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罪羔羊
样子,死不承认?
那记拳头,高毅揍得理直气壮。不管法律怎幺规定,有些人一定要给他个教训,否则日后谁知会不会
又有无辜的人受害。
「喂,阿毅仔,走啰!」
提着师傅的工具箱,高毅跟着他身后坐上货车。
※ ※ ※
平房的外观看起来没有那幺老旧,他们站在大门边一按门铃,就有位东南亚血统的女性替他们开门。
说明身分与来意后,女子领他们进了客厅。塌落在那块天花板扔掉的原地,因此屋内显得相当凌乱。师傅
蹲下来检视木板,嚷着:「拢被蛀成这样子,不倒下来才怪。偶看这整个天花板都要掀开来检查一下喔!
」
高毅也跟着拿起一块破裂的木片,确实,上头白蚁的咬痕清晰可见。
「天花板如果掀开的话,我恐怕就没办法住在这边了,是不是?」
蓦地,清朗的声音自高毅身后传来,他一怔,心脏扭绞成一团,对于转身去面对声音的主人,感到一
点点恐惧。
「阿你素谁?」
「这间房子是我的。不好意思,因为我眼睛看不到,不知道目前状况有多严重,你可以仔细地说给我
听吗?」
果然是他。而且当年的伤所造成的「结果」,已然揭晓答案。高毅咬着悔、忏交织的苦涩滋味,无言
地回头。老师傅正在描述状况给白景泱听,而白景泱……白皙脸蛋和记忆中一样,几乎没有什幺变,
只是头发稍微长了些,双眼则缺乏昔日灵活、伶俐的动感,像是摊不动的黑池般,直勾勾地锁在一处定点
。
把握这难能可贵的奇迹,高毅几乎是贪婪地注视着他。
不晓得是自己的视线太烫,引起了他的注意,或是白景泱敏感地察觉屋子里还有其它人,于是问老师
傅说:「你还有带谁来吗?」
「一个徒弟仔啦!阿毅仔,来跟人打声招呼,这位是屋主白先生。」
深吸口气,难掩紧张的高毅跨前一步。「你好,白先生。」
剎那间,白景泱蹙起了眉,脸上晃过一缕不肯定的怀疑,旋即又摇头否定,他朝着高毅的方向笑道:
「请多指教。」
那抹笑一下子拉回了高毅记忆中的两人时光,那时候他一心抗拒着白景泱毫无心机、璀璨的笑靥,妖
魔化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因此没能像现在这样,看出那抹笑容是出自拥有洁白灵魂的人才能拥有的。
他想碰触他……近在咫呎的秀气脸庞。曾经有段日子,他能随心所欲地拥抱他的身躯,做亲吻、爱抚
或更加亲密的行为。
然而现在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遥远而毫无相干的……陌生过路人。
2、
嘟、嘟嘟、嘟……像雷达扫射的声音传到屋内时,里面正在切割木板的木匠,抬起头向对面的伙伴咧
嘴笑说:「喂,那个又来了。」
「操!」吐出嘴里的烟屁股,粗莽的男人嘴巴不留情地说:「一个瞎子天天跑来监工,是在看啥小啊
?我就不信他看得出来我在木板上戳了个洞,嘿!」
格格笑着,木匠挤眉弄眼地说:「人家瞎了眼已经够可怜的,你就大方点嘛!」
「老子就是很不爽!一个瞎子在工地里跑来跑去的,万一弄坏东西,害我们倒霉地被师仔骂臭头,很
衰小耶!」
站在门边听到他们的对话,高毅投设一道冷峻的眼箭过去。
「看啥?想要打吗?来呀!」
「好了、好了,别再讲了!被那个瞎子听见就惨了,人家在怎幺说也是屋主。工作吧、工作!」
高毅也硬压下满肚子的怒火,再次明白这社会上对于「异类」异于常人的族类,是多幺的不友善、不
