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原本想不要再拖累她,到底还是……他还有何面目对她……有何面目……
突然觉得麻木的手臂上有东西一下下的轻啄,她的手指抬了起来,点着他搭在软榻上的手臂,一波波的酥麻直传入他心里。
“君行,你这是……为我难过吗?”
他心里猛的一惊,一撒手,人往后退,却忘了浑身无力,腰腿也使不上劲,这一退只有仰面就倒的份儿,幸好后面是床,抵住了,但伤处扯裂的疼痛几乎让他晕过去。
“君行,你……”软榻上那人扬起脸来,脸都吓得白了,“你身负重伤,不要乱动!”
“……大人,你怎可如此……”尹从深深吸了口气,略略镇定下来。
“大人?我比较喜欢你叫我笑笑。”
“大人官阶比尹某高出几何,怎敢直呼名讳。”
“我不信你什么都没想起来。”
“尹某与大人之间原本就……没有任何过往……”
“既然这样,你脸上湿湿的那是什么?”
“那是……大人在尹某管理的地方出事,我实在担心……”
“你……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记得我了?”笑笑气急。
尹从转头:“大人请见谅,我是……”
忽听笑笑大叫一声,滚下榻来,身上伤口迸裂,衣上血花触目惊心。
尹从大惊:“常大人,你……!”
笑笑大叫道:“我身受重伤,现在心情又不好,定是命不久矣,临死之前我想找个人听我说心里最放不下的事……”
“常大人你胡说什么,这等小伤哪里会取人性命……”
“我就是要说,我就是快死了……你到底是不敢听还是心虚?”
“……”
“我的心上人是当世奇男子,他文武双全,处事机警,我第一眼见他就喜欢上了。我一心一意的对他,他不高兴了是我装疯卖傻逗他高兴,他不喜的事情我一件也不敢做,为了他我努力上进,每天天没亮起来练武习文,为了他我还想考个武状元看看,好把他风风光光娶过门……”
“够了……”
“怎么会够,永远不会够。我那时就下了决心,只要跟他在一起,这世上所有东西加起来我也不会动心……可我后来惹了祸,没有办法,就想丢下一切跟他一起走。只要有他在,别的我都不在乎。可他不肯,他,他骗我走了,自己去替我领罪,他以为这样是为了我好,却不知道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要他这样做!你说你说,这样自作主张的男人是不是很可恶?”
“……”
“后来侥幸没事了,我辛辛苦苦去寻他,找遍了全国上下,隐姓埋名,为他操碎了心,只想把他找出来。结果呢?他一个字没有留给我,自己把婚约毁了,名字身份容貌统统换了,还不够,还要吃了药把我给忘了!你说,这样没心没肺的男人是不是很可恶?”
“啊……”
“说什么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人懂我,让我珍惜眼下……说会许我一生,转头却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他把我骗得彻彻底底的,我却还为他日夜惦念……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男人很讨厌?”
“……”
“你也认同自然最好了。可人家现在吐气扬眉了,考上了状元,还当了将军,统领了数千兵马,他自然不会再想拘于家室……我也知道他现在变成了展翅雄鹰,不能再用金链子锁着他,我愿意让他飞,还希望他飞得更高更远,可他就是不信我。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翻脸不认人不算,还把我当仇人……我现在也不奢求了,可他非要我连个念想也绝了……”
说着掩面痛哭起来:“我这辈子做人当真失败……还活着作甚,趁早撒手算了……”
尹从眼瞧着她一番动作之下,身上衣服上的血色更浓,眼皮跳了两下,忍不住道:“常大人勿要过于激动……”
“嗯?呜呜呜……你,你是要气死我啊……”
“常……你……有伤在身,不要……”
“你,你……啊……”
一声惨叫之下,笑笑两眼翻白,晕厥过去。
尹从眼睁睁见她晕过去,不禁大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扑将过来就掐她人中,半天没有反应,脉门比适才更弱,竟是气若游丝。
他知道此人最是吃不了苦,先前受了十来下家法也弄得奄奄一息,还是娬王手下留情,现在这可是实实在在受的严刑……
不见得她会为此送命,但关心所致,一想到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禁潸然泪下。紧紧抱住笑笑,运起真气便渡过去,不料弄了半天,竟是没有丝毫反应。
大惊之下,忍不住便一边轻摇一边低唤起来,只听得自己声音嘶哑,一声比一声颤抖,到了后来,急切中唤的正是那人名字。
忽然怀中人抖动了一下,竟然挣脱而出,亮晶晶两个眼睛盯着他叫道:“你早承认不就好了,弄得我心痛得要死,差点真的晕过去了。”
卷四:合 何当共奏白头吟3
尹从,不,此时应该称为君行,愕然之下,眉头微蹙,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君行,你是在怪我骗你吗?”他不会恼羞成怒吧?脸上还亮晶晶的挂着两串泪珠。
“我……你没事?”
