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领头的是个身穿云纹锦衣的年轻男子,一张线条柔润的团子脸,水灵灵的杏目眨动时眼底有片片桃花。

    笑笑瞪着他走近,心里发出一声呻吟。

    兴许看到她平日一双眯眯眼此刻瞪得牛眼般大,那人吓了一跳,转头问后面的人:“她怎么没有晕过去?”

    “她练过武功,所以神智还清醒,但这药药性绵长,她现在一定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王君不必担心。”

    那人点了点头,“我跟她说两句话,你们先出去吧。”

    众人退出,那人缓缓走到笑笑面前,低声道:“太傅,又见面了。”

    笑笑不出声不成了,把张大的嘴合拢,苦笑道:“柳公子,你好!”

    这个人正正就是慕容熙的王君,甄绣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柳御史家的公子,柳玉言。

    柳玉言冷冷的瞧着她,平静的问:“钦差大臣的圣旨在哪里呢?”

    “什么圣旨?”笑笑诧异的反问,回过意来,“没有圣旨,只有口谕。”

    “什么口谕?”

    “让我来看看你们缺些什么,回头让从国库里拨。”

    柳玉言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太傅大人,人道你足智多谋,果然是真的。不过你现在也不必瞒我了,显戮还是暗鸠,你就明告吧。”

    “显戮?暗鸠?”笑笑苦笑了:“你误会了,皇上没有想要害你们,她也不信你们会……”

    “你不必骗我了,她那样狠毒的人,怎会放过我们!”柳玉言冷冷的说:“当初她为了害我,连自己的孩子也能下狠手,她什么样的事干不出来!”

    “……”讲到这事,笑笑有点心虚,半晌道:“此事或许有所误会……”

    “误会?”柳玉言冷笑:“她一手毁坏了我的名声,我堂堂御史的公子,皇女王君,成了一个嫉妒王孙心狠手辣离心悖德之人,这比要了我性命更难受!”

    “你可千万别那么说!贤王女为了你永不返京,你就算生气,也不可辜负她一片深情。”笑笑急忙说道,又左右张望:“今天的事情是一场误会,我告诉你,皇上没有让我来害你们,你真的想错了。今天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我现在要见慕容熙。”

    “你不用再骗我了,我虽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可也不是这么好骗的!”柳玉言悲愤的说:“你们先是诬蔑她想造反,又遣人来下毒,趁她患病之际又领兵来要她性命,你们一心赶尽杀绝!”

    笑笑大吃一惊:“贤……贤……她中毒了?”

    柳玉言咬牙道:“她已是命在旦夕,她要是去了,我也不活了。但死之前,我定然要替她报仇!”

    笑笑苦笑道:“冤有头,债有主。她中毒的时候我人还没到,你怎么拿我来报仇啊!”

    柳玉言脸上闪过一丝惭愧之色,咬了咬嘴唇道:“我此生都没有法子取那狗皇帝性命了,你,你是狗皇帝最宠爱的人,我……”忽然摸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来,叫道:“你……要不是你颠倒黑白……你也不是好东西!”

    这时隐隐外头有人叫道:“不要……唔……”已被人掩住嘴拖走了,那叫声好不熟悉。

    笑笑急道:“你好端端一个大家公子,王女王君,手上沾了血,你以后不会做噩梦么!好歹我以前跟你妻主,跟你还有点交情,你还真的下的了手?”

    柳玉言低声道:“就是念在你曾经也助过我们,我才……把这些事说与你听,不使你做个糊涂鬼……”

    笑笑见到他拿着匕首的手直颤,显是心里紧张至极,但又死撑着非要扎下来,真要把自己杀了恐怕他也得丢半条命。原本她可以一伸手就夺了他的武器,挟持他以解众人之围的,可她见到旁边钟仪眯缝眼里面隐约闪动的寒光,心里忽想,皇上让钟仪跟自己一起来,未必不是存了察视之意,若真是确定慕容熙有造反之心,定然是一番屠戮。

    她心中低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托在手上递过去道:“你看这是什么?”

