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全三卷完]
智谋和美丽,俘获了天帝的心,让他无法离开。
朝堂政事如往常一般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有几个得天帝信任的内阁大臣和几位皇子知道实情。天帝因京隶两地疫情,一天之内连颁五道圣旨,亲自督促防疫。太医院连遭贬斥,却依然没有有效的方法防治疫情,当真人人坐立不安满头是包。
太医令宋德方、太医何儒义奉旨随清平郡主当晚入了慈安宫,随着宫门缓缓合拢,慈安宫和外面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是不是还能活着离开,包括卿尘自己。恐慌、不安悄无声息的充斥着整个每一个角落,那种不知情的恐惧,混混沌沌的危险感,会在人的心中一点一点的滋生,蔓延,就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明明知道某处有着致命的危险,却一点光亮都寻不到摸不着,只能等待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等待死亡,岂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卿尘深知这种情况如果持续下去,早晚瘟疫没事,慈安宫里面却先闹出什么乱子。她和宋太医商量,先采取了必要的隔离措施,大胆下了两味猛药,将端孝太后和丹琼的情况稳住,再以物理方法护理降温,使病情不至于恶化。又一一到各宫女太监的居处看察,排除了感染扩散的担忧,并分发一些药物给大家以便防治。在第二天正午时分,她命留在慈安宫的所有人集中在前殿广场中央,将慈安宫目前的状况详细的毫无隐瞒的告知众人,包括瘟疫的实情、厉害、传播方式、以及基本的预防措施。当时便有胆小的宫女早已吓得瘫软,互相抱在一起哭出声来。
卿尘暗自叹气,谁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坚强,或许每个人都会以为自己不怕死,但当死亡的阴影笼罩过来的时候,又有几人能面不改色镇定如初。她站在白玉长阶的最高处,用缓慢而清晰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们怕,但是现在,没有人出得了慈安宫,包括我。任谁私自迈出宫门一步,外面等着的就是杖责一百,死的比这个更难堪。所以咱们只有同进共退齐心协力,才有可能逃过此劫。我也怕死,但我凤卿尘绝不会弃大家于不顾,人定胜天,老天即便要亡咱们,咱们不妨也跟他争一争……”
话说至此,本来慌乱的众人似乎安定了些。卿尘早在慈安宫时便和这宫中各人相处甚好,宫中自上而下多信任于她,亦知她精于医术,此时的她,像众人的一根救命稻草,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听着她,此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慈安宫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有两个人迈步进来,那朱红金门又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卿尘看着近千人的目光望向自己,似乎把他们的性命完全交到了她的手中,她对他们露出淡定和自信的微笑,也用这样的笑来安定自己的心。突然,听到远远有个熟悉的声音朗声说道:“说的好,本王也向你们保证,慈安宫疫情一天不除,本王亦和你们共进退。”卿尘凝眸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竟是夜天凌一身青衣长衫,身披白裘负手缓步,踏着逐渐消融的冰雪往这边而来。身后跟着的随从齐得,两手小心翼翼的抱着方方正正的一样东西,上面盖着布,看不出是什么。
众人见了夜天凌,都俯身请安,黑压压一片。夜天凌摆摆手:“都起来吧。”举步上了卿尘所在的高阶。
卿尘早迎了过来:“四……王爷,你如何会在这里,慈安宫已然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此处甚险,还请快快回去。”又对齐得怨道:“你这是怎么伺候你主子的,竟容他入此险地。”
齐得请了安道:“回郡主,奴才也不想,主子早朝之后去向皇上请命侍奉太后,坐镇慈安宫,在致远殿跪求了两个多时辰皇上准了,奴才倒是想拦,可哪拦的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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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尘自昨晚到现在,心里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着急,对夜天凌道:“你……你这是干什么?”所谓平心静气,只是因为事情没有触到你的软处罢了。
夜天凌登上了最后一个台阶,转身前停了一下,在卿尘无比焦虑的眼神中淡淡说了一句话:“即知是险境,我岂容你一人面对。”这话说的轻声,只容卿尘一人听见,说罢转身和她并肩而立,望着慈安宫众人:“皇上虽封了慈安宫,十分惦记忧心,圣驾不能亲自前来,本王子代父身,尽孝心,除疫情。清平郡主方才所言都听清楚了,各尽职守,谨慎行事,这封禁没有几日便也解了,届时自有封赏。有什么事各主事直接来回无妨,只是莫要让本王知道有人趁机祸乱,否则,绝不轻饶!”
