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与皇女的交情是建立在权力与利益的基础上,而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再提供了,所以,为她求情,不值得!
这金殿原本是自己呼风唤雨的地头,现在却变成了一个金笼子,自己素来不曾重视的臣子,原来扭结起来的力量竟这般可怕,天罗地网,令她无法挣扎,只能就范。
她的心,突然变得冰冷而绝望,在这低压之中不断下沉,令她难以呼吸。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回荡在金殿之上。
“皇上,微臣认为,皇女纵有小过,也只是无心之失,汤河之灾,皆因微臣擅离职守所起,是以……”
这个声音出自最不可能说这话的那个人。
众人噤若寒蝉。
突然,太女愤怒的声音响起:“太傅,皇女如此狠毒的诬陷于你,你还要为她求情么?”
笑笑咬牙不看她,只坚持道:“若非我离开汤河,辜负皇上所托,什么密令的怎能乘虚而入!此事责任实在我身上,难以卸脱。请皇上撤我的官,抄我的家,还万民以公道。”
“你……你……”镇定如桓的太女突然失去了她的风度,气得浑身颤抖,瞪着太傅说不出一个字来。
百官如梦初醒,于是,有了一人迟疑着出列求情,又有了第二人第三人,奏请皇上大事化小,让两人将功赎罪。
虽然现在贤皇女倒霉,但是她毕竟是皇上宠爱的小女儿,而且还有宁君撑腰,不定将来就会再有机会重新上位。她今日落难,便是为她求情得罪了太女,也有个傻太傅在前头顶着,太女若要迁怒,得先处置首先出头的人,自己只是跟在后面,但若是对了皇上的心思,将来得到的好处可要比现在要冒的风险大得多。
渐渐地,隽宗的空洞的眼神里又有了表情,她深思的盯着拜伏在地上的太傅。踩在笑笑官服上的那只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移开了。
“众卿家所言甚是,与其重惩,不如着令戴罪立功。朕现将大学士官降三品,委为太守,前去汤河处理诸般事宜,一日不奉诏不得返京。贤皇女印鉴保管不当,引出一场祸事,着令大理寺彻查此事,将有关人等缉拿审问。皇女去‘贤’之封号,逐去封地凉京,即日启程。”
笑笑伏地谢恩,贤皇女却昂然道:“皇上之命,臣女自当遵从。但臣女王夫害死皇孙一案尚有疑点……”
众人都不妨皇女突然发难,都是一呆。
隽宗阴沉着脸道:“此事已证据确凿……且是后宫……”
不待她说完,贤皇女已跪下道:“虽是后宫之事,但臣女,臣女不愿离弃王君,臣女请皇上开恩,让王君陪伴臣女前往凉京……”
隽宗方回过味来,定是皇女不服宁君所决,趁此机会当着外人的面讨价还价来了。所谓家丑不宜外扬,她即时震怒:“此事怎容你多言!柳氏子心肠恶毒,朕没赐他一杯鸠酒已是便宜了他,怎配再当你王君!”
贤皇女咬牙只是连连磕头,方才满身骄傲折损无踪,声声哀求皇上开恩。
旁边太傅泯不畏死的又开口道:“皇女夫妻伉俪情深,皇上若想惩罚有过之人,不如责令他在皇女监督之下诚心悔过,让皇女……”
贤皇女突然大声道:“若皇上能允我所求,我愿意立下誓言,终此一生,不奉皇诏,永不返京!”
隽宗铁青了脸,正要说些什么,旁边太女目光一闪,上前启奏:“皇女立此重誓,可见王君在她心中地位之重,也可尽见皇女悔过之心。皇上切不可矫枉过正,抹煞了皇女的向善之意。”
太女也开口了,众官虽被皇女那一句“永不返京”给煞住了,但转念一想,皇女永不返京自然就无法动摇太女的地位了,难怪太女马上出来说话,此刻为皇女求情,受落的却是太女啊。
百官于是又纷纷出言劝皇上三思,莫要拆散了这一对情深夫妻。
最后,隽宗终于屈服,答应让皇女王君随皇女外放,对她永不返京的誓言却不置可否。
这场早朝风起云涌,一波三折,到得退朝,个个都累得无精打采,却还是强打精神跟太女寒暄,隐隐祝贺之意。
笑笑趁着太女被众人簇拥,忙悄悄退下,她是失意之人,目前人人忙着结交新贵,没有空去招呼她。
她在众人背后溜走,突然觉得背后寒意陡生,有一道恼怒的视线盯在背后,回头一望,那个位置正是太女的方向,但她被众人围个严密,怎能隔着那么多人盯着她呢!
