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泊秦淮






别墅外围装了雷达扫描装置,方圆二公里内只要有发动机的震动辐射,便会有轻微的音乐声响出。 

“那的士司机到了山下怎麽也不肯上来,说山上黑灯瞎火地,鬼影也没一个,我只好摸黑走上来。” 

坐在床上的秦淮天愣了几秒,蓦地大吼:“你这个蠢东西!山上路这麽黑,路灯也没几个,万一遇到歹徒你怎麽办?!” 

闵维看著他发怒著的胸口急剧地喘气,嘴里缓缓道:“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问我的死活了。” 

激动的面孔顿时呆然。 

闵维低下头抱住了他:“今天是除夕,应该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小莫已做好了一桌子的菜,我却乘他出去买饮料时跑了出来,他现在一定找急了,可我已经不想理会那些了……我只想和你一起过这个除夕……我好想你,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想我?还是以前你对我说的那些全都是骗我的……” 

闵维把头埋进他的颈窝,手指伸进柔软的丝质睡袍里抚摸那健康而富有弹性的肌肤。顿时,黑暗的空间里只有男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和少年得以碰触爱人的满足呻吟。 

忽地,被抚摸的人痛苦地呻吟了一下,把缠在身上索吻的少年推了开去。不经意被推开的闵维一下子跌到床边。 

灯亮了一盏,闵维习惯黑暗的眼顿时眯起,过了片刻才看清了秦淮天的脸。 

嘴边长了一圈青色的胡茬,眼眶深深地限了下去,那双眼珠便像嵌在厚厚木框里面似的。 

整个人憔悴得生了场大病似的。闵维一时震住:“秦淮天,你病了吗?” 

秦淮天默不作声地把闵维从地上拉起。从手臂那处传来的冰雪般的触感,让他手不由自主又毫无规律地动了一动。把那具由於暗夜行路而冻得冰凉的身躯半搂在怀内。 

“我送你回去。” 

闵维顺著他的手臂靠上:“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短暂地僵持後秦淮天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脸上已换了另种表情:“果然是小孩子,这麽喜欢缠人,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你刚刚说什麽?”闵维手撑著床沿,声音沈了下来。 

秦淮天望著那乌黑闪亮的眸子里光芒转换,霎时间又失了颜色丧了活力,心又绞痛了。 

闵维走近,缓慢而有力地问:“你想说以前你都是在和我玩麽?” 

秦淮天喉咙里咕咕作响,翻滚著的理智想吐出一个“是”字来,可心中那正绞痛的某处却在作最後的狂喊。 

不要说!不能说!说了他便会永远对你死心,永远都不会再看你一眼了…… 

闵维见等不到回答,便大步朝门口走。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人很快就消失於卧室门口。 

秦淮天张著嘴大口大口地喘气,蓦地回过神,这麽晚了,怎能让他再这麽一个人回去! 

“维维!”不由自主地呼了一声。 

猛冲出房间,旋下楼。 

闵维正在开门,秦淮天扑过去将他的手从门上拽开,把他整个人打横抱起往楼上走。 

闵维双手双脚不停地挣动,无奈秦淮天铁了心不让他下来,咬他,咬得鲜血淋漓,秦淮天仍然置若罔闻。 

“把我放下来!把我放下来!”牙齿咬得哼哼地响。 

秦淮天把他放到床上,用手臂压住,平静地道:“除非你愿意让我送你回去,否则今天我不会让你下楼。” 

闵维发了狠:“我要死要活,关你屁事!” 

话音刚落,脸上便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闵维恶狠狠地瞪著,却不再大吵大闹了。 

秦淮天见他安静下来便扯著被子盖在他身上,起身说:“暖和些了便自己放水泡个澡,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我不要你弄,我要吃除夕大餐。”闵维在他背後说。秦淮天顿了下没理径直出了房门。 

泡了澡,闵维把头深深埋进被里,房间里全是他的气味,不知他带了多久。 

秦淮天很快端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上来,都是闵维平常爱吃的。还做了个苹果批给他当饭後小点。 

“你也没吃吧?”闵维吃了一口见秦淮天光看不动。 

於是秦淮天拿著筷子也吃起来。 



吃完了闵维便自动换上睡衣躺在了床上。兴许是在想念已久的气息包围下,加上近段的常常失眠,原本想著要等秦淮天上楼和他一起守夜的人,气息缓缓变得均匀而又规律。秦淮天上来时他已睡熟。 

