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兰陵娬气得浑身打战,不住怒催:“狠狠的打!打得再重些!”
听得她鬼哭神嚎实在难受,指着跪在后面发抖的景明道:“你给我堵住她的嘴!”
景明大骇,哪里敢去拿布,抖抖索索伸手掩她的嘴,手心一触她脸上泪痕,心脏都缩成一团,连忙缩手。
笑笑尖声哭叫道:“母王你是真要打死我了?你若真要我死,一下子把我劈死好了,省的让我受这零碎罪!爹亲啊,你可怜的女儿真是苦命,要给她亲娘给打死啦,啊,啊!”
兰陵娬听得脸肉抽搐,怒视景明:“你好大的胆子!我叫你堵她的嘴,你做什么松手!”
景明哭倒在地道:“小人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小姐这样……小人……实在下不去手呀!”
兰陵娬平日已多听下人耻笑三小姐选侍的眼光,今日静影又弄出这事来,只觉得这四个侍儿个个都不顺眼,眼内凶光一闪。
君行忽然上前道:“让我来吧。”
他也不拿布块,走到笑笑面前蹲下,将自己的手递到她唇边道:“小姐,娬王只是想小惩你,你千万忍着,若是痛得无法,便咬我的手吧。”
笑笑哭得唏哩哗啦,果真一侧头狠狠咬在他手上。君行身子一颤,随即凝定,垂目看着自己手背一线鲜血蜿蜒而下。
笑笑咬了一阵,忽地松开了他,大叫道:“爹亲爹亲,女儿要死了,你的恩情下辈子再报吧。”
一句说完,“噗”的一声,口喷鲜血,晕厥过去。
君行站起禀道:“小姐体弱,已是晕死过去了。不如今日暂停一晚明日接续再打。”
这话只说得娬王脸肉一阵哆嗦,冷哼道:“今日这事暂且寄下,你们一个个给我听着,今日之事若有半句泄漏出去,立刻打死。”
瞧着笑笑血泪交融颜色惨白的脸一眼,眼角一跳,一拂衣袖,领着众人去了。
君行忙叫沉璧准备温水毛巾,叫春和抱了静影回房,这边跟景明小心扶小姐进房。
笑笑身体甫一挨床,低呼一声,睁开眼来,向君行道歉道:“我刚才怕喷血不够逼真,咬的用力了些,对不起。”
君行叹道:“现在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在府中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娬王如方才这般生气的,你把娬王气成那样,她还是饶了你与静影,心里还是待你极好的,只是……你也太不给她台阶下了。”
笑笑撇了撇嘴,忽地叫道:“今日我忘了一事,此刻方才想起。那个,那个萧琳,可千万不能让她给西南王的人找到。”
君行暗道,你现在才想起她来,若是似你这般疏忽,那萧琳现在只怕已是死人一个。不过笑笑方自挨了打,却还这般惦记一个非亲非故之人,其热肠可见一斑,倒也不禁暗暗感动。
宽慰道:“她没事,我一回府便让人把她安置别处。娬王已知此事,为封锁消息,又着我把人接回府中,这上下也该到了。”
笑笑这才知道娬王早就识穿她瞒骗之事,不禁暗暗后怕,吐了吐舌头。
君行安置好她,转身去安排药物纱布。
静影负伤,春和去照料他,景明却是个越帮越忙的,沉璧一人只怕难以处理好伤口。君行稍稍犹豫,只得自己上阵。
他拿了伤药,跟端着盆子的沉璧再入房时,笑笑却已晕迷过去,可知方才不过是想着萧琳的事死撑着的,此刻心里一宽,人便晕了。
君行走到床前,只见小姐面白气弱,一件青色小衣从背到臀渗出点点血花,他一时也失了镇定。此刻方知盘算容易做时难,竟是难以下手去解那人衣裳。
一是因为手软,二是方想起他又不是小姐房中人,凭什么留在这里呢?
