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笑笑一愕,很是尴尬的看着乔珏。乔珏白玉般的脸上透出薄薄一层红晕,方才的锐气果决都变作了腼腆,略略垂目,恭恭敬敬重新行礼,“爹!”
两个新仆都是乔珏新调进府中保护妻主的族中好手,见状都不忍卒睹,各自别转脸去,忍笑忍得脸发青。
常玥哈哈大笑,一把抓住乔珏的手,“好贤婿,乖贤婿,听你叫的这声真是痛快!我定然教你些别家没有的好东西,保管你以后大有前途。”兴高采烈的拉着他进去了。
笑笑见到乔珏竟在一照面就讨得爹的欢心,心中又是惊奇又是不解,却不知常玥一眼识出乔珏指间所缠的碧丝正是江湖九流中昊天宗的宗主标志,不想这弱质书生竟是昊天宗的宗主,更想不到他竟是自己女儿的夫君。
他自己一手创办流云宗,自是惊才绝艳,但因门派新创,也没有广收门徒,是以不太受人重视,现在竟有了个闻名百年的江湖宗派的宗主亲口叫自己做“爹”,明承低了一辈,怎到他不喜心翻倒!
当下只觉得女儿眼光忒好,这个夫婿尤其出类拔萃,有心要将压箱底的本事掏出来,要教他宠冠后宫了。
乔珏哪里知道丈人转的这些龌龊心思,只觉得这丈人热情大方,身手又好,若是留在府中,加上自己调入的族人高手,定然可保阖府安全。于是更是有心迎合。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难得一拍即合,正是相逢恨晚。
飞鸿惊断衣有尘3
自笑笑从豳州回京后,仕途一直坦顺,常玥却极少到来。他性如闲云野鹤,最不爱拘束,收了春和为徒,便留他在山上,自己云游天下,美其名曰发掘门人。春和却继承了他不羁的性子,不时四处乱走,好端端一个流云宗的名头,果真变得风流云散,门人难觅影踪。
不想这次常玥上门却住了下来,笑笑虽然欢喜,但想他定是有事,探问了几回,常玥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直言。笑笑也就不问了,让他想住便住,想行便行,便如有来有往山庄那时。
知道景明死于非命,常玥也没有什么说法,只是摇了摇头,对笑笑的报仇一说也不抱兴趣。
乔珏虽令族人全力找寻凶手,但那凶手逃窜后竟如石沉大海,音讯皆无。昊天宗人平时皆自负上天入地无所不晓,不想这次撞了铁板,到了后来,执行任务也不是为了奉行宗主命令,而是成了众人暗中较量的题目。
笑笑额上伤口痊愈,凹了指甲尖大小一道浅浅疤痕,恢复每日上朝下朝,慕容媗却再也不提当日的事情,也没有再让她选后宫。
府中忙着准备乔榕出阁,亦是忙得够呛,幸亏常玥爱这热闹,一手包揽。但这常玥是理论派,事事提个概念,具体规程却得下面人去完成,也亏得乔珏是实干派,接手处理实务那是滴水不漏,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常玥对着排最末的这个女婿是越看越心爱,几乎吃喝拉撒都让他陪着,只剩得一个“睡”字他不大满意,镇日念叨女儿要多往乔珏房里去。
不想笑笑对乔珏敬爱有加,贼心有余,贼胆不足,当日是乘人之危要了他过来,心里总是带了怯意,任常玥天天赶,她也是天天去,但就是不敢留宿。
常玥暗道这两个怎地像猫狗同笼一般,怎么也凑不到一块,难道竟是那方面不合么,转着心思要进行教育。
乔珏是何等精明的人,但有教他的,一概接收不拒,但有坑他的,那是水来土掩,防得水泼不进。常玥此时方知这女婿不是普通人物,难怪年纪轻轻手无缚鸡之力却做了一宗之主,当下对他又是疼爱又是心痒,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只镇日里绞着脑汁想把他给囫囵吞下去。
笑笑察觉两人斗智,觉得好笑,心里也隐隐存了点期待。如果是常玥把乔珏搞定了,她那是乐见其成,若是乔珏胜了常玥,她觉得偶尔打击一下这个骄傲的爹爹,让他别老是出馊主意也是不错,只是就……有点遗憾了,咳咳。
这日她退朝回府,路上有人拦轿,却是迎霄的父亲俞老爹。自跟迎霄合作以来,笑笑一向称他俞叔,忙让他上轿来说话。急忙问道:“俞叔,找我这么急,可是迎霄他身体有什么反复?”
