要一把真正的剑!」他从来没拿过剑,焚雪用树枝、用细竹、甚至用叶片来训练他,但就是不给他一把真正的剑,更别说会让他碰那把稀世罕有的泠霜刃。
  「还不是时候。」焚雪绕过他,淡淡地丢下这句他再熟悉不过的回答。
  尉少臣只能干瞪着眼,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彼此有绝对程度的了解,但是他依然摸不透焚雪复杂的思绪。他看似悠哉散漫,却深沉难懂;他总是冷淡傲慢,却又狡猾古怪。
  就是古怪!反正他就是怪人一个!而且十年了,居然完全没老?!
  问他缘故,他总是回以一记高深莫测的微笑,笑得尉少臣一阵头皮发麻之后,一派逍遥地转身离开,像是根本什么都没听见。
  然后尉少臣才会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刚刚那抹浅笑藏着多么轻蔑的寓意。好似嫌他问得多蠢,所以懒得回答。
  焚雪不只是怪人,根本就是妖怪!
  「今天不练剑。」焚雪径自走向湖边。
  尉少臣迈步跟了过去,没好气地说:「那要干么?我可不要下棋!」他喜欢练剑,喜欢活动筋骨,喜欢享受汗水淋漓宣泄的痛快,他天生是个武者,而且拥有过人的天分,至于焚雪另外教的那些诗棋书画,他样样没兴趣!
  「不下棋。」焚雪伫立在湖边,白发轻扬、衣衫翻飞,湖面上水波潋滟,教人望之,恍若置身虚幻之境。
  「我教过你游泳吗?」
  「没有。」尉少臣紧紧盯着焚雪看。这张脸他看了十年,依然找不到让他可以挑剔的缺点,他不否认自己很喜欢看着这张白净的脸。
  焚雪的容貌很俊美,焚雪的笑容很优雅,当他坦荡直接地看这张脸的时候,彷佛就可以说服自己,这不是属于一个杀人凶手的容颜。
  因为太无瑕、因为太完美,所以可以暂时欺骗自己,这张脸其实很无邪。
  但焚雪的美总是带着遥远的距离,即使他就站在眼前,却总像雾里看花,朦胧得像是出自于幻觉。
  也还好焚雪的长相很顺眼,不然他可无法想象,十年来每天要面对一张面目可憎的脸孔,那是多么倒胃口的事!恐怕……他也不会傻呼呼的跟着他一走了之了。
  「教我!」尉少臣从来不抗拒学任何东西,当然除了要他读书之外!他一心一意就是要超越焚雪,不仅是剑术而已。
  焚雪漾开一抹如沐春风的微笑,顿时拂去了秋凉的寒意。尉少臣看着那抹绝美的笑颜,好似有种针扎似的刺痛疼入了心头……每次见到焚雪的笑,他就会莫名地感到心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会。」
  「什么?」尉少臣瞠眼大叫,惊愕地看着焚雪。他以为这世上没有焚雪不会的事,现在他居然说他不会游泳?骗人!
  「这是一种本能,我不知道该怎么教你。」笑容收敛了些,他的目光停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上。
  焚雪很少盯着他看,很少像尉少臣那样……坦率直接的看着自己。
  尉少臣的眼睛太清澈、太过明亮,所以更显火热。
  焚雪总是尽量避免那样灼热的注视,因为一碰就会灼伤了眼,就会模糊了视线,就会看不见那道界线……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人之间亦敌亦友,两人的界线始终模糊不清!尉少臣从来不把他当师父,永远当他是父仇人,而这个仇人却又同时是养育恩人。
  「你的意思是你会,但是不会教我?」跟焚雪说话,实在是很费脑筋。
  不是不知道该怎么教尉少臣,而是不想跟他有身体上的碰触。焚雪脸上的笑容褪去了,面无表情的他看起来真的非常冷。关于自己在顾虑些什么,焚雪并不敢想得太明白。
  「钓鱼。」转移话题,答非所问,向来就是焚雪敷衍他的绝招。
  尉少臣瞪起眼来,又是这样!焚雪越不教他,那么他就一定要学会!
  一刻之后,双双坐于扁舟之上垂钓。焚雪望着水面上静止不动的浮标启口:
  「置身浮水之上,有何感想?」
  「小心不让自己掉下去。」就这么简单!平常焚雪都是在湖边钓鱼,现在却带他坐上扁舟垂钓,他只觉得新奇有趣。
  胆大无惧,从来就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真是他最大的优点。
  焚雪微微笑道:「如果我现在给你机会杀我,你做得到吗?」无时不刻的教导,也无时不刻的试探;随时随地都在指点,也随时随地都在验收。
  「试试便知!」而尉少臣也不曾错过任何可以取他性命的机会,只是从来没成功过。
  当尉少臣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心只想杀焚雪报仇,后来他长大了,越来越清楚自己的实力定要超越焚雪的颠峰,才可能与之抗衡。
  焚雪的武艺堪称绝顶,也十分守信地将自身武学倾囊相授,但至今尉少臣却依然无法理解,他为何执意要自己学成他的精湛剑术之后杀了他?对尉少臣面言,杀焚雪当然是为报父仇,但是焚雪为什么愿意这么做?他怎么都想不通!