抬头见到沉璧手捧铜盆,盯着小姐眼神幽深,神色惨白,却是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在此侍候,不禁进退两难。
外面忽有人匆匆而来,敲门道:“任管家,我是甄绣,娬王叫我来侍候小姐的。”
君行心头一宽,忙道:“快进来,这里正要人帮忙。”
正要站起让甄绣来敷药,突然手掌一紧,被笑笑一把抓住。
他脸上一红,忙低声说道:“让甄绣和沉璧在此照料已是足够,我也该走了。”
不料笑笑神志不清,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些什么,迷迷糊糊中唤了两句:“爹亲,爹亲。”抓住他的手越发紧了。
这时甄绣进来,见到这等情形好生诧异,但她却是个鬼灵精,知道现在不是问话时候,心里虽觉讶然,面上却也不露神色,举步走了过来。
君行强自镇定道:“三小姐神智不清,把我当作她爹爹了。这下我不能帮上忙了,你们两个便替她处理伤口吧。”
说罢侧身坐了,闭目不看。
甄绣才上前褪下小姐衣衫,只见她从背臀上条条鞭痕纵横交错,青色的地方肿的老高,暗红之处却渗出丝丝血痕,甚是惨烈。
她虽镇定,但也是头一次见人被打得这般狠的。想起笑笑跟她同窗之时何等调皮玲珑意气风发的,此刻却奄奄一息的趴在床上,不禁鼻子发酸,一颗颗的落下泪来。
君行虽没有目见,但耳里听到甄绣在抽鼻子,知道小姐定是伤的极重,心脏绞成一团。又觉得被笑笑咬了一口的伤手被她握得甚紧,那伤处疼痛一波波的往心里涌来,只痛得他汗水涔涔,脸色煞白。
这两人一个冒汗一个淌泪,屋内三人,竟只剩了个端着盆水的沉璧尚算镇定。
甄绣花了片刻方将小姐身上伤口用温水擦拭干净,再抹上一层药膏,缠上纱布,心内方自稍稍放下,只觉双手发软,后背已是湿透,只比自己干了一天重活还累。
沉璧捧着那盆已变成淡红的温水慢慢出房,甫一出门,突然一个趔蹶,几乎摔倒。
他怕盆子打翻在地,急急用手一捞,用力过猛,那盆反扣在他胸口,血水溅了他一身,自胸口一路淋漓而下,竟像是自他身上淌出来的一般。
卷一:起 不妨嬉度少年时1
笑笑受的虽是皮肉之伤,但她不能吃痛,再加上日间泡了冷水受了寒,到半夜便发起烧来。
兰陵娬开始还只不过遣人来看,不料得到三小姐重伤垂危的消息,大惊之下,带同大夫一起来看她。
却见笑笑烧得浑身滚烫,嘴里说着一堆胡话,一会儿叫爹亲,一会儿喊爸爸妈妈,一下子说要回家,下一阵子又说要吃啃得鸡,明智雪糕等古古怪怪闻所未闻的食物。
只听得兰陵娬脸色阴晴不定,恼也恼不得,恨也恨不得。
大夫开了几剂退热宁神的药,说是她受惊过度,心神不宁,要退热先得让她不要胡思乱想,静心养伤。
听得兰陵娬脸色愈发难看。
看毕小姐的病,兰陵娬看着沉璧冷冷问道:“那小贱人死了没有?”
沉璧忙禀道:“静影伤重,至今未醒,但性命应该无碍,谢娬王关心。”
兰陵娬冷哼一声,道:“你等几个好生给我看顾小姐,病情若有变化立刻前来禀告,若小姐出了什么差池,你们几个可脱不了关系!那小贱人的下场可看到了!”
沉璧忙跪下称是。
兰陵娬也不多话,让大夫顺便去瞧瞧静影,转身领着仆从走了。
笑笑这场病直生了半个月。
说也奇怪,无人时她分外安静乖顺,只是合眼睡觉,若是有人来看她,如君行、王君之类,她便泪眼汪汪哭痛喊苦,只哀告得来看她那人千依百顺,天上的月亮也给她摘下来。
但娬王来看她时却又另一番光景,她定是神智不清,嬉笑怒骂,好似失心疯一般。一时自怨自艾,一时又指桑骂槐说人心狠手辣,只说得娬王又是气恼又是难堪,偏偏又不能奈何于她。
静影被那顿板子打得不轻,幸好他年纪尚轻,养护得当,也渐渐好了起来。虽仍不能下床,但神智却比三小姐清醒多了。只是这番大难不死,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只躺在床上发呆,才过得三五天,人便瘦去了一圈。
这番三小姐大闹王府,虽则娬王狠命封口,但在内院中仍是越传越切,都道这三小姐性子顽劣,贪花好色,胡作非为,口耳相传,竟将她说成个混世魔王一般。
自此万碧园生人勿近,被选上的四个大侍顿时从被羡慕之流一下子变成被同情的对象。
而当日那杨知府得娬王指教,领计而去。却将事情推说在一个拐卖诈骗团伙身上,自大牢中寻了几个被拷打得血肉模糊的重犯出来顶罪。又重重送上银子。
那伙恶仆出了气,拿了银子,方才不再追究。拿了知府额外赔偿说是贼赃的银子另去买了几个美少年回去交差。
此事得娬王一力左右,得杨知府合作,只道已瞒骗过去,风波暂息。惜天网恢恢,笑笑这番行事太过,却为日后遭遇埋下不利伏笔,暂且不表,且待后述。
这日甄绣前来照顾笑笑,刚近房前,只见房内人影乱晃,她心内暗惊,竟是何人敢在小姐房内胡来,急忙推门进去。
却见小姐手里捏个剑诀正在床前摆姿势,不防有人推门,“哎哟”一声,竟立刻扑在床上装晕。
甄绣又好气又好笑,放下手里杂物,叹道:“小姐啊小姐,人家养病是为了让身体好起来,你这病却怎么越养越重呢?”
