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作鼓励。
而她自己本人,也是身先士卒经常处于第一现场,身边紧紧相随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侍卫,不时还亲自出手帮忙解决一些难以处理的问题。比如说一根从当地寺庙冲下的屋梁,不知怎地被洪水冲得卡在一处狭窄的河道上,两段深陷入泥土之中,在它阻隔下挡住了很多从上流冲下的杂物,形成了河道上一座小小的垃圾山。这河道两边岸上泥土松软,人不好立足,很难让人站在上面把屋梁给挖出来。
太守知道情况下到了现场视察了一番,然后跟那男侍卫要了一柄锋利宝剑,在岸上一跃上了那垃圾小山,将剑往下面虚虚一劈,那堆垃圾立即就蹋了,屋梁被她一剑削断,再看太守,手里提着剑,身上穿着那套半新旧的官服,已站在了五六丈外的空地上。
众人才知道这看去瘦瘦小小的文弱官员竟然身怀绝技,佩服之余又见她事事亲力亲为,人又没有丝毫架子,感激佩服之心渐渐转化成了爱戴。
遭到天灾之后最需要恢复的便是人们的信心,汤河县的人们从这位大人的身上看到了她们重建家园的希望。
时隔三个月,汤河县的重建已经完成了大半,人们的生活秩序亦已基本恢复。这日笑笑正在写奏章,想让隽宗免了汤河县三年的赋税,好让灾民休养生息,外面有人来访。
这人是乔珏。
两人虽是结伴而来,但到了地头便各忙各的。乔珏此来是处理囚犯安置状况,皇上派这么一个掌管全国刑狱的人来,便是让其酌情处理,趁此机会把地方积压的案件理一理,犯了小过的人放了也好,遣去服役也罢,不要再积压于此。乔珏每日里手不释卷,几乎隔日便要升堂重审犯人,放的放,转押的转押,没半分闲定。笑笑更不用说,她是一天到晚四处乱跑,要在一个固定地方找到她那是难事。还是最近事情多半理顺了,她才有空坐下来歇歇气。
两人虽然同在一处地方办公,但没见着就是没见着,今天还是隔了三月来头一次见面。
笑笑一见乔珏,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乔珏不解。
笑笑便拿袖子作了个擦脸的动作,乔珏忙摸了手帕往脸上一揩,见到一条乌痕,想是方才批改卷宗时不小心弄上去了,不禁苦笑一下。
笑笑打趣道:“乔大人今日这么闲,不仅有空来找我,还有兴致在脸上学画画,真是风雅。”
乔珏道:“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兴致来时偶一为之,像是太傅轻衣缓带,行止有前朝雅士之风,那才是真正风雅。”
笑笑忙往自己身上一瞧。盛夏炎热,她里面只穿了件贴身小衣,没穿夹层,便把官服外袍穿在身上。因为连日忙碌,人瘦了一圈,这官服穿上去像个袋子,风吹来时仙气飘飘,便随便拿根衣带扎着,看上去实在有点不伦不类。
便道:“在这里运动量足够,在家里养的肥肉这下都减掉了,意外之福。”
乔珏道:“太傅日夜操劳,还是得小心身体为是。”
笑笑道:“只会说我,你不也是瘦了许多,眼里还有红丝了呢。对了,我这里有上好的野菊花,清肝明目败火的,你拿些回去泡茶喝吧。”
乔珏微笑道:“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笑笑见乔珏今日言笑晏晏,仿如从前,好似之前的冷遇都不曾发生过,心中温暖,暗道,人明明就没有变,以前不知怎地疏远了。对了,定是被调去那个以严酷著称的部门,不得不整日板着脸,要是像以前那般笑意温和,那些汪洋大盗哪里会怕她,恐怕还会争先恐后抢着进大理寺的刑狱呢。
走神到九霄云外,不禁嘿嘿的傻笑起来。
乔珏咳嗽一声:“太傅。”
“呃……怎么?”
“珏今日是来辞行的,往日多承太傅照顾,今日一并前来道谢。”
笑笑一愣,“这么客气!你这是办完了事情要回京了么?”