自上次把迎霄送进大相国寺求医后,笑笑被接入宫中,后来回府时景明殒命,伤心之余,也因家有白事,不宜到别家串门,也不敢亲自去俞家探问,只着人每天送去珍贵药材来回传递消息,是以这七八天来,她竟是未曾见过迎霄。
俞叔见她关切之情发诸于外,心中感动,眼圈便红了,道:“常大人,霄儿得您当日倾力救助,中的毒都除了,可他身体虚弱,大夫说他须得静养,可他的性子就是养不成……一直都下不了地,看着身体差下去……只求大人能去看看他……大人公务繁忙,府里又有事情,这原不该求……不该求的……”说着竟黯然落泪。
笑笑惊道:“怎么会这样,是让吓着了么?俞叔你快别这样,还大人长大人短的,坑杀了我。我跟你们家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今日还这么见外,弄得我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我不是不愿去看迎霄,我是很想去的,只是我家里有亲人逝去,不便上门……”
俞叔忙道:“不碍事不碍事,我家里不讲究这些,大人能来就好。”
笑笑当即道:“那我这就去看他,俞叔你再别叫我大人,以前怎么叫的还怎么叫,不然我就不敢去了。”
“那……可怎敢。”
“俞叔说的什么话呢,当初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你们也肯信任于我,以诚相待,怎地今日却拘着这些身外的东西呢,我还是当年的笑笑啊。”
“常小姐……”俞叔听得感动,感激的瞧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拿过笑笑的手,在她手里放了只碧绿莹润的翡翠镯子。
“常小姐,这玉镯是我俞家的传家宝,戴上可保身体健壮,大小平安。这镯子代代父子相传,我原本要把它给霄儿,让它护佑他渡过此劫,他却不愿相信这些,又说我身子虚弱,非要把它留给我……我都一把年纪了,一生的指望都在霄儿身上,现在见他这样,实在担忧……他最听你的话,你能帮我把这镯子给他么?”
笑笑见俞叔态度恳切,双目泪汪汪满是祈求的瞅着自己,心中感叹得不得了,果然最是天下父母心啊,想起娬王对自己外严实纵,眼圈也自红了,便把镯子接了过来揣在怀里。
俞叔见她答应,心里一松,嘴角扯扯,眼看着就想笑了起来,急忙把笑意给收了,忙忙又叮嘱她,这镯子很是珍贵,务必要亲手给霄儿套上去。
笑笑一一应了,要说这镯子可以治病强体她实在不敢相信,但感念俞叔一片爱子之心,决心给他办了。暗道此事并不困难,好说歹说总要说服迎霄同意,便是出其不意动手,也会完成这项任务。
俞家在城东紫霞巷里,这条巷子靠近东直门大街,并不偏僻,巷子是秃的,里面都是住宅,平日颇少行人的,很是清净。
俞家发迹后把这旺中带静的巷子里头的宅子一气买了六间,占了半条巷子都是俞家的产业。
俞叔让轿夫把轿子停在一处宅院里,让人端茶送点心侍候轿夫们坐了,引着笑笑穿过偏门,进了正宅。
笑笑关心迎霄身体,不愿就坐,便说要去看他。也是有了相识多年的熟络,大家都有了家人感觉,这所谓的不宜进未婚男子闺房什么的规矩,从来就没想要守过。
俞叔让她略等了等,让人准备了一些药汤,亲手端在托盘里,便引笑笑去了。
迎霄的房间在后院,虽然比俞叔的正房要略偏了些,也是间座北向南的好房间。房间有两进,外面摆设桌椅,布置成起居室的样子,两进间用两扇绣着大朵芙蓉的屏风隔着,里面才是卧房。
俞叔领着笑笑入了外进,停住脚,咳嗽了一声,道:“霄儿,该吃药了!”
里面传出迎霄有点不高兴的声音:“爹,我没事,我不要吃!”