慈安宫中众人因夜天凌的到来越发平静下来,卿尘却被他方才一句话说的心中凌乱,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争执要他回去,纤眉轻蹙,吩咐众人:“该做什么我已经吩咐了各殿主事,都散了去做事吧,有事到遥春阁来回四爷和我。”众人依命散去,有的用沸水烹煮细纱棉布,制成了简易的口罩,分发给大家。有的用草药熬制药水,擦扫各处。有的挑拣清洗药物以备使用,倒也有条不紊。
卿尘和夜天凌往遥春阁去,齐得知趣,暂且消失了一下不再跟着。
遥春阁临当日鸾飞所居的至春阁甚近,封宫之前,卿尘借了这个时机,给鸾飞再喝了离心奈何草,太医院几位御医亲自看验,皆道数日过去,人已不救。天帝操心烦乱,已无心计较鸾飞之事,只命将尸身立刻发还凤家安葬。而卿尘此时设法带了封信给凤衍,诈称鸾飞乃是在慈安宫沾染瘟疫不治而亡,请父亲速速安葬,莫要拖延声张。鸾飞之事本就是凤家大忌,瘟疫一说更令人心惊,凤衍接了卿尘密函,当日便将鸾飞下葬,而卿尘则早命谢经安排,找时机持解药去救,只是不知此时是否已经将人带出。
自此以后,世上便不再有凤鸾飞这个人,往来一场惊梦,不识周公,不知黄梁,不道身是何人,唯醒时空恨,缕缕不绝。
此时卿尘却无暇思量鸾飞生死,进了遥春阁见四周无人,对夜天凌急道:“你这么进来,还出的去吗?天帝儿子大臣那么多,要坐镇慈安宫自有他人,你这是抢什么风头啊?何况慈安宫哪里就非要人坐镇了,多进来一个人就多一个人死掉的可能,我不是禀报天帝谁也别来,谁也别插手吗?”
夜天凌从来没见卿尘焦急模样,倒还有点儿奇怪的看着她,卿尘见他不说话,又道:“慈安宫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出了病症,这病现在谁也治不了,你在这里若是不小心有个沾染怎么办……”
她还要说,突然被夜天凌一把揽进怀里,本能的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他的手臂。
夜天凌身上特有的男儿的气息立刻包裹了卿尘周身,冬日正午的阳光洒照下来,冰雪中反射出细微的耀目的光泽,亮晶晶,闪熠熠,点点生辉。一时间四周安静的几乎能听到那阳光流动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偶尔有檐上冰雪消融,“嘀嗒”一声落下来,反更衬的遥春阁平寂安静。
卿尘感觉夜天凌将自己圈在怀中,下巴轻轻靠在自己头顶,她听到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带了些令人不解的复杂的意味,慢慢说道:“你也知道着急,将心比心,难道我不急?”
卿尘呼吸凝滞,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她怎也没想到夜天凌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微侧的头贴近在夜天凌胸膛,正能听见他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正感觉他紧紧的抱着自己,突然就明白了他的心意。但将君心换我心,是什么时候,淡定无波的心境也为之牵肠挂肚,冷冷淡淡的模样也为之频频动容?是那一说即错的邂逅,是那相对忘言的凝视,还是那恍如几世的相识?
只缘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却谁道,已是眉上心头,无计相回避。
她轻轻的动了动,将脸埋在夜天凌身前,因为眼中突然有泪流了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流出了眼泪。或许这一天一夜里,其实每时每刻都想着他能在自己身边,哪怕只是能看着他那双永远平静清明的眸子,便会安定万分。
夜天凌远远望着天空雪晴一片,抬手抚摸卿尘流泻香肩的一头秀发:“不怕,我来了。”
卿尘反手环住他的腰,心里还没有搁下那危险,有些赌气的道:“你干嘛要来?”却是明知故问。
夜天凌答:“不干嘛。”却是避而不言。
卿尘狠狠的抓了他衣襟一下,夜天凌淡淡道:“十一弟说的真没错,每次都不叫人省心。”
卿尘眼泪还没擦干,先不服的反驳一句:“那是他,不是我。”
夜天凌薄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将卿尘俏脸抬起,手指在她面颊轻轻滑过,拭去了那未干的一点泪水。俩人的影子在彼此眼底淡淡相映,一个是七窍玲珑,一个是锐利清冷,只将这缱绻柔情细密镌刻,潺湲流连。
夜天凌抵着卿尘额头,低声问道:“还想出宫吗?”
