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丹麒听了一半,锋利眼神尽收,嘴角微翘,兀自口硬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编……”
话未说完,唇已被封住,热热的酒气随着呼吸一阵阵喷来,熏得他都要醉了,忙闭上眼睛。双唇感到湿润的暖意,他微微张开嘴,她的舌尖立刻挤了进来,轻轻舔着他的唇、他的舌、他的齿……他口腔里所有敏感处,渐渐攻城略地,不留寸土,他的血液都烧了起来,太阳穴突突的跳,灵魂都晃晃的飞了起来,随着这席卷一切的旋风跳舞。
突然间,两人骤然分了开来。
丹麒低低喘息,睁开眼来,眸中光彩熠熠。
笑笑只瞪着他怀里的小碧羽,“你小子竟敢蹬我!”
碧羽把头往丹麒怀里直拱,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嘴里却嘟囔着:“坏……坏……欺负爹……”
丹麒脸飞红,忙掩了他的嘴,“不许乱说!”
碧羽摇头挣扎,又叫:“爹爹……坏……”
丹麒羞恼道:“再敢胡闹,看我抓只猫来……”
他自己讨厌猫,他儿子也是,向来这出言恐吓是百试百灵的,不想小碧羽这次却只扁扁嘴,扭着小腰,往后面努力伸长了手,叫道:“三爹爹……抱……抱……”
笑笑回头一看,叫道:“沉璧,你怎地也来了……”
沉璧这时怀孕已有六个月,身型稍微臃肿,穿着一件浅碧色的长袍,缓缓走了进来。
笑笑冲过来,一把挽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引他过来,见他往碧羽伸出手,忙一把挡了,“你还嫌身子不够重,还想抱他!”
不管小碧羽幽怨的眼神,端了椅子来就按沉璧坐下。一面端详一面道:“你的气息倒不错,比林太医的好多了。”
旁边丹麒抱着碧羽站起来道:“烟岚在厨房让人做粥,我去瞧瞧他。”说着去了。
沉璧见笑笑的眼睛跟着丹麒父子,淡淡道:“丹麒比以前懂事多了,小姐不用担心。”
一面又问:“小姐最近见过林太医?他怎样了?”
笑笑方觉失言,忙道:“没什么,也就是瘦了些。”
“他医术高明,该当自擅调理才对。怎会如此?”
“他没事的,你别担心。倒是你,这长途奔波,你怎地就来了?”
沉璧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一家人,总是应当在一起的。”
“这一路跋涉,山长水远的,更何况我现在仇家不少,你们怎敢……”
“娬王派人护送我们来的,还有春和。”
“春和?”笑笑猛站了起来,冲到门口往外张了张。
“他回去了,没有进府。”
笑笑隐隐有点失望,却松了口气,道:“没在最好,要是让我见到了,我不定忍不住揍他一顿……谁出的馊主意!这几个人就想护了你们三个!”
“我出的。”
笑笑楞了楞,“什么?”
“我说,主意是我出的。”沉璧静静说:“皇上心病已除,宁君黔驴技穷,太女根基渐稳……这都是娬王说的,但即便不是这样,我们也还是要来……碧羽快两岁了,不能不会认娘,丹麒一直焦躁不安,我……孩子想见娘……既然是一家人,你不怕,我们自也不会怕。”
笑笑静了下去。
过一阵,抬脸一笑:“我自然不怕!来了也好,让我亲自照顾才放心。”
走到他面前,蹲了下去,“孩子有没有踢你,夜里会不会抽筋……啊,她听到我讲话了吗?沉璧,你想是男孩还是女孩?……怎么你这么安静,她那般淘气……我看一定是男孩……不不,是女孩……”
沉璧一直不语,只是低头瞧着把脸贴在他肚子上孩子一般的小姐,伸出手来,轻轻的抚在她脸上,勾出她清瘦的轮廓……小姐最近可瘦多了,看来,这趟还是来对了。
真要这样子两下牵挂担忧,大家都支撑不了多久呢。
忽听小姐闷声道:“大家都在……都让我看得见……抱得到……别无所求了……”
沉璧抽出手,怀着她的背,把她抱在怀里,就像环住了所有的希望。
