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乔珏不转脸,也不答话。
笑笑见他不理自己,自顾自说道,“你这罪确实犯得挺大,要诛九族……但你若是我的夫君,我也得诛,然后我的那些大小夫君也要诛,他们的上下三代也要诛……不对劲啊,就算皇上能起兵去灭了若曦国,诛了若曦国王,但她总不能连自己也诛了呀。”
“……”
“我想来想去,还是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最实在。皇上既然不能诛了自己,就不能诛你九族,也不能诛你弟弟了。”
“此事……”乔珏终于开口道,“太过冒险,不可牵连于你。”
“你终于开口承认是不想牵连我啦!”笑笑眉开眼笑道:“要听你亲口说这么一句真是难啊!你放心,既然诛不了你九族,那罪名定然轻判,我好歹还担着个太傅的名头,替你扛一下罪名不要紧,最好是罢了我的官,带着你们天高海阔逍遥去,真要能那样,我还得谢谢你呢……你就答应我吧。”
乔珏神色十分复杂,犹豫片刻,还是缓缓摇头,“不妥,还是……”
笑笑急忙道:“你不替自己打算,也得替你的族人打算,百十人啊!”
“你怎么知道?”
“刚才你自己说的。”
乔珏继续摇头:“榕弟……”
笑笑道:“你要保你的弟弟,但我只想要保你,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是一心要保你的了,你肯不肯我都会上书实陈,说你的事情我早就知道,是我纵容你的,还会说你跟我早就订婚了……你要是跟我扯皮,到时别人说的话更难听,我就会更被多踩几脚了!”
“何必……”
“什么必不必,这是一定要!乔珏,你不要多想,我不是惦记什么人情恩情义气,我是真心实意要娶你的,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现在这么仓促也无法证实,请你千万相信我这回,等我把你救出来,你再慢慢体会我的心好不好?”
见到乔珏还是满脸难色,不肯点头,赶忙走过去一把执住他的手就按在自己胸口上。
乔珏大惊,要夺回手来,却哪里抽得动,晃了晃,人也要栽下床去了,笑笑忙伸手揽住他的腰,让他靠着自己。乔珏身居高位,向来官威甚重,那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只见他满脸涨红,嘴唇紧抿,目光不敢与人对视,脸上虽然还在强作镇定,可是呼吸都已乱了。
笑笑见到自己行险近身冒犯这招奏效,心中大定,暗道幸亏自己那堆大小夫君一个比一个麻烦,果然都不是白收的,不然怎能积累得来今日这般丰富的经验。乔珏平日在自己眼里是谪仙般的人物,若不是情形险恶如此,她也不敢出此下策,但不想这招近身突袭竟是这般有效。在这上头,镇定从容的乔珏也骤然失了方寸。
她深吸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可摸到我这颗心?……你不要担心,我是员褔将,定然没事,大家都没事……只是你那凌云之志……可惜了……”
乔珏一声不吭,忽然挣出手来把她一推。笑笑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推得坐到了地上,“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乔珏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张了张嘴,说出来的却是:“此事不可鲁莽行事,还是依我方才……”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你们这是在演哪一出啊?”外面甄绣亮晶晶的眼睛满是疑问。
乔珏原本想伸手去拉笑笑,瞬间又改变了主意,道:“珏罪犯欺君,但此案已交给大理寺审理,不知常大人前来逼问又是何故?”
甄绣瞧着灰头土脸的笑笑,眼神在说,早就该知道这乔珏不好惹,你弄出的乱子,自己解释!
笑笑自己爬起来,拍拍衣服上面的灰,笑道:“咱们小两口一时意见不合起了争执,甄大人见笑了……”
乔珏大声道:“常大人,你是当朝太傅,说话该当注意……”
甄绣道:“啊,原来是这样!你们什么时候订的婚?文定过了没有?三书六媒想来也已齐备,怎么这么久还不过门?他现在犯了事可是你这个做妻主的责任!”