熄了卧室内所有的华灯,只将别致的床头灯一盏柔和地开启,照著半捂在被中熟睡的容颜。 

秦淮天跪在床边,不知餍足地看著,仅仅这样的注视,对他来说,已是一种绝无仅有的奢侈。他不能见他……一见他便发疯般地想要吻他、抱他,哪怕不顾一切也想要安慰他、由著自己的心宠他爱他…… 

若有神在,期能听他这一回祈祷,允许他放纵这麽一回。 

过了今晚,他将不再见他,过了今晚,他将和他形同陌路。 

做不了爱人,心中却更无法把他看作亲人。 

这样的命运,相遇的最初,就已注定。 

秦淮天紧紧地把熟睡了的人抱进怀中,用手去捂那冻得红红的手,凉凉的脸,却不小心让自己眼中的湿润滴在那尽在咫尺的长睫上,它不适地眨动,那滴水珠便乘势纳入那阖著的眼中。 



大年初一,闵维睁眼,习惯性地朝外一看,满眼纯白。 

好大一场雪! 

闵维的心刚刚开始想要有些兴奋,便意识到了身边已没有人。 

将窗子拉开,室外带著雪味的清冷空气突进,打破了室内的恒温。顺著大敞的窗子,闵维看到那积著厚雪的弯道上,现著一行新鲜的足印,顺著下山的路蜿蜒而下。 

要离开卧室时,闵维发现柜上放了张纸。 

缘深缘浅 至此已尽 

情浓情淡 终不可行 

山路雪滑,下去时小心。 

闵维把纸条来回扫视了几遍,然後在那几行似偈非偈的字周围,用笔仔仔细细地勾勒出了个边框线。 

那线框,似圆又方的,好似个乌龟轮廓。 





33 

“找我有事?”成莫看见不请自到的秦淮天,口气淡然,眼光却扫视著眼前几周未见的男人。长长的毛呢大衣裹著的挺拔身躯让他有种单薄之感,脸上瘦得轮廓更加分明,嘴边新长的短短的胡须和身上的大衣融成了一色,看上去便像这窗外令人厌恶的冬天,落寞而颓废。只是眼神却因消瘦而越发锐利。 

“带他走。” 

成莫眼睛眯起,并不答话。 

“我要你带他走!”秦淮天语声凛冽。 

“怎麽,你不打算认他吗?”成莫挑著眉讥笑。 

秦淮天霍然瞪目,一拳把成莫击倒在地,手掐在他脖子上,那落寞颓废的面容霎时竟有了种肃杀的寒意。 

“若不是维维需要你,我早就杀了你。” 

成莫哈哈大笑,也不挣扎:“受伤後的豺狼本性终於暴露出来了。” 

“成莫,你要怎样找我报复,我无话可说,” 秦淮天冷冷地自上方睥睨他,一字一句,“可你不该牵扯进维维。你这样对他何、其、残、忍!不仅仅是因为我,也因为你,被你领养,你所给予他的,不仅仅只是衣服和食物……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毁了他的。”掐著脖子的手指由於痛苦而狠命地抓紧。 

“成莫,我是豺狼,可你,却是魔鬼……”手松了,秦淮天颓然跌坐於地。 

成莫咳嗽著忽而大笑起来,笑声仿佛不可竭止,那狂笑著的眼神却没有笑意,只有痛苦。该叫他如何自处? 

“我不以为他会真的爱上你的……”早告诉过他了,不要爱上。 

“带他走,越远越好……让他忘记我……”转过身,那刚说过话的唇微微抖著。 

这样,至多他也只是承受失恋的痛苦,他才16岁,有足够的时间和经历来让他忘记我这个花心无情的男人。 

那所有的罪,本就该我一个人扛的。 



寒假里,自除夕那夜後,闵维唯一一次见到秦淮天是在夜色。 

放假之前,他和夜色的打工合约期限便已满,他没有再续工,可那天他不知为什麽便跑进了夜色,还要了杯酒在那角落空桌坐下。不久,他便见到了秦淮天。 

本以为他会朝他以前常坐的这张桌走过来,却见他进门後走了几步便随意在一张没人的空桌坐下,侍者走近招呼时,秦淮天的目光似乎瞟过他这边,那一刻,闵维几乎就要以为他看见他了,那目光却却无丝毫停留地滑过。 