龙舟盛事之后,太傅称病休养家中,一心要避风头。
天气愈发暑热,这日更是闷得如在倒扣铁锅里,蝉鸣覆盖天地,如轰炸机般轰得人头脑发胀。
笑笑窝在水阁里,阁子里搁了冰盘,湃了西瓜桃子,三个夫君连儿子围桌而坐。今日的话题是胎教,主角是沉璧肚里的小祖宗,现刚听烟岚奏了一段琴曲,她忙着拾掇小碧羽表演唱歌。
小碧羽性子一点不像他爹,私下里话很多像个唠叨老头子,人前却羞答答的,死活不肯开口。
笑笑逗了一阵,小碧羽绕着丹麒膝盖钻来钻去,眼珠转来转去,玩得兴起的样子,就是不肯张嘴。
“原来跟你爹一样,是个嘴硬的!你今天不唱歌,不给你葡萄吃!”笑笑耐性用尽,终于威胁出口。
丹麒护崽,撇撇嘴说:“不唱就不唱,爹给你更好吃的。”
“慈父多败儿!”笑笑急道:“他连唱个歌都不会,以后怎能……”她理想中的男性自然是允文允武,挥洒自如,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大方自如,百般能耐,站出来随便表演一项都迷倒万千女性的。
丹麒不以为然道:“我儿子出身矜贵,知书识礼就行了,我以后还会教他武功,犯不着学唱歌跳舞那些来讨人家欢心……烟岚,我可不是说你。”
“唱歌是为了让自己高兴,怎能说是讨好别人呢。我号称女歌神,我儿子连唱一句都不会,真是丢我的脸哪!”笑笑掩面。
“你竟然会……唱歌?”丹麒眼睛瞪得溜圆。
他认识笑笑最后,彼此身份有别,难得共处的时间都是在宫廷里,还只顾得上斗气了,后来成亲过程惊涛骇浪,又只顾得上保命,便是最后成亲了,笑笑随即被远放,身在异乡,百废待兴,哪里还有心情唱歌。
说起来,他竟是从未听过妻主唱歌。
笑笑翻翻白眼。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从认识起就一直骗我!”这话触及丹麒旧伤,虽说已不在意,到底愤愤。刺了她一句,转头问烟岚:“烟岚,她不是又骗人吧?是不是唱得难听得让人恨不得想上吊?”
小碧羽听得格格笑,重复道:“上吊,上吊!”
烟岚笑道:“小姐歌唱得很好,那时在山庄里一开腔,真是绕梁三日。”
笑笑突然想起沉璧被放在自己床上那夜,自己跑到庄外对天长嗥的事情,脸不禁一红。
丹麒半信半疑,转头问沉璧:“沉璧,是真的吗?”
沉璧手轻抚肚子,沉静的微笑道:“是真的,情真意切,至今难忘。”
他说的却是除夕那夜,笑笑尽兴舞剑而歌,之前他从未见过那般光华熠熠的小姐,也从未像那夜那般,羡慕抱她回房的君行。
笑笑扬扬下巴,“相信了吗?”
丹麒又是撇撇嘴:“不是亲耳听到,我才不信!既然这么厉害,现在唱来听听!”
说得满不在乎,眼神却闪着期盼的神采。
小碧羽牵着他袍角,露出半边脸来,也叫:“不信!不信!唱唱!”
“唱就唱,我还怕了不成。”又逗小碧羽,“你娘唱个简单的,你认真学,以后唱给娘听。要是学不会,你就是个小笨瓜!”
小碧羽扑闪着眼睛,把脸一躲,嘟囔:“不是……笨瓜!”
笑笑一笑站起,湖面有清风徐来,拂起她的衣摆,她嘴角含笑,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这曲调子清雅舒缓,她吐字清晰,运气绵长,稍嫌清冷的歌让她唱得有几分缠绵,飘飘渺渺,这午后水阁霎时笼上了一股清幽明净。
烟岚听了一段,伸手往桌上琴弦轻拨着,奏出简单的音符为她伴奏。
清丽的歌声沿着水面延展,湖面深处繁花盛开,宁静绚美。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唱罢,琴声幽幽渐歇,宛如雨后轻尘,飘渺弥漫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每个人眼睛都亮晶晶的。
卷三:转 黄莲根断未觉苦4
忽然小碧羽扯住笑笑袍子,往她身后直指,道:“娘!……人……人!”