笑笑闭着眼睛哼哼道:“你不知道,心病原是越养越重的。”
“绣儿也知道小姐怨恼娬王,可娬王自从罚了小姐后可不知多后悔了。别看她什么都不说,可我听她房里的莺儿说,这些个日子来,娬王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的。她那是担心小姐的身体哪。她堂堂的大王,为了小姐,降尊迂贵的事情没少做。给小姐看病的刘大夫是告老还乡的御医,娬王是亲自去请她出山的。人家说的不算,便是绣儿我这等人,娬王也天天亲自来问小姐的病情呢。‘小姐今日精神怎样?’‘小姐今日吃了什么东西?’‘小姐今日会认人没有?’你道娬王那么喜欢跟下人讲话吗?这些日子以来,她跟我们这些下人说的话比她过去十年所说的加起来的还要多。小姐,你以为娬王她这是为了谁?”
笑笑听到甄绣这么叽叽呱呱的说了一串,心内的气不禁一分分的消了。
她原本就吃软不吃硬的人,也不擅记仇,听到娬王这些事,不禁暗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早该知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你这兰陵娬不是说好厉害的人吗,连这道理也看不明白。真是……面子害死人哪!
甄绣又道:“娬王当日虽然生气,可是却把消息封得好密,说那日的事情若有半点透露出外,立即会把那人打死。不过虽怕消息外泄,娬王还是饶了静影,还有那个……跟静影有关系的人,还不都是看在小姐的面上。唉,小姐卧床的这几天,娬王看去竟比小姐还要瘦得厉害。”
“得了得了。”笑笑睁眼道:“绣绣你帮忙叫娬王来看我吧,说我身体大好了,想跟她说下话。”
“好。”甄绣大喜,随即又有点担心:“小姐你不会又想气娬王吧?”
笑笑翻翻白眼:“你看我像是那么笨的人嘛。”
兰陵娬听闻小姐病体好转,房中有请,稍一犹豫,果真急急赶来见她。
笑笑摒退众人,将房门关上,自己躺在床上跟娬王两人不知说些什么。
过了一炷香左右功夫,娬王方出房离开,脸上表情古怪,似喜似怒,哭笑不得。
众人忙都涌进小姐房中看小姐面色。
笑笑见众人都一副心急又不敢问的样子,“扑哧”笑道:“不用担心,我把母王摆平了,你们几个也不必怕她为难你们,我都跟她说开了。”
“说开了什么?”众人愈加迷糊。
笑笑只笑不语,只吵着要吃桂花红枣粥。
粥拿来了还不肯说,吃两口,想一想,嘿嘿一笑,十分得意。
后来众人渐渐发现这一场打和一场谈判所显出的效果来。
自此以后,小姐不必天天去学做那策论,变成隔天去一趟,而授课之人也并非那大儒,竟是换上了跟静影大有关系的年轻秀才萧琳。授课地点也不必去松鹤斋,竟是搬到萧琳暂居的西竹精舍。
便是这样,笑笑挨了一顿皮肉之苦,却借此一闹免去了不少束缚。
平日不用上课的日子便在园里教四人练武习字,只是练习到了最后总是变成一场玩闹。
这授业恩师换作了萧琳,算是自己人,她来去更是自由,等伤势好个七八成便开始借上课之机常偷溜出府。
今日带沉璧溜到附近山上辨识草药顺便山顶野餐,明日在铁器铺带一堆散碎零件回来让景明砌成古怪用具,什么套上一按就把苹果切成八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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