乔珏不语,只是点了下头。
笑笑心中微有不舍,但想人家的总部本就在京城大理寺,不比自己简直是四处放逐,无处安家。心里感慨,却笑道:“太客气了,说到照顾,我还欠着你不少情呢。”
她想乔珏临去专程前来道别,还说得这般客气,不定便是来托自己办事来的,是以自己先提了出来。
乔珏果然是有事相求,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笑笑道:“珏有事相托,想请太傅将此信保管,待时机到时转交一人。”
“就是这么简单?”笑笑接过信封一看,信封皮上正是乔珏潇洒撇脱的手书——“大理寺卿亲启”。她怔了怔,“这信是你留给自己的么?”
乔珏笑而不答。慢慢喝毕一杯茶便辞别了。
笑笑见她高瘦背影缓缓远去,厚重的深紫官服下摆随着不徐不疾的脚步翩然翻飞,微微露出内里的白绸,微微恍惚,不知怎地想起当年与她在燕园合书一阙《洛神赋》的事情来。
人的记忆是件很奇怪的东西,她也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这幕,忽然想起她曾以指蘸酒,默临了自己的笔迹,想起那骤然一断难以接续的笔意,那木樨酒的香气……香气……啊,她忘了东西!
乔珏讶然止步,看着疾步追出来的太傅。
“忘了给你这个。”
乔珏接过她递过来的小包,外面是当晚给她包扎伤口的手帕,现在已洗得干干净净,里面又一条她自己的手帕,包着满满的一捧野菊花,菊花都是采了未开的花蕾晒成黄豆大小,色泽金黄,香气扑鼻。
笑笑笑得狡猾:“只给你这些,不够下次再给。”
乔珏低头看了手中菊花包一会儿,忽然道:“太傅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会面的情景?”
“我自然记得,那时你帮你的老师送聘礼来,我在我娘的客厅里跟你见到的。”
乔珏道:“但珏却认为,在兰陵王府后院的西竹精舍之中,才是你我第一次会面。”
“我也记得,那时我跟两位好友玩接句,你就来了,还教了我们一些应考的事情。”
乔珏沉默了一阵,忽然缓缓道:“当日你三人意气风发,均是才华夺目之士,今日里,都到哪里去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分明大家都好好的在朝上当官啊!
笑笑只觉得乔珏语气虽淡,但语调压得极低,听上去就似一声叹息,荡气回肠的感觉迎面而来,她听了一时间也只觉感慨,竟忘了去问了。
乔珏说罢这句,再不说话,转身便去了,剩下呆呆的太傅仍旧站在原处。
过了九月,秋老虎作祟,天气仍旧酷热,但夜里的风已感觉到几丝凉意。
笑笑奏请免赋税的奏章已批了下来,立刻便写了公文四处张贴。现在灾后重建初步完成,百姓生活基本恢复正常,此公告一出,人心大稳。
她曾治理过大乱之地豳州,算是有点经验。现在洪水退了,该种田的还是回去种田,还自掏腰包扶植了几处当地产业,增加了就业率,让那些田地被冲毁的人有个生活来源。
最后才是修复公共设施,因为衙门也让冲塌了,她一直是在书院里落脚的,这也是让当地群众称道的地方,但现在要将这地方还给夫子跟学生们了。
等到衙门重新建好后,当地的县令请太守奏请皇上让大理寺的人来把案卷和犯人调回来。
然而这次来的人不是乔珏,而是一个想不到的人。
笑笑见到从京师过来的人时,真是又惊又喜,这个人竟是甄绣。她上前便握住对方双手,半天不肯放,一连串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进大理寺了?升得真快!这都从二品了,比我还高!啊,我在这里闷得要死,见到你可就好了。”
说了一串子话,甄绣才有空办事,拿出个印鉴来竟是大理寺卿的。
笑笑吃了一惊,甄绣方道,乔珏犯了事情被拿在大理寺里,现在由她暂代大理寺卿之位。
大理寺卿可动用的印鉴有两套,一是大理寺的刑鉴,即是单位公章,另一是大理寺卿的官印。上次乔卿来办事的时候盖的是大理寺卿的私鉴,按程序来说,随便遣个官员来用公章调回人犯卷宗不是不行,但是不大严谨。甄绣现在暂代大理寺卿一职,便拿着大理寺卿的印鉴亲自跑一趟了。
笑笑听得眉头紧锁,连问这乔珏犯了什么事,甄绣却道这是皇上密交过来,吩咐审讯事宜务要机密,她万不能透露。况且她也并未开审,打算出完这趟公差才回去审讯。见到笑笑担心,最后方松口说了句:“皇上的意思说这是欺君之罪。”
笑笑听了,眉头皱得更紧。
欺君之罪这罪名太空泛太笼统了。大到欺上瞒下偷空国库如和话愣诨讲聘豢傻泄饨衅劬铮〉交噬仙偷募缚榈阈哪愠圆煌旮榈姆⒚沽硕裘怀砸步衅劬铮馇晴宓降追傅氖悄且怀觯?br />
但想乔珏官至一品,说拿下就拿下,职务随即由人代理,撤官撤得如此坚决,事情又如此机密,看来非是小事。
她担心非常,皱眉想了良久,突然想起乔珏上次离开留下的信件,说是要交给大理寺卿,可她现在已经不是了,暂代这个位置的是甄绣,难道这信就是留给甄绣的,她自己留下了保命的法子?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连忙把信找出来交给甄绣。
甄绣吃了一惊,瞅着笑笑道:“乔珏现在是犯官,你把她的东西交给我,要我怎样做呢?”