具同情心。或有嫌弃他们碍事、挡路、动作慢吞吞,也有的人则是抱着他们根本就不该走到外头来,最好
安分地留在家中,省得给人添麻烦这类的看法。看到白景泱一直是孤独地承受这些歧视,忍耐着失明所带
来的不便,高毅就无法不自责……想上前为他做点什幺,又不知该怎幺做才好。
一想起从前自己是怎样对待白景泱的,当他拚命地向自己道歉、不断说着赎罪的话语时,自己又是怎
幺回答他的……我能有脸见他吗?我能要求他原谅吗?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竟期待他可以二话不说地原
谅我。
从进驻这屋子工作的那天起,高毅便不断地挣扎着,想要上前表明自己的身分,想要一个让他们能重
新开始、从头来过的契机,却怎幺样也鼓不起这点勇气。他凝视着在帮佣的陪伴下,从院子这头逛到那头
,不断确认细节的纤细身影,以双眼追随他的一举一动。
由于天花板的腐朽问题,现在若不处理,哪天会全部塌下来都不知道,因此景泱只得暂时放弃住在加
哩,把家交给木工们,自己则搬到小旅馆住。师傅告诉他,大概要两个礼拜的时间方能完成,景泱纵使觉
得时间太长,奈何他在怎幺急,也不可能自己拿起铁锤、钉子敲敲打打。
那些工人略带侮辱性、伤人的言词交谈,坦白讲,景泱听得清清楚楚。普通人不能了解,失明的人往
往会锻炼出非比寻常的好耳力,这归功于感官间的互补,没有「看」的必要,他可以听得更专心。大多数
的状况下,这能力给他很大的帮助,但是以有像今天这样令人不愉快的对话,会闯进耳朵里头。
是啊,他是看不到任何东西,也看不出瑕疵。景国大哥也要他别在俨然成了工地现场的屋子里监工,
因为连明眼人都容易受伤的工地,何况是他这个看不见危险所在的人。可是景泱不是为了赌气而来,他觉
得自己的出现可以给那些人压力……查勤查得勤快点儿,搞不好两周不到便可完工了,自己也可以早点返
家。
住在旅馆虽不是全然的不方便,但总比不上自己家舒适。住在外头,他总要神经兮兮地拿着手杖到处
确认家具的位置,避免一不小心又要在身上留下「万紫千红」的瘀青。加上那儿没有他心爱的计算机,失
去对外沟通的窗户,他寂寞得快窒息了。
因此,明知那些木匠不欢迎自己出现,景泱还是不厌其烦地,每天早上都叫玛莉亚陪自己走一趟。
管他们要说什幺,这儿是他的房子,就算是个瞎子也可以在自家庭院散步吧?这又不碍到谁!
「白先生,你可不可以在这边等一下?我去上个厕所,马上回来。」玛莉亚窘迫的声音说明了她内急
得很。
景泱点点头,听着她小跑步离开。用手杖左右确认着那儿没有东西后,他慢慢地跟着盲砖,朝通往屋
子玄观的方向前进。
忽然间,他被某样手杖没触到的东西给绊倒,一时惊呼着往前扑跌过去,膝盖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你这混帐!」
随着这句高声咒骂,掀起了一场混乱风暴。景泱听到拳头打在人体上的声音,两个声音彼此怒吼、咆
哮,还有「你干麻没事绊倒他?你吃饱撑了?!」、「你见鬼!谁说我是故意的?谁叫他站在那边挡路,
是那个瞎眼的自己撞到我的!」等等对白,瞬间让景泱明白,他们是为了什幺争执。
景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介入,正迟疑着,老师傅中气十足地喊着:「都给我住手!高毅、张阿得!」
……什幺?!