幸好光线够暗。闵维庆幸。 

他坐在没有光亮的暗处,而秦淮天正坐於彩灯环照之下、光亮的中心。 

秦淮天呷了口酒,目光开始如他顶上的灯似的在整个酒吧旋转,唯独不曾落於他所处的角落。 

他想,那是因为他这里没有光线的缘故。 

酒吧里人影绰绰,在明暗交替的光影下更显出夜生活的飘忽不实之感。 

一时光影恍惚,待闵维定睛看时,秦淮天身上已多了一个男人,打扮得时尚得体的十八九岁的漂亮男孩,坐於他膝上,双手勾著他的肩说著什麽。秦淮天举著酒杯,低著眼,泛著一丝微笑,蓄了胡须的脸配上那抹淡笑,是一种比之优雅更让人著迷的安心的诱惑。 

秦淮天偶尔说了句什麽,那男孩直起身子吻了秦淮天一下。 

闵维站了起来,走到那你侬我侬的两人面前。秦淮天抬起头来,看著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惊讶。男孩见有熟人过来说话,便很识趣地离开了秦淮天的膝盖。 

“这就是你所说的‘你我缘尽’的真正原因吗?”声音直直的,感觉像个没有经历抛物线的直线球。 

“既然你这麽认为,那就算是吧。”眼神淡淡的,回答也是淡淡的,听起来便有如经漂白过的水喝到嘴中。 

瞅著那张脸,然後一拳打在那上面,没有出血,没有碎裂,只是被打的那块瞬间泛红,然後逐渐转青。於是,下一拳打在了鼻梁上。他想见到他的鲜血,看看什麽颜色。 

如愿以偿地,瞬间便有液体从眼前的鼻尖流出。 

红色的。 

男孩惊呼著起身:“你干嘛打人?!就算被抛弃当初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干嘛做出这种如妒妇般的举动。”男孩便说便拿桌上的纸替秦淮天擦那顺速落在衣上滴往地上的血。 

秦淮天木偶般站著,一动不动。 

闵维收回拳头,回眼看著手忙脚乱的男孩木无表情地道:“你错了,即使我变态到喜欢男人,也不至於喜欢这种三十多岁了的老男人。你不觉得他老得都快可以作你我的爸了麽。” 

秦淮天全身一震,高脚杯已被拦腰折断,香味醉人的液体顺著他的手背流下。 

闵维已转身朝大门行去,那种和著某种鲜红色的漂亮液体不受限制地在魅惑的灯光下恣意流淌著的绚丽,他并未见。 

他未回头,尽管再次听到男孩的惊呼。 

是的,他不想做妒妇的。 

若命中注定上天只能给他做妒妇或怨妇这两种人生方式的选择,他宁愿做个躲在角落里自怜的暗无天日的怨妇。 

至少,没了爱情,他还能保全一样叫尊严的东西。 

秦淮天撇开了身边的男孩,去吧台抓了瓶酒,一路喝著坐下。 

吧台调酒师并不认识秦淮天,却被他那满手是血的模样吓到,正要好心地劝他裹伤,未开口便见自家老板娘从里间走了出来,手里拿著纱布药膏。 

佩雯一把抢过秦淮天举著的酒瓶,把药膏纱布一股脑儿扔在桌上,秀眉皱得死紧:“秦淮天,只半月不见,你怎麽成了这麽副德性?!”说著拿过那只被玻璃扎得尽是血的手掌,用棉球药水擦拭消毒,不料秦淮天手一动被他挣了开去。 

见他无意包扎,佩雯眉一竖,怒从心来:“你想死了是不是?!” 

“死了倒好……可……我舍不下他……”那重重压在桌上的脑袋,最後竟发出了哽咽之声。 

佩雯不由怔住,这样的秦淮天莫说相识这麽多年来她没见过,即便做梦她也不会想得到。 

闵维打秦淮天那一幕,她刚刚进店,原以为只是情人之间打翻了醋坛,或是属於秦淮天的情人更替间的短暂混乱,但看起来已明显不是这麽一回事。 

“秦淮天,你和那闵小孩之间发生了什麽事?” 

一半是关心,一半是诧异。什麽东西穿碎了秦淮天那千年寒冰堆筑的心防,让他这麽脆弱得不堪一击? 

才问起,桌面便传来秦淮天模模糊糊的笑,那笑声里似乎带著无限嘲讽。 

“佩雯,你说的没错。” 

“……” 

“我终於得到报应了……” 

所有的报应、所有的罪孽,都是他一人的。 

可他的维维何其无辜! 

他、好、恨! 



夏培文赶到夜色时,秦淮天已醉得人事不知了。自从秦淮天上次遇刺受伤,他便很少见到他了。自上次住院後,秦淮天再也未曾出现於秦海大楼,秦海上至高层主管,下至平民百姓,都有一个多月没见著董事长的面了。秦海偌大的本部公司,便是夏培文这个副总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