定是自己做了违背她的事情太多,疑心生鬼魅了。
她出了口长气,笼着袖子,稳稳当当抬步出殿。
她是一心想引咎辞职的,就算被抄家,转移到迎霄那里的财产也够她舒舒服服过下半生,再不济,回兰陵当啃老族她也是丝毫不介意的。可是……她在心里叹息,这么好的机会,就差一点了,还是逃不掉!
排在后面的百官都往她身后迎来,她与众人方向相反,擦身而过。忽然她看到人群后面有人站着等她,是甄绣,还有大姐,还有久未见的萧琳,虽然只是远远的张望了一下,随即就垂下头走了,但她已感觉到那股关切之意,不自禁的勾起了嘴角。
突然身后脚步声响,“太傅,请留步。”
一个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飞扬明朗的年轻声音。
“我是个犯官,已经不是太傅了。”她站定,平静的看着追出来的贤皇女。
慕容熙笑得光艳夺目,就像第一次在御花园看见她时那样,甚至比起那时更为耀眼,竟像是把阴霾都挥去后露出的晴空一般,似乎方才那事的影响与羞辱根本与她无关。
她站在笑笑面前,笑道:“皇上只是降了你的级别,没有剥去你的名号。何况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笑笑凝视着她,“你若是要谢谢我,大可不必,我也只是为了我自己才那样说的。”天知道,她是多么想辞官。
慕容熙道:“我没有想要谢谢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那时我往你的庄子投了名帖,但是后来你在山上救了媗,当了她的太傅,我不怪你的选择,不过有点可惜我跟你没有缘分。不然……”
她没有说下去,笑意不减,整衣,庄重的向她一揖,转身而去。
没有话别珍重,没有感激道谢,所有的意都蕴藏这未竟之言,都包含在这充满敬意的一揖之中。
笑笑自后凝望她的背影,见到她的腰杆挺得笔直,一步步踏得稳稳的离开。
她似看到当日初遇的慕容熙。一路分花拂柳而来,姿态潇洒,意气风发。
这个人,出场与退场同样漂亮潇洒,她从来不敢小窥她,但到了此时,却突然对她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只是,才刚开始,已经结束。
她此生恐怕永不返京,自己与她只怕也会永不相见了。
她出了金殿,见到墙脚几个侍卫拦停了凤辇,领头的正是钟仪。
一个人静静站在墙角的阴影处,他远远的盯视着她,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
那是宁君,隔了这么远,仍可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气势凌空而来。然而此刻却能感觉到这种气势里面翻涌压抑着的愤怒与不甘。
太女这回真是布置得滴水不漏,但笑笑却觉得她这一手做得很对。
宁君若冲上金殿,定会节外生枝,而且如此绵密的陷阱,他不可能化解,只会徒让众人加深憎恶,让隽宗为难而已。
宁君远远盯着她目不稍瞬,笑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在他手上也吃过不少亏,但时至今日,对他已是无恼无恨,不愧不怨,心中一片平静,便淡淡的隔远朝他点点头。宁君很快收回目光,别转脸去,表情冰冷而坚硬。
笑笑心中暗叹,宁君啊宁君,时至今日,你还不曾放下一切吗?真要如此坚持,痛苦的人是你自己而已。
她昂首看向墙外青空,长出了一口气,迈开步,一步步走出去。
卷三:转 乱花迷眼前尘现1
傍晚沉璧终于是醒了,可是虚弱得很,瞧了两个小孩一眼,喝了两口汤便又歪头睡去,什么话也没有说。
笑笑甚至没有机会告诉他自己明天就要离开了。
两个小孩都是皮皱皱红通通的,男孩静一些,眼睛总是半眯着好像困了似的,但是哭起来声音却很大,好像浑身的力气全都用在这上头了;女孩比较活泼,眼睛总是睁得圆圆的,大而黑的瞳孔,几乎看不到眼白,总是随着别人的动作转来转去,很有几分流光溢彩的意态。
丹麒和烟岚一人抱了一个,丹麒总是说沉璧这两个都比不上他的碧羽长得好,想当年,他的小碧羽啊见人就笑,那笑容啊让看到的人心都化掉……哪里像这两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猢狲。
笑笑在旁边铺了笔墨在写字,忍不住说,“刚出生的婴孩不都是这样的么,还没有长开呢。我怎么记得你那个生出来屁股上还好大一块乌青,我开始还以为是胎记呢,幸亏后来慢慢就淡了去。”
丹麒瞪眼:“定是你记错了,皮是红的怎还会看到乌青!”