景泱旋过脸,虽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幺,但他很确定自己听到「高毅」两字。莫非他以为的那个
「阿义仔」,应该是「阿毅仔」?可是高毅不是室内设计师吗?怎幺会跑来做木工?他与师傅来家里估价
的时候,就该认出自己了,为什幺却一声不吭,没知会自己一声?害他一直不知道……
这时,有一双手伸过来搀扶景泱起身。
那人替他拍拂掉身上的灰尘,带他到一张椅子上做下。
「我要卷起你的裤脚,看一下伤势,可以吗?」
温柔、杀哑的声音再次复习了脑海中的回忆。景泱张着装饰用的双眼。「你真的是高毅吗?」
「嗯。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
手指抚上小腿,按压着,阵阵刺痛让他缩起眉。然而这还只是前奏,当高毅不知在他脚上涂抹了什幺
药膏时,许久没有这幺痛过的景泱,不由得倒抽了口气,闭上眼睛忍着泪水。
「很痛吗?」声音里有着忧虑。
景泱深吸了两口气,默默地摇头。他欢迎脚上的疼痛,因为它能缓冲再次与高毅相见的心疼。是啊,
他是说谎了,很痛很痛,可痛不在他的身体,而是痛在他的心。那段岁月刻在他心口的伤从未愈合过,特
别是在下雨的日子哩,他必须躲在被窝里哭泣,让泪水取代他心头淌的血,沾湿枕头。
「你等等,我去跟师仔说一声,我送你回去。」
脚步声远去,景泱摸索着四周,找到自己的手杖,立刻放下裤管起身。他慌张得几度差点跌倒,但还
是努力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里。
他们不能见面……他们不该见面……景泱一心只是这幺想,有太多的理由让他们不可以在重逢,有太
多的理由让他不敢再靠近高毅。这绝对?绝对不能发生!
「景泱!」
不要回头,不要停留下脚步。景泱怕他追过来,走得更急、更快。
他像是落荒而逃般,逃回了旅馆,而高毅并未如想象中的追过来。
隔天,再隔天,景泱没有再到屋子去监工。他将自己封闭在旅馆房间里,花很长的时间发呆,脑子
里满满都是高毅的声音。他曾经辱骂自己的、他曾经呼喊自己的,那经常是挟着令人战栗的强烈情感,
闯入景泱的世界,弄得天翻地覆的一字、一句句……
※ ※ ※
房子的天花板终于修补完成,景泱接到木匠师傅通知的电话,要他亲自过去验收。为了不想与高毅碰
面,景泱很难得地拜托景国大哥帮他忙。
景国验收完并支付最后的尾款给工匠师傅后,到旅馆来找景泱。
「你可以回家去了,景泱。我检查过了,师傅做得很仔细,这样以后你就不必担心会有屋顶漏水的问
题,家具我也已经吩咐玛莉亚帮你弄回原本的位置了。把行李收一收,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景泱放不下心地问:「那些工人都离开了吗?」
「哈啊?我今天没看到什幺工人啊,只有那名老师傅。工人怎幺了吗?」不知道曾发生过什幺纠纷的
景国,狐疑地扬眉。
得知确定的答案,知道高毅没有试图在接近自己,景泱一颗悬到半空中的心总算放下,不过他无法克
制自己产生怅然若失的情绪。原来高毅也和自己一样,并不希望两人重逢,都想忘记那段满是伤害、背叛
与……一厢情愿的爱……的岁月。
「景泱,你没事吧?」
扯扯唇,强装欢颜。「我很高兴啊!待在这里真的好无聊,我们快回家吧!
临时来帮这个忙,景国丢下许多亟待处理的公事,因此他无法多逗留,送景泱到家门口后,便开车离
去了。景泱自己走进屋子,刚踏进玄关,迎面扑鼻而来的新鲜松木菁华让人神清气爽,他慢慢地走到客厅
……每样东西都如记忆中的位置,真好,这才像是家。
感动地坐在沙发上,仰着脖子靠向椅背,高高地伸出双手。忽地,指头碰到台灯旁的某样东西,细微
、粗糙、刺刺的,他摸着它,皱起眉。「玛莉亚?请妳过来一下,好吗?」
咚咚咚地跑来。「有什幺事?白先生。」
「那个,是什幺东西?」
「是一盆香草类的植物,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有开紫色小花的那种。」
这证实了景泱最初的疑问,怪不得他觉得自己的指头沾到了熏衣草的香气。「怎幺会有这盆东西?哪
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先生,我以为是你朋友送的。我进屋的时候,它就放在那里了,我也没动它。」玛莉
亚突然「啊」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