“嗯。”卿尘亦低低的应道。
“凌王府里一直少了王妃。”话中带着三分温柔三分淡笑,还有三分霸道,牢牢将人裹住,不容挣脱。
卿尘只觉夜天凌眼底凝定的幽深化做波光粼粼,深深浅浅似乎带着某种魔力,正对自己下咒,俏靥微红,急忙侧开头去。
“嗯?”夜天凌却紧跟着看她,一刻也不让人喘息:“真的。”
卿尘心里暖洋洋一片喜悦,自长长的睫毛下抬眼看他,抿嘴一笑:“上次太后指婚,你不是不要吗?”提起端孝太后,俩人却都敛了笑,慈安宫此时,着实不让人乐观,夜天凌难得一见的率性和轻松隐了回去,卿尘沉默一会儿,道:“四哥,你既来了,也走不了了。若你走,慈安宫恐怕人心惶惶,那是便不是我能镇住的了。但有一点,你不能进太后寝宫,一步也不能。”
夜天凌不置可否,沉声问道:“你实话告诉我,皇祖母她究竟怎样了?”
卿尘不忍说端孝太后九死一生,但看着夜天凌清寂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欺瞒的话,那眼中此时什么也没有,只是黑的摄人,让她深深的陷进去,浮不出来,不敢,也不愿去欺瞒。宁肯面对的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甚至卑鄙龌龊肮脏不堪,也只愿听真相,他要的只不过是真相。
卿尘咬了咬唇,轻轻道:“你给我点时间,或许太后福大命大,能熬过这一劫。”
夜天凌缓缓闭了下眼睛,隐忍心中忧痛,卿尘见他唇角冷冷抿着,熟知他只有在痛极而又不愿发作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忙道:“一定会没事的,四哥,我会想办法。”
夜天凌定了定心,道:“你要那些白老鼠干什么?我给你带来了,齐得看着呢。”
“弄来了?”卿尘喜道:“我要用来做试验,找出能治疫病的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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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箫寂寥苍海笑
慈安宫的主事总管王兆寿带着几个宫女太监将卿尘要的草药置放到了遥春阁东厢,所有人隔离屋外,连夜天凌也不例外。卿尘同宋德方、何儒义分而行事,将端孝太后完全交给他俩人,自己却在这肃清了的东厢房独自一待便是大半日,小白鼠是现代社会最常用的实验动物,虽然这些临时找来的小白鼠同卿尘以前用过的不尽相同,但拿来试药还算可用。此间夜天凌来看,都被她坚决挡在门外。
整间屋子一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笼子,一边陈列着草药、书籍和各种备用的器皿。卿尘埋首医药之中,直到夜深寒重方站起来揉了揉脖颈,推门而立,仰望天上如丝如缕的轻云淡月,屋外扑面而来的冷意驱走了深夜的困倦。她遥望无垠的夜空,脑中却还是各种各样的草药方子,似乎生了根似的穿插不休。
突然耳边隐约传来一阵箫声,卿尘再侧耳细听,曲子异常熟悉,竟是那首《沧海一声笑》。她诧异这时空中是谁竟然知道这首歌,不由得沿着箫声一路寻去,看到夜天凌独自一人遥遥坐在畅春殿的台阶上,一袭白裘夜色中显得如此的清冷孤寂,几乎连这将融未融的冬雪也比了下去,手中握着一柄紫竹箫,悠悠箫音正来自他处。
卿尘拾阶而上,箫声嘎然而止,紫竹箫在手指间打了个转落在掌心,夜天凌望着她单薄清秀的身影没有说话。
卿尘来他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夜深了也不回房歇息。”
夜天凌侧了侧头:“你呢?”
卿尘笑了笑:“我反正也睡不着,听着有人吹箫,便出来看看。”说话间夜天凌身上的白裘落到了自己肩头,卿尘随步出来只着了件寻常冬衣,将带着他体温的白裘紧了紧,暖暖的窝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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