笑笑道:“那自然是我的责任,家门不幸管教不严,回去自然得好好写个谢罪的奏章。唉,我其身不正,该当请罪辞官才是。”
“乔大人的事情皇上并未张扬,便是仍有体恤之意,你万不可辜负皇上的苦心。”
“我自然晓得,等我跟皇上打过招呼,再悄悄来接人。你给我个面子,务必好好照顾于他。”
“我省得的,你把他放在我这里,我自然替你好好保管,只是勿要太久,我这位子坐得不牢,换着别人说不定就没这般好说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把乔珏生生晾在一边。乔珏也不插话,只站在一旁静听,脸色沉静。
两人说了一段,笑笑抽冷子去瞄乔珏,却看不出他的表情,虽知如此仓促开口,以乔珏傲气未必同意,但此时以他安危为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这个救他的机会。想着都觉得自己有几分乘人之危,心中一叹,自觉惭愧,向甄绣使个眼色便要走了。
甄绣最是千灵百俐的,也是早知道乔珏的秘密,是以方才笑笑那么一说,才跟她一搭一唱的应对得天衣无缝。现在收到眼色说要撤,便点头道:“此地不宜多耽,今日还是到此为止,外面你自去转圜,里头交给我便是。”
两人说着便要走。
乔珏忽然道:“两位大人商量得不错,但可知此事牵涉甚广,可大可小,你们可知行事的后果?”
笑笑回头道:“无论什么后果,我总要救你!”
甄绣道:“你也说此事可大可小,我倒觉得常悦此计可以救你,除了她,别个都不成。”
乔珏沉默了片刻,道:“真要如此做,欺君的便包括了你们。”
笑笑道:“欺君不欺君,只在你一身。我这就回去找乔榕要你的庚帖八字,诸般礼定一一齐备,总要教人无隙可寻……当然,你若是一口咬定绝无此事,那我就是没事找事欺君了。”
乔珏道:“榕弟不会让你这样做。”
笑笑道:“乔珏,你才华盖世,人是绝顶聪明,但你有个致命弱点自己不知道,你瞧不起天下人!”说到最后,已甚是赌气。
甄绣也道:“不错不错,小悦,我现在开始替你担心了,娶这么一个夫君你吃不吃得消?”
笑笑一怔,苦笑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我在酒里下的药只够支撑一个时辰,那牢头快醒了。”
甄绣道:“那我们就各自忙去,你夫君的事情还来日方长,也不必非要挑今日来教训他。”
乔珏突然道:“常悦,甄绣,请留步!”
两人止步回头,正见乔珏一揖到地,清清楚楚的说道:“无论来日之事如何,珏先谢过两位尽心相助!”
出得天牢,甄绣悄悄跟笑笑道:“你真要去跟皇上讨人?小心吃力不讨好,乔珏好像不大信你。”
笑笑自然知道此事仓促而行,乔珏或许对自己有心,但此刻却必然会疑心自己是在捱义气,为了还人情才娶他,以他的骄傲,会觉得是件很难忍受的事情,以后定然也会变成一个心结。但这是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让他成了自己的人,让隽宗投鼠忌器。
便对甄绣道:“你不用担心,不过我倒是怕他会想不开会出什么意外,你帮我好好看着他吧。”
甄绣道:“那是自然。不过皇上扣下他已有一段日子,说是重罪,却迟迟不作指示,也未曾催促,竟像是是等人来求情似的,说不定就是在等你。”
笑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有点发毛,怕是怕有心牵连众人想一网打尽,但想及早前在金殿上隽宗还欠自己一个人情,况且为她做事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把皇子也顺手娶了,好似得远大于失……但此事定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去做,眼睁睁看着乔珏被处死她万不能做到,况且此事尚在五五之数,她是决心要下一回重注了。
牢房之内乔珏站了良久,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神思一直恍惚。
外面伏在桌上的牢头忽然直起腰来,打了个呵欠,目光重新炯炯。瞧着牢里的乔珏,笑道:“别担心,此人定然可以救你出去。”
乔珏叹道:“我并非担心自身安危……初到此处,你曾说可救我脱出险境,我不是曾一口拒绝了么。”
牢头道:“我乔氏一族近年受你护荫,当年受人打压的一口恶气算是出了,族长曾言无论如何要救你一命,除了报恩,也是为了一偿当年将一族命运强加于你弱子之身的歉疚。但当年也是不得不为,族中惟你一人可担此重任,除了因你天资聪颖,是百年一遇的人才,也因你命格之奇也是世上少有,天成一番天家气象,乔氏一族依附于你,正是大树底下可乘凉。不想今日方才知道,这天家气象竟不是你自身的,而是方才那人的。”
乔珏听至此皱眉道:“方家之言,怎可将自己命运交托旁人之手!”