笑笑知道甄绣是此案主审官员,她这么一说,就是在提醒自己,若是信封里面有何不妥,不定会变成乔珏的犯罪证据。她忙道:“这不是公函,只是私信,不是前任大理寺卿写给现任大理寺卿的。”
甄绣听懂她的话意,把门窗都关了,再来拆信。
信封拆开,她啐了一口,“这哪里是给我的,明明是给你的!”
把信转手递给笑笑,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原来外面信封里面还套着一个小信封,上面写着:“信呈常悦吾友。”
笑笑见到如此安排,给自己的一封信偏要转了几手,心中隐隐觉得不妙,连忙把信拆开。
信封一开,拿出来一叠东西,笑笑看了一样又一样,最后看的是写着乔珏寥寥数语的素笺,一时间脸色难看到极点。
“绣绣,你什么时候回京,我跟你一起回去!”
“乔珏叫你回去?你没有皇上旨意,怎能私自回去!”
“我这两天就发信给太女,说我要回去述职,你给我个面子,等我一起回去。”
“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她把乔榕的庚帖还有她家三代家谱给了我,让我娶她的弟弟。绣绣你不要骗我,皇上这次有处死乔珏的意思吗?”
甄绣犹豫了一阵,才低声道:“罪犯欺君,此事可大可小,皇上的意思我还不是很清楚。”
“那么就是还有转机,无论如何我也要救她一回。”
“你知道京城现在是怎么个状况吗?自从贤皇女被逐,皇上的精神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朝中事务多交给太女处理,此事若是太女的意思,你想她会让你回去吗?”
笑笑怔了怔:“这是真的吗?”
甄绣道:“自然是真的。原本乔珏只是撤了官职,但太女立即提议让我暂代此职,她的意思是不想让乔珏回来了。”
笑笑沉吟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不能说是回去救人,只能说是回去泄愤了。也真亏以前乔珏跟我有过过节。”
甄绣目光一闪:“你是指上次乔珏到豳州查你,回京后毫不留情的狠狠的参了一本的事情吗?那时幸亏皇上对你还是宠信,动摇不了你,但我们几个可都觉得这人太不容情了,枉费当初还是那么谈得来的朋友。……既是这样,你还是要救她吗?”
笑笑道:“你们都误会了,她那时是不得不为。”忽然想起乔珏临去时说的那句怪怪的话,信口问道:“那时你们替我不值,指的还有萧琳吗?最近好像没怎么听到她的消息。”
甄绣撇撇嘴道:“别说你了,就算是我,她也很少搭理我。不就是调去内阁处理卷宗么,眼睛都长到头顶去了,不用上朝,翰林院也不用去报到,整一个见不得光似的。”
笑笑听到她这么无心一语,“啊”的一声,叫道:“她不是不肯搭理你,她是不敢啊。我想她多半去了东厂。”
“东厂?这又是什么?”
“或许这里不叫这个名,那是特务侦缉机构,就是负责平时监视官员们的一举一动,考查有什么失德败坏之举,私下汇报给皇上……以萧琳的性子,多半去了管档案。她手里掌握的都是大伙的把柄,直接向皇上负责,她是不敢跟你我甚至其他官员打招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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