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全三卷完]
惶惑时醍醐顿悟,他眉心舒展,同卿尘一并望向远处,削瘦的身子如松柏迎风挺立,风骨肃然。这世上还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能共同处事,得使天下安澜,亦何其幸也!
苦苦执着,人却着实只应该做自己该做之事。
前方突然响起破空之声,一道烟花升上半空,爆开鲜明的血色,刺人眼目。
“来了!”两人同时一震。烟花为信,表示己方兵将已撤出江岸。
便是此时,卿尘同斯惟云对视一眼,纤眉微扬,目中掠过清光明锐,回身断声喝道:“传令开闸!”
令出,隆隆声响,几乎同时传入耳中。
江上十二道陡门水闸缓缓升起,分水湖中所蓄江水应势而出,洪峰奔腾,夹着千军万马之势铺天盖地的泻往江中。
飞流激溅,白浪滔天,如同十二道怒吼的蛟龙,撼动江河。
辽阔江面上激起猛烈的水雾,脚下大地亦微微震动,声势惊人。
平静了许久的壅水瞬间卷起洪浪咆哮怒吼,再不复往日温柔风貌,似乎要毁灭一切,狰狞万分。
卿尘脊背生凉,手心尽是湿汗,纤纤手指下意识的紧紧扣握。
多日缜密商议,滴水不漏,而今终于实施眼前。
谋出于智,成于密,败于露。
称病不朝,暗中入蜀,筑堤蓄水,练军调兵,一切都行得极为隐秘。夜天凌将西岷侯一举一动看尽眼中,却是连朝中近臣也鲜有几人知晓他已到了西蜀,多少人还在猜测凌王失势,甚至更有凌王已被天帝幽禁的传言。
此处,西岷侯起兵之机,朝中不早不晚传出凌王奉旨治江的旨意。岳青云亦适时散布消息,令西岷侯得知凌王竟到了江水郡军中。而后引兵节节败退,诈作不敌,西岷侯果然下令水军骑兵两路夹击紧追不舍,务必要将凌王生擒活捉。
以凌王在军中威信,手中领兵不败的神话象征着天朝精兵常胜不衰,此番若遭擒则是给天朝军心致命一击,这正是叛军迫不及待想要的效果。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对与错,成于败,生与死,往往便在这一步之间。
等待十五万东蜀军的,不是匆忙迎战的凌王,而是壅江沉寂了多时的大水。
五万骑兵贪功冒进,自水流浅缓的古浪河段渡江追击退往江水郡军队,却不料遭逢灭顶之灾。
洪水无情,往日脉脉江州化做猛兽深渊,同时将陈列江中的十万水军千艘战船瞬间吞没,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岳青云待洪水稍退,挥军反攻,紧追穷寇。
西岷侯廖商在亲卫拼死救护下幸免于难,率残兵往青州方向退去。
丛林荒野,萧零于瑟瑟寒冬。
曾威震西陲的东蜀军残部尚余三万人许,深夜仓皇回军,行至桐岭飞仙渡,离青州已不足百里。人马皆疲,几近极限,领军方传令安营暂歇。
散兵疲将狼狈歇于林间,为怕引来追兵,一律不得燃火照明,但黑夜中尚秩序井然,倒不愧历来素有训练。
高石嶙峋,枯树残叶,黑魆魆一片说乃兰拧?br /> 忽尔不远处夜鸟飞起,掠的深林一阵微响。
廖商一生戎马生涯,此时纵精力疲惫却警觉犹存,手按往剑柄,沉声喝道:“传令警戒,以防有变!”
像是呼应他这句话一般,四周本来沉寂黑暗的山林突然亮起火光,几乎是在一瞬间照亮四野,将东蜀军余部所处的地方映的清晰无比。
如此迅捷整齐的火把,看人数不在万人之下。而最可怕的是两边山崖同时燃亮,陷他们于居高临下的包围之中,这悄无声息却又分毫不差的行令,普天之下唯有一支军队可以做到。
前方微微伸出的山崖之上火光最盛,映出百名玄甲战士,肃然而立。当先一人傲然立马崖前,火光明暗,一身利落的轻装武士服在黑夜中削出清拔轮廓,神色清冷俯视过来,正是叛军欲先擒之而后快的凌王。
“侯爷,别来无恙。”夜天凌面无表情,出声说道。
廖商此时既反,早已废了臣属之礼,凌王灭他十余万东蜀军,当真见之如仇,恨不能生啖其肉,喝道:“夜天凌!你竟敢蓄水淹城,与老夫使诈!”