一人锦衣高冠,负手静立于阁子外面,身后是花木丛,树木的浓荫遮下来,她身上的碧色衣衫几与花木融为一体。
笑笑吃了一惊,忙奔出水阁,整整衣服,口呼:“下官给殿下见礼!”
太女慕容媗见她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哪里有半分病容。微微一笑:“太傅如此雅兴,唱得好曲好词——身体可是大好了?”
笑笑尴尬,应道:“这两天是好多了,就是天气太热,身子懒懒的不想动。”
慕容媗道:“我今日特来看看,既是无事,我也安心了。”说着抬步往水阁走来。
她的随从都留在外院,也不让下人通传,只孤身一人而来,是以丝毫没有惊动主人。
阁中众人已全站了起来,想要行礼。慕容媗道:“不必多礼。”顺手将小碧羽抱了起来,笑道:“这是碧羽吗?都长这么大了。”
丹麒忙道:“他两岁了,会跑会跳,话也讲得不少,就是怕生。”
慕容媗细细打量碧羽,见到孩子苹果般的一张圆脸,眉清目秀,杏核眼儿,肤色白皙,模样像丹麒为多,身架子却像太傅。
自腕上褪下一串白玉兰花,套在碧羽腕上。碧羽手细,一溜溜到胳肢窝去,拿另只小手摸着,乌溜溜的眼珠闪闪发亮。
太女点头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碧羽侧头去瞧他爹,见到爹爹点头,怯生生的答道:“我叫常碧羽,下下个月就两岁了。”
“常碧羽,这名字你喜欢不喜欢?”
“不喜欢。”
众人脸都黑了。
“为什么?”
碧羽毫无所觉,眨巴着眼睛老老实实的回答:“……难写。”
“你还会写字?”
“会!”碧羽咬着手指头,“爹教我……每天……”
慕容媗笑道:“你的名字一点不难写,是你爹不会教。”
丹麒不满:“皇姐……”
慕容媗抱着碧羽在桌旁坐下,摸出一块松花巾帕,摊在桌上,抓住碧羽的小手,蘸了点茶,就在帕子上一笔一画的写了起来。
写毕一遍,又写一遍。
小碧羽觉得好玩,一边写,一边格格的笑了起来,一丝唾液从嘴角淌下,拖得长长的滴在太女袖子上。
笑笑忙道:“他就是贪玩,坐不定的。”伸手把他抱了开去。
慕容媗抬头看她,漆黑的眸子笑意温和:“不碍事。”
笑笑把小碧羽交还给丹麒,“殿下今日特地前来探望,我实在感激,现在身上也好得差不多了,过两天便可上朝,请殿下不必挂心。”
她知太女突然来到定然有事,又被她撞破自己不上班在家里偷鸡,连忙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即日复工。
慕容媗瞧了她一会儿,眼中笑意渐渐褪去,转首看着池上荷花,没有言语。
太女不说话,众人也不敢作声,气氛顿时尴尬。
丹麒正要开口说话,太女突然淡淡说:“丹麒你们先带孩子退下吧,我跟太傅有事商议。”
丹麒瞧了笑笑一眼,抱起小碧羽率先去了。烟岚搀着沉璧,向太女行了一礼,也都去了。
水阁内只剩两人,笑笑心中大叫不妙,脑门又开始冒汗。
慕容媗这次坐着没动,只淡淡道:“太傅身体尚虚,还是在府上多休养休养吧。”
“啊?”
慕容媗洒然起身,“太傅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也知你向来讨厌这些,这回就不必劳你脏手了。”
说罢,转身欲行。
笑笑料不到她竟如此说,想到上次她来豳州找自己,应已是到了紧急关头前来求助,但自己说了一句不想回去,她便独自走了。
她除了让自己当太傅,不过那也是隽宗的主意……倒是从来没有勉强过自己。
心中突然一阵内疚,忍不住脱口道:“你……”
慕容媗站定。
她才说了一个字已经后悔,顿了顿,终于还是无奈说道:“你不是有事才来找我的么?”
“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么?”慕容媗没有回头,语气极淡。
笑笑苦笑,知道太女开始犯倔,只叹道:“多谢殿下体恤。”
慕容媗不再停留,抬步离开。听得身后一阵轻捷脚步声,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不劳太傅相送。”
“我送你到门口吧……”
“不,不必了,太傅请回吧。”慕容媗断然道:“不请自来已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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