  「唰!」地一声,细长的钓竿自湖中划开一道透明水线。尉少臣先发制人以竿抢攻,钓线飞快地一掠,水花四溅,眼看就要缠上那雪白细致的颈项。
  焚雪依然稳坐不动,长指轻挑,手中钓竿一翻,直接削断直逼颈间的细线,随即扑通细响,浮标沉入另一边湖面,他整个人也不着痕迹地半转过身。
  缓缓地抚去滴落在脸颊上的一珠水滴,轻柔地以指弹向湖面。虽然仅是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就足以让尉少臣了解到他的用意──
  焚雪根本就是在讽刺他的动作过分粗鲁!
  尉少臣见钓线失利,便将钓竿断成一剑之长,指挑气昂,直逼面前不动如山的雪影。
  焚雪左手轻握钓竿,右手拾起被尉少臣折断的半截钓竿,从容地挡下对方的猛烈攻击。
  尉少臣一跃而起,稳踩船尾。焚雪轻松应对,悠坐船身,语气里带着笑意。「注意你的立足点。」
  「我很注意。」
  「你想用哪一招杀我?」
  「漂零之羽!」
  「不够轻。」焚雪一笑。
  尉少臣哼了声,放软了握剑的手劲,运起内力推送于掌,剑气倏然横扫四周,溅起水花点点,每一颗跳跃而起的水珠都凝含成尖锐伤人的利器。
  焚雪扬起一抹魅人淡笑,手中断竹轻划,无形气场蓦然挡下扑至的水珠,猛然推掌将手中断竹疾射而出,当下破解他漂零之招,竹制的钓竿也在瞬间断成无数。
  这一对招震得扁舟剧烈晃动,尉少臣还未从这败仗中回神过来,扑通一声,他整个人失衡地落水了。
  如果他因此而溺死,那他绝对会恨死自己!
  落水的那一刹,这样的念头随着冰冷的湖水灌入他的意识里。尉少臣开始挣扎,使劲地挥动四肢,整个人在水中载浮载沉,但他越是抗拒越是无法挣脱那往下沉沦的力量。
  他开始恐慌,汹涌的潮水压迫着他的胸腔,让他无法顺利呼吸。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的双手急欲寻找可以攀附的东西,意识逐渐模糊中,他仰头看见那叶晃动的扁舟就在他顶上漂浮,他急急地伸手去抓,却无法如愿。
  该死!他不能这样就死!如果他是因为自己失足落水而死,那他连做鬼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是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意识也开始涣散,身体逐渐变得沉重,没想到溺水居然这样可怕,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
  蓦地他感受到周遭水波的流动,费力地睁眼一瞧,看见一抹白影,和一双急切担忧的眸子。尉少臣下意识地伸出了手,随着波涛晃动间与他十指交握。
  这个时候的他没有任何思考,只想紧紧地抓住这一线生机,所以他紧扣的指头缠握得那样急迫。尉少臣甚至在紧紧抓住焚雪之后,整个身体直接朝他贴了过去,像是急于在濒死边缘寻求安心的依靠。
  身体在向他呼救,眼神却显得迷蒙。
  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他们没有靠得这样近……这也是尉少臣第一次看见焚雪如此灼烈的眼神。
  明明朝夕相处、明明形影不离,但是焚雪的孤僻永远让他觉得近在面前却似远在天涯。焚雪从来不会让他靠得这么近,甚至在湖边盖了两间竹屋,分隔彼此的距离。
  尉少臣一直以为是焚雪有严重的洁癖,所以不喜与人靠近,但为何此时当他们十指交缠的时候,却又可以如此强烈的感受到从焚雪冰冷眼神中传递而来的火烫热情?
  那种眼神,和平时看着自己时的眼神,绝对不同!

  第三章

  哗地一声,湿透的两条身子跃上岸边,尉少臣整个人伏卧在地,呛得猛咳不止。焚雪坐在他身后,长指在他背脊翻转点画,让他顺畅的逼出胸腔内的积水。
  「咳……」跟着咳出声的居然是焚雪。
  尉少臣别过头,好不容易可以重新获得呼吸的他,现下是双颊透红,粗喘不已,但焚雪却气息平稳,丝毫不受影响,只是他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失色,湿透的银发顺贴着那张雪白的脸庞,看起来非常憔悴。
  「你到底谙不谙水性?」尉少臣蹙起眉来。如果早知道焚雪也不会游泳的话,他一定会先学会游泳,再跟焚雪在水中比试的。
  「是你乱了手脚。」意思就是,如果你不把我揽那么紧,我根本不会呛到。
  尉少臣瞪大了眼。
  「我讨厌水。」焚雪淡淡地接了一句:「水太冷,像雪一样。」
  尉少臣皱着眉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他自己不就像雪一样冷,居然还会讨厌冷?焚雪确实很怕冷,他自身的体温就很冷,所以他选择这个远僻绝尘的山林,夏天很沁凉,冬天也不见雪。
  焚雪缓缓起身,丢下一句:「生火。」随即转身走向自己的居所。
  尉少臣望着他纤瘦的背影没于房内之后,他还是不想起身去捡柴生火。刚刚在水中的接触依然让他不得其解,他很想细想出个所以然来。
  焚雪是涸绝世高手,但是他的外表却像个文人隐士。尉少臣花了十年的时间,也找不出他任何破绽,找不出一个足以打击他、中伤他的破绽!
  焚雪太无所谓,好象什么都引不起他的兴味。他的目标似乎真的只有一个,就是教会尉少臣所有剑法!
  焚雪在想什么?他很想知道。焚雪要什么?他更想知道。
  他想知道……为什么刚刚抓住他的时候,焚雪的眼神却是那样的让人迷乱?那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