    柳玉言紧张至极,一点也没有想到所谓一根手指不能动的人怎么忽然能掏出样东西,颤声道:“无论是什么东西也救不了你了,我,我现在要杀了你了!”手中匕首颠颤颤抵到她胸口。

    笑笑叹了口气,自己解开那个那个小布包,柔声道:“这是治你病的栎树霜……皇上知道你有哮喘旧疾,让我带给你的。”

    心里叫道:“绣绣,你别怪我,我虽然骗了他,可这是为了救他。”

    柳玉言脸色大变,摇头道:“你不用骗我了,她,她怎会……”鼻子嗅到那种清熏入脑的药味,手已经抖得拿握不住匕首。

    “是真的,要不是神通广大的皇上,谁有这般大的能耐替你一下子找了这么多的奇药。”

    瞧着柳玉言脸上神色,缓缓又道:“其实当年之事,皇上也很是内疚,要不然,她也不会……她这次遣我来,就是让我看看你们两口子过得好不好,缺了些什么……大家还是一家人,你千万别误会了……”

    柳玉言瞪着那包药,身子发抖。要待不信,可真是有证据明明白白摆在眼前,这栎树霜是稀罕东西,能治哮喘这个偏方也是少有人知,这么一小包东西即便花费千金,误了栎树结霜的时日也是寻不来半点。这常悦若是有心来降罪杀人,怎会揣这么一包东西在身上。

    可要是相信了她说的话,那么这两年来的小心谨慎仍是换来风言风语,王女中毒,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心中一片萦乱,忽听常悦叹道:“你千万莫要因为自己想左了,累了自己,也累了王女啊!”

    心头一震,手中匕首便抓不住,“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吃了一惊,想去捡回来,笑笑飞起一脚,把匕首踢到墙角去了,叫道:“迷途知返,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你快带我去见你的妻主,解毒我最在行!”

    柳玉言身子簌簌发抖,忽然用力一推笑笑的手,把那包栎树霜扫落在地,白色粉末若霰雪飞散,清芬的香气充满全室。

    柳玉言掩面哭道:“我不要她这般充好人!她若真是好人,那我……我的名誉算什么!王女的忍辱负重又算什么……”

    他哭得浑身发抖,飞快的冲了出去。

    笑笑垂头看着那些粉末纷纷洒了一地,暗叹道:绣绣,你三年来的心思,也就换了这一撤手啊。

    

卷四:合 桃李旧识生惆怅4

    外面的人却没有跟着柳玉言一起离去,而是都冲了进来,一群蒙面黑衣人呈扇形堵住了出口。

    笑笑觉得这场面看着怎么那么像奸党灭门的戏码呢。果然领头那黑衣人目光炯炯的扫视了众人一回,一挥手,众黑衣人手里寒光闪闪的利刃就往大家身上招呼。

    笑笑大叫:“等一下!”一面手伸到圆桌底下板住桌腿一拗,把桌腿给拆了下来。喏大一个圆桌面翻侧在地,桌面的杯盘“乒乒乓乓”碎落一地。

    笑笑手持桌腿,正待施展打狗棒法击退众悍匪,忽听旁边有人一声呼哨。

    看来自己还没有出招,身上发出的彪悍之气已令众贼心生警惕,这就呼唤同伙来了。那可不行,先得冲出一条血路。

    她呼呼挥舞着桌腿,正要冲向众人,旁边有人说道:“用桌腿难看死了,这个比较适合你。”

    斜里递过来一柄剑。

    笑笑想也不想一把接了,拔剑出鞘,但见一泓秋水碧人眉睫,信口赞道:“好剑!”

    忽然觉得不对,侧头一看,钟仪正抱着手在旁边笑笑的看着她。

    笑笑呆了呆:“你没事?你方才是骗我的吧?”若有所思,“你是设计骗她们顺便把我也骗了。”

    钟仪见到她没生气,反而一副放下心事的样子,不禁也有几分感动,点头说:“不错,原本……”

    笑笑忽把剑往她手里一扔,吼道:“把人当猴耍很好玩啊!你自己保护自己!”

    钟仪见到那出鞘剑明晃晃的往自己扔来,手忙脚乱的要接,越急越接不住,左抛右沾之下,竟一把握住了剑刃。

    笑笑也没想到她竟这般大意,“啊”的一声忙过来看,却见钟仪五指确实抓在锋刃上,但还是好好的完整一只,一点油皮都没有破。

    “呸,亏你还练铁布衫这种老土功夫。”笑笑啐了一口。忽然想起,“这功夫起码要三十年才大成,你现在多大岁数了?”