嘴里很是不满,手里却把人家孩子抱得死紧,整晚都不肯放下来。
这里刚出生的婴儿喂养的是有营养的流质,富贵人家喂的是牛乳,穷人家喂的就是米汤。
笑笑搁笔想帮忙喂食,好不容易用勺子送进去一点,一多半都从嘴角淌出来,裤子一下子就湿了大片。大家都看不过眼,不肯让她动手了,这事上头,连丹麒都有资格笑话她。
笑笑一言不发站起来走掉,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烟岚道:“小姐明天就要走了,心情不好。”你还这样说她,她定然难受。
丹麒嘴硬道:“她就是不会,我怕她把孩子惹哭了,心情更坏。”说着连连往外头张望,懊恼之情难以掩饰。
过片刻便撵他儿子,“去看看你娘在做什么,不许作怪惹她生气!”
小碧羽奶声奶气,一本正经的说:“娘生气,是爹!”
烟岚嘴角一抽,忙背过脸去。
丹麒瞪眼道:‘你还不快去!晚上夜猫子来找你我不管了!”
小碧羽冲他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的走了。
丹麒讪讪:“这孩子这么小就这么皮……”
烟岚在旁边头也不抬的接口:“真不知道像谁!”
过了好一阵子还不见人回来,丹麒坐不定了,开始盯着门口发愣。烟岚道:“你想去看你便去,孩子也吃饱了,放床上我看着就行。”
“我才不要去看,我去解手。”说着就把孩子放下了。
才出门,小碧羽拿着个东西一蹦一蹦的跑回来,献宝一般举高小手:“爹,这个,给,给!”
丹麒接那个东西在手里一看,脸腾的红了,往地上一丢,骂道:“你从哪里找来这腌臜东西!不要脸得要死!”
小碧羽吓得一楞,黑葡萄般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泪,哇哇的大哭着奔进屋去。屋里烟岚惊得直叫:“莫哭,莫哭,吓着你弟妹了……”
果然那两个婴儿也跟着张大嘴哭喊起来,顿时屋里鬼哭狼嚎,此起彼伏的响起了童声三重唱。
烟岚埋怨道:“丹麒,你做什么发那么大的火,碧羽他还是个孩子!”
丹麒红着脸叫道:“他才那么点儿岁数,不知打哪儿捡了个淫秽东西……”
碧羽从烟岚膝盖上抬起脸来,抽抽噎噎的道:“娘……给的……不是捡的……”
烟岚站起来把哭得只见喉咙不见眼睛的婴儿往丹麒怀里一递,拉着碧羽出门,嘴里说道:“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这一看,他的脸也自红了。
丹麒愤愤道:“怎么了?这东西就是腌臜,我有教训错了么!”
烟岚蹲下来,把那东西捡在手里,就是这么个动作,他的脸也已透红了,但他到底曾经在柳坊呆过,比丹麒的气急败坏多了些淡定,对小碧羽温言问道:“碧羽乖,告诉你二爹爹,你娘给你这个的时候说过什么没有?”
“娘说,给弟弟妹妹……吃奶用……”碧羽张开小手,连比带划,“套在瓶子口……倒过来……娘说……勺子……不用……”
烟岚呆了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拿眼去瞧丹麒。
丹麒气坏了,“这么个东西怎能用,让人看见丢脸死了。”
小碧羽含着两泡眼泪,怯怯的瞧着烟岚,“二爹爹……爹生气……我了……”
“没有。”烟岚笑着掐掐他的脸,“他只是发错脾气了,不好意思认错而已。”
丹麒抬步进屋,嘟囔,“我才没有!”
烟岚笑笑,拉了碧羽进屋,一边说:“你娘也不亲自来说一下,只找你来,你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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