“我没大事……总兵不敢真的打我,就算打也是轻轻的……”笑笑心虚了一下。
“那么这些……?”君行点点她身上的那些“血迹”。
“这个啊,嘿,就是一种染料,碰到水就会变浓颜色加深。”
“就是说,你没有真的挨打了?”
“那个……我不就是怕你担心么。”忐忑不安的瞧着他,瞧瞧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真是怕他会一怒之下又赶她。
“你……唉……”
笑笑垂下头去,“我是急了,你怎么也不肯见我……你若真是记不起来也好,我……就怕你都想起来了,就是自己藏着掖着,自己难过……你别恼好不好,我,我对不起你……”
君行摇摇头,半晌道:“我不怪你,怪只怪自己太过执着,害你受苦了。”
这话一说,笑笑两行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一把抱住君行,真的哭了个昏天黑地起来。
君行只揽着她,手往她背部轻拍,自己也是心中起伏,百味杂陈。
哭了一会儿,笑笑自己收了哭声,哽咽着说:“哭了这多会儿,心里好过多了……你不肯认我,我也约莫猜到为何,你是觉得我现在已经娶了旁人,待你已不是一心一意了……”
君行眉头又是一蹙,却不说话。
笑笑叹道:“你不知道,我虽是娶了他们,可是我仍是把排首的位置留了给你,虽然你不见得稀罕……”
君行身体不易察觉的颤了一下。
“……不论你还会不会跟我在一起,这位置永远为你留着,就当作是,就当作是……”
就当作是我在心里替你留的位置……这话她没有说下去,擦了把眼泪,振作起来道:“君行,你要信我,我这次来不是非要缠着你嫁我,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初我答应帮太女,就是当今皇上,她承诺会应允我一件事情,这事情我便是为你求的。我打算让她除了你的贱籍,恢复你的身份。”
“……”
“以后你不必再为以前的事情伤心难过,你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光耀门楣。往后你不再是兰陵王府的任管家,也不是没有过去的尹从,更不是被贬入贱籍的贱民,你就是你,堂堂男儿,自立于天地之间,独领三千兵马保家卫国的任君行……你觉得可好?”
“……”君行眼神深邃,半晌没有作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笑笑松了口气,将藏了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心头放下千斤重的大石,虽说放手让他走觉得万分不舍,可若是他往后能过得畅快适意,那自己的小小不舍又算得了什么。
当下红着眼眶笑道:“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不必再躲着藏着……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遇到什么困难希望你别拒绝我的帮忙……能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最是放心了。”
君行侧了脸去,还是没有说话。
笑笑忍不住又道:“你还是我最关心的人,可我现在也不能丢下他们……他们都是把下半辈子全托了给我的……我……对你不起……你……往后就找个一心一意待你的人……定要比我强的……”
君行忽叱道:“你别说了!”
