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现在……我让你咬回来……可你……可你……都不会痛了……”
尹从怔怔的听着,不由自主的重复着:“咬你……我的心……真痛……”
他右手的虎口处有伤疤,新月型弯弯两道,像是牙印……他始终不知道这古怪的疤痕是怎样来的,却原来,是她咬的……是她咬的……她说的……她的心好痛……
他的心脏大力一搐,痛楚弥漫到他眼睛里,眼前事物变成朦胧一片,再也瞧不清楚。一片朦胧之中,他突然见到那满额冷汗的少年,半跪在地上,强作镇定的把自己的手捂到那痛得面容扭曲的少女苍白的唇上,少女泪汪汪的黑色眸子里满当当盛的都是他的影子,深深的一口咬下。
他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手上淌出,但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痛,一点也没有……可他为何抖成这样,他的身体为什么无法控制的颤抖着?
手上的伤疤早已痊愈,但他的心呢?他的心为什么突然这样痛这样痛……
笑笑眼睁睁看着床上那个人突然簌簌发起抖来,脸上神色变幻,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意识到这人就是君行,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心痛。
她大叫一声扑上前去:“君行,君行,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啊!”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有人“砰砰砰”的大力敲着房门:“常大人,常大人!刺客是否闯进你房里了?”
卷三:转 乱花迷眼前尘现3
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只听外头脚步纷乱,不仅门前,连院子甚至屋后都站了人,以两人的武功修为来说,若不是意乱情迷,怎会被人在外头包围个严密也没有察觉。
两人迅速对看一眼,笑笑一把拉起被子把人盖个严实,扬声道:“我这里没有刺客,你们到别处找吧!”
门外那人不依不饶,“下官奉命保护两位大人安全,有人亲眼见到刺客潜入大人房中,危险之极,请大人开门让我们进来搜查。”说话之人正是郑悠。
笑笑心情坏极,懒得跟她周旋,怒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难道我自己住的地方有没有进刺客也不知道么!还要让你们进来搜查!把我当什么人了!”
本想以官威逐走众人,不料门外静得一静,郑悠忽然叫道:“常大人恐已被刺客劫持,即刻破门!大人,请你勿惊!”
笑笑大叫道:“什么劫持,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忽然门喇的一响,她进门时察觉异状并未上锁,此刻竟被人一把推开,一个小兵手持尖刀踏了半步进来。
笑笑勃然大怒:“给我滚出去!”身形一闪,人已到了门前,一脚把那小兵踹出房去,“砰”的把房门锁住。
“我的房间也敢擅闯,你们都不要命了!”
郑悠倒抽一口冷气:“常大人,若是房内无异,大人何必如此紧张?乔大人房中无人,我们恐她为刺客所乘,关系重大,请常大人让我们进去看看!”
词锋咄咄逼人,竟是说乔珏可能被刺客暗算,此刻正躲在她房里。
“大胆!你们要找乔珏竟找到我房里来了,难道以为我把她给藏起来了么!若是没有,这诬蔑朝廷命官的罪名你们可担当得起!”
“常大人,若是刺客不在你房中,下官定当自呈请罪状,加急百里,亲向皇上请罪!”
“放肆!真要敢进来,别怪我不客气!进一个杀一个,进两个宰一双!”
“常大人为贼所挟,危在旦夕,半分耽搁不得!”
郑悠不再与她说话,只是吩咐手下撞门,此人竟是铁了心非要闯进来。
笑笑返身将桌子一推,抵在门后,再推倒木柜,压在上头,伸手往椅子腿一抽,拆了椅子腿在手,往空气中一挥,霍然风声。
此刻她已知道这所谓的捉拿刺客其实就是冲着她床上的君行来的,任她费尽唇舌,这群人也不会听她的,定要上演一场捉奸在床。
若是教她们发现君行在此,两人的名誉被毁还是小事,那一纸把边关守将骗来此处的书信足以陷罪,而君行因一封书信私离边关要地,这罪也绝不比自己轻,正是好毒辣的一石二鸟之计。
若是单冲着她来,她或许还会想些别的办法,比如索性就说床上的人是刺客要以色相诱她的,又或者实话实说。但此人是君行,她绝不能让他受到一丝伤害。施此计之人当真厉害,正正打在她要害之处,现在她欲避无从,只能作此困兽之斗。
她紧握椅子腿立在门前,紧张的盯着被桌子抵住的门被人推得发出刺耳的噪声,心里砰砰直跳,暗道,她们若是冲进来,我是不是要把这些人都打倒了,好让君行逃跑?但她们究竟都是看到了,又怎能掩住她们的口!