夜天凌嘴角徐徐轻挑,似是带出了一丝轻蔑的笑意:“兵不厌诈,此乃胜负之道。”
廖商骁勇善战,此生经历大小战役无数,虽经惨败仍不十分将夜天凌放在眼中:“以巧为谋侥幸得胜,何足称道?如今既狭路相逢,正好一较高下,让老夫看看你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匹夫之勇。”夜天凌淡淡说道:“自己束手出降,本王留你一命。”
廖商仰天长笑:“小子狂妄,以眼下你我兵力,胜负尚且难料,你口出狂言为时过早。”
夜天凌冷眸扫过东蜀军,黑夜深沉,他锐利的目光却凛然洞穿人心肺腑,眼前溃败之军退而不乱,倒颇叫人欣赏,便是这样的对手才有趣。
“侯爷看来是想杀回青州东山再起吧。”面对依旧三倍于己的兵马,夜天凌似在谈风论月,显然未将其放在心上。
廖商冷哼道:“老夫兵归青州,必先取你首级祭旗!”
“哦?”夜天凌轻描淡写应了声,随意抬手。身后暗处纵马转出一人,廖商一见之下心中大震,此人正是青州督使罗盛。
“见过侯爷。”罗盛拱手,遥遥致礼。
不过数日之前,罗盛将青州城拱手让于廖商起兵立事,供兵械、粮草辎重之物,出谋划策左右随行,不料此时竟出现在凌王军中。
廖商在此见到罗盛只道他因己方兵败而归顺凌王,既惊且怒,怒极拔剑长指罗盛道:“反复小人,无怪你青州守军不出一兵一卒,原来私下背叛于我。”
罗盛神情肃穆,扬声说道:“侯爷此言差矣!我罗盛乃天朝督使食君俸禄,岂会当真纵逆叛乱?我等不过是遵王爷密函行事罢了。”
青州既是如此,封州亦不远矣。此时东蜀军由进可攻退可守顿时变做进退两难,廖商本欲据蜀中天险重新立足的方略再不可行。
夜天凌漠然道:“本王遣工匠军民抢修引水渠保全青州封州,并不打算白手送人。”
壅江大水,沿江重镇原本绝无幸免,东蜀军众将士不少当地人氏,此时听得青封两州居然无恙,多数暗中松了口气,惨败之事倒成了其次。
罗盛趁机说道:“侯爷体谅这些跟你的将士,莫要执迷不悟。如今多少父兄妻儿翘首盼归,何必去同逆贼虞夙一并送死。”
东蜀军阵后突然掀起骚动不安,廖商喝道:“何事惊慌?”
有士兵飞奔来报:“北面追兵临近,约有两万人许,请侯爷示下!”
便是岳青云率军追至,前后夹击,东蜀军残部已入合围之势。一方初逢大败,兵疲马倦;一方乘胜追击,士气长足,优劣之势立判。
天边月上东山,波澜清冷。
夜天凌早已料到此时,眸中深寂不现喜怒,只淡淡问道:“侯爷可知本王为何要在这飞仙渡拦你?”随着他的话音,身后火光高亮,那方山崖之上原来雕凿了几个大字。
蜀中安澜。
银钩铁画,每字如有丈余,刻于高耸岩石之上,年岁过尽,风雨犹坚。
此乃开国之初收定蜀中之后,蜀中民夫工匠自发所凿而成。既是昭显天朝盛世,亦希望自此始蜀中安靖平定,永无乱日。
东蜀军中一阵寂静。山风强劲吹的火光招展涂满高岩陡壁,摇摆不定的明暗映入人人心底。
“这四个字侯爷应当熟悉。”夜天凌语中从容:“自古战者,胜败百姓皆苦。你镇守川蜀天府之地,为何不体恤蜀中军民,偏要枉自兴兵,倒行逆施?”
廖商冷笑:“冠冕堂皇之言,蜀中兴亡都在老夫掌间,你休想以三言两语乱我军心。”
夜天凌语锋微冷:“以一己之私,陷百姓于不安,陷将士于不忠,你若不降,便莫怪本王无情了。”
“休得胡言!” 廖商人老脾气弥暴:“老夫生平不识降字!”
“好!”夜天凌眼中精光骤盛:“本王佩服,便凭此言留你全尸无防。”抬手处,长剑离鞘斜指天峰:“东蜀军众将士,廖商叛逆欲乱西蜀,本王念汝等无知被惑,不欲深究。此时弃械投明,一切既往不咎,若负隅顽抗,杀无赦!”
话音落时,万剑出鞘。
杀气,玄甲军疆场浴血的狂肆杀气弥漫于黑夜之中,无声无息摄人心魂。
东蜀军气势完全被压制,其中突然有人扬声道:“我等已然作乱,此时纵降也是叛军之名了!”