笑笑一吓,闭了嘴,隔半晌又嗫嚅道:“我也知道……这话我没有资格说……可是……可是……”
君行浓眉紧锁:“我现在没有这些心思,你别说了……”
“是……是……”见他脸上露出痛楚的神色,急道:“我都忘了你的伤……”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是我……”
手被一把抓住,君行脸色发白,皱眉道:“你做什么?”
“我后悔了……我就是再急,也不该吓你……”
君行缓缓摇头,叹气。
笑笑转头看见矮几上的物品,忙道:“我来给你清理上药。”
君行脸色有异,但终于什么都没有说,任由笑笑把他扶到榻上。
笑笑让他趴伏着,待伸手要解衣时方才想起,面前这个人是君行啊。饶是她娶了几个夫君,孩子也生了几个,算是经验丰富了,可这时也红透了脸。但想话都已说开,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这般亲近,往后两人的距离可是咫尺千里了,一时间心中百回千转,泪意泓然,把尴尬都压了下去。
笑笑褪了君行外衣,见到中衣都被汗水湿了,粘在身上,薄薄的布料下面隐见青红交接,心疼无比,下手极轻的把他贴身衣物揭下,袒露出连片狰狞的伤痕。
笑笑绞了把毛巾,拧得很干的第一遍先把原来的药膏揩去,药膏含水份多,粘在伤口虽然止血生肌,但不容易收口,再一遍略湿把皮肤润开,把脏污擦除,再来一遍略干的把多余的水分吸去,最后又借了些湿意,把自己带来的药粉均匀的弹在皮肤上面。
听到手底下君行的呼吸变得深长,她红着眼睛问道:“很疼对不对?这该死的总兵把你打得太狠了,回头我给你出气去!”
君行摇摇头,脸扎在被褥里头闷声道:“她罚我并非为私。”
“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无论为公为私,都不许让自己受这样的伤,都不准这样为难自己。”
等药粉都融到伤口表面了,笑笑又上了一层,拿出准备好的纱布在他腰背间稍稍裹了一下,才换上干净的中衣。触手间有几回碰到他的敏感处,君行还没什么,她自己好像触电一般,浑身都发起烫来,好歹还是装没事的弄好了,看来这几年的婚姻生活还算不是白过了。
好容易料理好了,君行还是趴在榻上,脸半埋在被褥间,维持这动作一动不动的好久了,要不是替他包扎时肌肉会偶尔微微紧张的颤动,几乎以为他睡着了,但从耳后到颈脖处那一抹红透露出某种秘密。
笑笑盯着他脖子瞧了一阵,心中情潮涌动,几乎忍不住想要埋头亲他一下,但终于是死死克制住。虽然自己只要撒赖,君行定然不会真的责怪下来,但刚都说以后要做好朋友了,怎可再这样占他便宜。
心里叹着气,转身就着那盆残水净了手,平静了一下,想想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问道:“君行,你胸口那个伤疤是怎么回事?”
等了一会儿,听他回答说:“那个疤痕从我懂事就有了,想是更小的时候受了外物之伤。”
“君行,这道疤痕除了你我,还有谁见过?”
“还有我娘,可自从她过世,我进了王府……从不喜让人侍候更衣,应是没有旁人知道的。”
“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除了你我之外,不让第三个人见到这个疤痕?”
君行微觉诧异,终于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疑问。
半晌,他不自然的转头,“你大可放心,我现在已没有许人之念……”
笑笑一怔,知道他想歪了,脸唰的红了,忙道:“我不是不让你嫁人的小气之人,而是……唉,这事让你知道也好,免得你胡思乱想。”
将当日在若曦跟若曦国主定的约定说了一遍。
君行听得脸上变色,急道:“这么说,你身上中的毒可会逐年加深?若是找不到那人,岂不是永远不得平安?”
笑笑道:“你安心啦,那毒这些年我找了不少法子拔得七七八八,没有什么大碍了,加上当年烟岚也抢着吃了一半,原本分量就不足,怎么也不会死人的啦。这些年我继续找她们要解药,也就是一个幌子,想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我真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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