她略一犹豫,突地丢下凳腿,冲到床前,把被子一把掀开,闭了眼,狠狠一口亲下。她这么又急又燥的乱来,这一亲就亲在人家高挺的鼻梁上,她索性沿着鼻子一路溜下,噙住了他的嘴。盘算着要装出个急色样子,横下心来又吮又咬,状甚凶狠,直到嘴里尝到一丝腥味,方才松口。
睁眼瞪着他道:“你猜得没错,我就是喜欢将军你,不惜手段也要得到你。现在有人坏我好事,我不可留你活口,你做了鬼可别缠着我,我原本没想杀你的,是她们逼的。”
她暗想方才君行对自己误会甚深,此刻也不及解释,索性就承认了此事是自己干的,反正此事就是冲着她来的,君行若是变作证人,反倒可以脱出他一人罪去。
说着便伸手往他喉咙扼去,触手处温暖微糙,她心中一酸,君行到了边关吃苦,风沙催袭,这皮肤也粗糙了不少。她想装出杀人灭口的样子好让戏做得更真,但又不能下手,手指收紧又松,只是抓出了几道红印。
忽然手底那人低声喝道:“别胡闹!”
这话虽轻,但她听在耳内却像打雷一般,把外头的杂声都盖了过去。她呆呆的瞧了他一阵,忽然觉得他的面容好像有什么变化,似乎变得俊美了,变得好像君行……不过这几年她对君行思念太过,反而把他样子轮廓都记模糊了,况且尹从就是君行,说他像君行也是好没道理的,对她来说,当初不也是一照面就认出了来了么。
她心中惊痛,好容易才强忍着没把手撤开,脸部僵硬的狞笑道:“你现在才求我太迟了,我……”
“我有办法脱险。”
这句话套个俗极的比喻,就像打在了蛇的七寸上,笑笑手猛的松开,急道,“君行,怎样?”
尹从瞧着她,此人真是急糊涂了,这名字是现在能轻易出口的么!
“你解开我。”
“是!”笑笑抬手,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你做什么?”
“我竟把这个忘了!”
“……”尹从解了穴道,在被下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足,坐了起来。
笑笑忙把外衣脱下递过去,尹从接过,一言不发的披在身上,抬脚下床。他只是被剥去上衣,身上还余下裤子,披着小了身形几号的外衣虽然显得不伦不类,但也算是聊以蔽体。
他蹲在床沿,手在床架上一寸寸按过。
“这里有机关?”
“床下有秘道,我就是从那里被送来的。”把手往床底下敲去,地下发出空空的声音,但是机关始终找不到。
外面撞门声突然消失,但人声并未消失,看来是去寻合适的破门工具去了。
尹从缓缓站起,“没有办法了。”
笑笑吃惊的瞧着他,突然摇头道:“我还是杀了你灭口吧……”
尹从眼中深幽光芒一闪,突然扑上,手扣住她刚抬起的手腕脉门,身子一转,人已到她身后,另一手已扣住她脖颈。
“劳烦你掩护我脱身了。”
笑笑心念一转,这么劫持自己跑出去,不就是说他自己就是刺客了么!
忽然感觉到他在后面深深吸气,似要大声说话,急忙低声道:“咬舌自尽!”
“什么?”尹从怔了怔。
“你要是敢挟持我就这样冲出去,我马上咬舌自尽!”
“你胡说什么!”
“我认真的!你要是敢这样……你,你再要敢把罪都一个人扛,一个人受罚,一个人隐姓埋名离开,我,我宁愿立即死了的好!”
身后紧贴的身躯一阵颤抖,但声音却是冷静而坚决的。
“常大人,现在由不得你了!”