夜天凌剑峰侧处耀起一刃寒光:“你等能保得性命至此,足见皆是东蜀军中精锐之兵,本王素来爱才,愿归顺我军中之人,本王以夜天凌三个字保其无恙。”
夜天凌三字,乃军中之信,兵中之义,凌王言出素来无悔。
廖商幡然醒悟,再拖延下去,手下之兵军心必乱,不觉之中又中了夜天凌之计,挥剑喝道:“三军听令,与我杀出重围!”
话音甫落,身侧几名部将对视一眼,扬剑而出,竟齐齐发难将廖商挟持在手,身旁亲兵猝起反抗寡不敌众,数合之后便被斩杀拿下。
唐初传下军令,玄甲铁骑强驽戒备。东蜀军阵前生变,乱作一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廖商性情暴烈刚愎自用,众将中早有不满,罗盛依凌王授意暗中笼络,致使西藩起兵本便难以齐心合力。壅水一战廖商一意孤行几乎葬尽东蜀军精锐,如何能再使众将为之卖命?
夜天凌居高临下看着眼前骚动,面如平湖,漠然冷肃。
游刃有余,不战而屈人之兵,此兵之上者。
“我等愿归顺凌王爷!”几名东蜀军将士率部属俯身请降。
身后军中数处响起呼声,“西岷侯已然被擒,都降了吧!”夜天凌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挑起,罗盛安插进东蜀军的这些人倒很懂得如何把握时机。
东蜀军残部经此大劫皆不愿再为叛乱而战,此时已然主帅被俘,一旦有人呼吁,纷纷附和,去剑解甲就地跪降。
夜天凌驰缰纵马,率玄甲铁骑缓缓行至阵前。
廖商横遭大将叛变高骂众人无义,须发皆张怒道极处,骂的几名军将神色尴尬。
夜天凌眉目冷然,眼中寒光微摄:“廖商,他们既愿归降便已是本王部属,本王帐下将士岂容你辱骂,再不收声莫怪本王无情。”
廖商被兵将压持却依旧暴躁如雷,白眉竖扬骂道:“老夫兵定西陲之时,你还不知身在何处,如今竟敢如此同老夫说话!满腹阴谋诡计,有本事真枪实剑一见高低!”
“北王阴,西王烈,名不虚传。事到如今还是这副口吻,便是不败在我手中早晚亦斗不过虞夙。”夜天凌俯视他道:“你可叛我天朝如何怨他人叛你?”
廖商双目圆瞪,突然哈哈大笑:“天朝夜氏一族又是什么好东西,你叛我我叛你,你们这些王爷皇子哪个不是包藏野心!”
夜天凌不怒反笑,目如惊电掠往廖商眼中摄他猛然住声。他在马上低身于廖商耳边,淡淡说道:“那你就更不防留着性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谋事。”
语中孤绝,气度狂肆,廖商愣了愣,夜天凌挥手道:“押下去。”眸间冷冷一瞥:“本王耐心有限,你若再敢口出妄言,马粪灰土总够你吃!”
凌王言出必行绝不玩笑,此乃人尽皆知。倘若在人手中受辱还不如战死,廖商想到此节倒收了斥骂,立刻被人押走。
夜天凌看了看东蜀军,淡声说道:“东蜀军仍是蜀中重兵保障,自此时起既入本王麾下,本王一视同仁。罗盛,协助众将即刻清点人数,救治伤员,分发补给,整顿休息,天明前向本王复命。”话声淡淡却透着沉凛然霸气,传遍三军。
东蜀军将士早折服于凌王手段之下,此时稍整队列,数万人单膝跪俯行军礼,齐声道:“东蜀军愿追随王爷,将功折罪!”
夜天凌傲然回马,遥望天际,风飞大氅,峰峦尽处薄云飞扬,天,便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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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总出去玩,更新有点儿慢写的也稀里糊涂的,众位大人见谅……
飘走~
昨夜西风凋碧树
七日之功定川蜀,以三万轻骑破敌十二万六千人许,降两万八千,损兵仅一百三十二人。
八百里战报飞来,一时间天都上下震惊凌王精兵奇谋,争相传说,视若天神。
当初持议和之辞的朝臣皆尽汗颜,无怪天帝对军情丝毫不为所动,原来早有安排。多少人更依稀觉得,凌王,似比眼前高高在上的君王更为难测,看不透,摸不着,说不得。
凌王奏章中详述壅江水利大事,战况却写的极为简略,无非两州诈降,引水破敌,乘胜追击,蜀军倒戈之语,明列众将之功,并为东蜀降军请赦旨。
朝中一片惊疑赞佩声中,天帝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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