牢头嘿嘿一笑道:“大少爷,你说人家是方家之言,我没有意见。但这梅花术数三生断命之术却是我云中子世传之秘,为了压制破晓天机带来的反噬,我家世代在牢中做事,要借这牢房阴惨之气对抗天谴,至我这辈已传承三百多年,历史绵长可比扶凤立国,今日我为了让你放心,已是开金口道破天机,你再执迷不悔可真是辜负天意了。”
乔珏静了一静道:“你既如此说,虽则信或不信于我都无差别,但我承你的情了。”
牢头笑道:“正是如此,既来之则安之,尽人事,听天命。大少爷现在安心在此等候便可,别的事无需担心。”
乔珏道:“担心也是无用,我现在此处什么也不能做。”
牢头道:“你也不是无事可做,可放心在此休养,我既已开了金口,不妨再指点你两句。方才那人虽天生贵格,生具龙凤之姿,但她到底不是皇室中人,若无登位之心,身怀天家之气反会被伤,就像有人身怀利器,不擅驾驭反受其累,你日后归了她,须得以你之能补其不足,才能同气连枝,逃过大劫。”
“什么大劫?”
“很近的大劫,当是往后两三年间之事,若是能够避过,往后自然一世平安无虞,若是不能度过,那是满门皆损……”
见到乔珏眉头紧锁,又道,“不过你借她护荫,乔氏一族根本不受动摇,你也多活了两三年,便是受到连累,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乔珏问道:“此劫可有法子化解?”
牢头道:“此非天劫,乃是人劫,因人而起,正是世间最繁复难测的一种劫数,能否渡劫,只在一念之间,结果恐怕神鬼莫测。”
乔珏听了,不再问话,皱着眉头静着,不知在想什么。
牢头见到自己一番说话,不见他安心,反倒好像更添愁绪,令人苦笑的是,这愁还不是因为眼下,而是因为两三年后的人劫引出来的。暗自摇头,心道,到底是男儿家,再是装得面冷嘴硬,到头来还不是担心得魂都掉了,唉,乔氏十代才出来这么一个人物,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别人,生具天人之相,果真是让人嫉恨也无从啊。
她是世代传家的修炼之人,于天道术数之事看得精辟通透,年前她也曾见过乔氏兄弟,那时便见到两兄弟身上罩着隐隐红光,近看才知是乔榕一身红鸾萦身之色贵不可言,那时她便预测乔榕定会嫁个了不起的人。不料今日那人突然前来天牢,虽只是匆匆一瞥,只见乔珏身上突然罩上红光,正是乔榕当年的通身红鸾之气,她方知当年竟是看走了眼,这乔珏方是被红鸾星眷顾之人。
此事说来跷蹊,别说她活了三十五岁至今未曾听闻,便是祖父辈也未曾传下如此奇事,说是红鸾之气会骤然转换的,仔细想来,只能是方才那人身上气势之强,连别人身上气象都受到了影响,将这姻缘给改了。
由此可见,人劫应人而生,也会应人而终,从此,云中子是对这天道命理更多了一层理解,对人情之执念更多了一分敬畏。
卷三:转 三生石上改因缘3
这日正是重九之日,太女率百官到京城玉泉山上登高祈福。笑笑等的就是这一个机会,赶忙进宫求见隽宗。
隽宗染病在床,不时咳嗽,人显得有点恹恹的,又因是私下会面,看去不见了平日逼人的锋芒。
要不要递请罪书,笑笑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写,不过也没有空着手,袖子里带了几张自己儿子碧羽写的字。不管隽宗如何强硬,说不认儿子就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但能见到自己外孙写的字,想来总会欢喜。
看罢那几张字,隽宗淡淡说:“三岁多的孩子,能写成这样,还算不错。”脸上神色果然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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