他运劲于指,往她身上的穴道点去。
突然之间,床底下“喇喇”一阵响,床侧一块两尺见方的地面慢慢移开,露出一个黑魆魆的方形洞口。
洞里爬上一个人,白衣静容,站定洞测,漆黑眸子静静凝视两人,“太傅,将军,洞口在此。”竟是在其房内失踪的大理寺卿乔珏。
笑笑反应过来,趁尹从发怔,猛把他手臂一板,挣脱开来,她怕他又发难,反往他手臂拿去。尹从抬臂一格,两人眨眼间拆了两招。
站在一旁的乔珏突然道:“你们以为外面在准备什么?她们去调钻车!”
尹从是边关守将,自然知道这钻车是怎么回事。那是专门用来攻城的车械,即使是城墙,也难抗这锥头战车的冲击之力,不想对方竟用它来对付一扇客栈的门。况且在这普通的驿站竟然会有这等车械,他目光闪动,一时间念头纷迭而来。
笑笑虽不知这钻车是什么东西,但听名字就觉得很厉害,又见到尹从神色奇怪,动手慢了起来,索性也收了招式,闪到一旁,厚着脸皮道:“将军,今日此事多有得罪,但是将军刚才不是说过不会追究么。现在我有一个全了双方颜面的办法,不知将军可否听我一言?”
尹从道:“我便即从这地道离去,且过了今日这关,此事的来龙去脉待日后再查个清楚!”
两人心意相通,真是不需赘言。尹从走到那地洞前面便欲跳下,笑笑跟上忽叫道:“尹从!”
尹从动作停顿。
笑笑凝视他背影,心中万千感慨最后只化作一丝苦笑,低声道:“将军千万珍重。”
尹从背影一僵,似乎仍在生气,又似想装没听见,但最后却是微一点头,跳下地洞去了。
乔珏站在洞口低声道:“此地道机关在内,劳烦将军摸索右边铁环,把这洞口闭了。”
只听轧轧微响,洞口渐渐闭上。
笑笑盯着关上的洞口咬着嘴唇。她方才一惊一乍,只想牺牲一切也要护此人周全,此刻见人已走了,却又觉得万分不舍。
背后突然“轰”然巨响,房门连着门后那一桌一柜均被推翻在地,尘土飞扬中冒出一个黑魆魆的锥形钻头,钻车破门而入了。
郑悠率众自破门进入,口中还高呼:“小心刺客,保护大人!”
突然见到房内二人一静立,一跌坐在床,均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她呆了呆,任是百般筹划也万料不到房内的人竟是乔珏。她拼命眨着眼睛,勉强道:“两位大人没事吧,可有刺客……”一面目光飞快往房内转了一遭。
乔珏冷冷的盯着她,冷叱道:“大胆!”
乔珏原本一副温和俊秀模样,隽宗道其一笑若春风拂槛,遂众人都称为春风学士,实是形容其气度和煦举止温雅。但其自调任大理寺卿后,却一改平日的温和态度,冷面寡言,原本的二月春风变作了刺骨寒风。又传道刑堂上的重犯无论多口硬骨头硬,都怕乔卿冷冷一瞥,比剐肉尖刀还要管用。
此刻乔珏便是这般冷冷一盯,冷冷一叱,甚至也不是多高的声音,郑悠只觉心胆一寒,忍不住便跪了下去,颤声道:“下官冒犯了两位大人,罪该万死。但下官实是受到探子密报,说有刺客潜入欲加害两位大人,是以才……”
乔珏不开口,也不看她,只看向坐在床上的笑笑道:“太傅,方才说到那个斫轮人的故事,‘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期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词意果真精微,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期间发前未有。”
笑笑一怔,乔珏说的是砍削木头作车轮的匠人的故事。这个匠人认为这种方法口里说不出来,关键在于实践的过程,因为不能明白的说出口,所以不能教晓儿子,而儿子也不能从语言传授中学到斫轮的技术。
这不就是说有些事情用口讲不清楚,须得用心去体会么。这人倒是安慰起自己来了!
定了下神,微笑道:“此言甚是,但也有些绝对。我倒认为,有了理论指导,人能少走些弯路,但是需要联系实践,才能学以致用。”
两人竟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谈文论道起来,只把还跪在地上的郑悠晾在一旁。郑悠跪得如同针毡,但知道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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