    这时从外面涌进来一群官兵,人数是黑衣人的两倍,厢房内顿时变得很拥挤,从敞开的门还看到外面廊上也站满了官兵,房内众贼全被包了饺子。

    领头的黑衣人看势头不对,往笑笑扑来,想劫持人质。

    笑笑闪身躲过,身旁碧光一闪,钟仪手中宝剑轻轻松松的把那人一条膀子卸了下来,那剑身还是一泓碧水,滴血未沾。

    钟仪懒懒的道:“全部拿下了,有反抗的就全杀掉,用不着留那么多活口。”

    说完一拉笑笑,右脚一伸,把在旁边醉歪了的太守给勾过来,就在翻倒的圆桌面后面坐了下来。

    笑笑耳边听得无数兵器破风声,砍杀声,惨叫声,不时有热乎乎的腥血点四处甩,虽然不惧,却也暗暗皱眉。

    钟仪不知什么时候把笑笑丢掉的剑鞘捡了回来,若无其事的还剑入鞘,道:“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怎么记得……啊,问你多大了。”

    钟仪闻言,放下剑,伸出双手,板着指头数了起来,半天没有数完。

    笑笑见她耍宝,不再理她,悄悄蹙出去,拖了两个晕迷的少年过来安置。那迷药的药效可真强,几个少年被迷翻在地,众人在他们身上踩来踩去,短兵相接,偶尔嫌碍事还踢上两脚,竟然是丝毫不动毫无知觉,笑笑还真怕这几个在晕迷中被踩死了。

    钟仪冷眼看着,“你还真会怜香惜玉。”

    “好歹也是性命一条,这两个要不是你留下他来,也不会遭一场祸事。”

    “这话说得不对。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这两个今日有祸,就算我不留他们,他们也逃不过去。”

    “老妖怪!数了自己多少岁没?”笑笑瞪她一眼。

    钟仪笑道:“刚数好了,我今年正过了天命之年。”

    笑笑让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恼道:“你还会返老还童哪!”

    钟仪笑而不答。

    笑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老了,应该有了慈悲之心,哪,刚才只是误会,等搞清楚了你再跟皇上汇报行不?”

    钟仪道:“可已经在造反了,怎么办呢?”

    “皇女中毒了,这事蹊跷。”

    “你不会怀疑是皇上下毒的吧?”

    笑笑语塞,她还真是有这种想法,不过看看钟仪的表情,她自觉的回答说:“那当然不可能,我这不是正要去查么。”

    说话间,房内的厮杀声已经渐渐静止,剩下了喘粗气的声音和受伤的咻咻声。有人禀告:“钟大人,逆贼已经全部制伏,请大人示下。”

    钟仪说:“留一个没受伤的,留一个轻伤的,一个重伤的,其余宰了。”

    笑笑叫道:“不要杀太多。”

    “哦。”钟仪说:“还有首领那个,如果没有死,也留着吧。”

    说话间,几声惨叫发出,房间又安静了很多。

    钟仪瞧着笑笑皱起来的脸,道:“剩下来的活口不超过七个,我已经留一多半了。”

    见到笑笑还是很不满的样子,忽地笑道:“留下不留上,你要给上位者活路,下面的就不能放了。”

    笑笑咂摸出意思来,眉毛一扬,正要问话。

    钟仪笑嘻嘻的岔开道:“现在我真有点佩服你了。”

    “佩服我慈悲为怀?”

    “嘿,我是佩服你偷香窃玉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极了,出这么一趟差,身上竟然还揣着讨好人的东西!”

    事实证明,钟仪这回说的话不单纯是信口调侃,是有道理有根据的,至少有人跟她抱着同样的心思。

    在笑笑到王女府上给慕容熙看病时,发现柳玉言的举动很奇怪。

    他一直很警惕的站在旁边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很不信任,但是当笑笑看他的时候,他又飞快的转过脸,装作没有在看。有时候笑笑多瞧他几眼,他的脸上甚至会飞起两朵红晕,急了的时候,就含羞带恼的狠狠瞪她一眼。

    钟仪表面看不出来什么,心里乐翻了,私下碰碰笑笑,一番挤眉弄眼。

    笑笑很懊恼,不想柳玉言也误会了,但这误会根本就无从解释。

    在柳玉言看来,这包药出现绝非巧合。他当时心慌意乱,丢下笑笑跑了,回去后定心一想,还是认为皇上绝无这般好心,他坚决不肯相信这是皇上给的,那只剩一个解释,就是太傅带来的。这人上次到自己家中送聘礼,就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