俞叔给了笑笑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笑笑伸出手来,低声道:“让我来吧。”
迎霄不肯吃药,还不是怕苦?想当年她哄丹麒吃药,多拗的人还不是乖乖的灌了一肚药汤,迎霄一向通情达理,还不是手到擒来!
俞叔如释重负的把托盘给她,点头表示感谢,便转身去了。
笑笑端了托盘往里走了两步,人影子正印在屏风上面,忽听迎霄叹道:“爹,您还是回吧,我不想吃药,您也不必劝我,我……让我自个儿静静就好。”
笑笑站住不动,这听着倒不像是怕苦推卸的言辞。还有,什么叫自个儿静静就好?难道这病了竟不用吃药,静静呆着就好?那要大夫来干嘛?
迎霄见端着托盘的人影站着不动,还隐隐有些僵硬,想着自己语气太硬,怕是伤了老爹的心,便软了语气道:“爹,我知道您替霄儿担心,可是……可是这事情强求不来。她,她待霄儿只有知己之情,无关情爱……霄儿自然也只得以知己之情酬之,怎能奢望其他。”
笑笑心中剧震,迎霄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还,恋得这般自苦!心中突然心痛莫名,只觉得迎霄这般无可挑剔的男子,怎地竟有人瞎了眼只把他当知己,忽略了他一片心思,当真混蛋!忍不住便想冲进去问迎霄那个混蛋是谁,无论是谁,她也要教训她一顿,敲醒她那榆木脑袋。
迎霄见爹爹没有反应,道是仍是恼他,又道:“霄儿知道世间事以情爱二字最为艰难,种瓜如不得瓜,也绝不会结出豆子来,可这情爱一途,却自有予子赤心,报回憎怨。今日我能跟她知己相伴,赤诚以对,已是难得的了,怎可再有奢求。爹,您当年……霄儿便已明白,你既无心我便休,纠缠徒然自招羞辱,只怕到头来连今日的相得也化作烟消云散。”
笑笑听得他语气凄婉,方才的一腔不忿都化作了酸气,心中酸楚莫名,暗道,迎霄迎霄,你最懂这些道理,可怎地觉得你这么苦呢?
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迎霄听得“爹爹”叹息,还道自己触动了他当年的心伤事情,内疚的道:“爹,霄儿只是在说自己,没有半分要怨怪爹爹的意思。霄儿先是把她当作好色风流之人,瞧她不起,虚以委蛇,不曾以诚相待,后又把她当作可利用的靠山,心思不正……蹉跎数年,此生自误,怎能怨人,怎能……怨人。”
笑笑听得他语气哽咽,心脏便似变成了根细绳,自个儿扭着绞着,难受不已,便挨着屏风慢慢坐了下来,将手里托盘放在地上,心里想着,迎霄,早知道你今日这般难过,我,我当年就算拼着被你骂,也把你求过来,总好过你现在这般……不过,你眼界如此高,便算是我不自量力求了,你也不肯应我。不过到底说回来,还是我存了私心,怕跟你撕破了脸,最会赚钱的朋友也没了,这么一想,就连开口的勇气也没了。
迎霄一时沉溺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难以自拔,也没留意外面“爹爹”的举动有异,自顾自说道:“可虽是我自误,也怪不得我那样想,谁叫她……一次便纳了三位小爷,一次便订了三副首饰,一副纨绔派头……”
笑笑心道,这人当真该死,一次娶三个,再花心没有的,迎霄你究竟看上她哪一点?
“……奇思妙想,巧手丹青,却不务正业,不画牡丹山水,只作妆点花饰……”
笑笑暗道,这人定然是瞧见你美貌,知道你是喜欢这些,有心投其所好讨你欢心,这等老奸巨猾的情场老手,迎霄你该当避之则吉才对!
“……聪明不显,还常常糊涂外露,入了官场,时时危如累卵,却往往能化险为夷……”
还是做官的,现在当官的没有几个好东西,这人装疯卖傻,定然是腹黑的狐狸,若是爱上这种人,注定一生受苦!
“……青云直上,却不曾忘本,故友旧交,无一相弃……”
此时笑笑已对此人鄙夷到极点,负面情绪作祟,虽然听到迎霄语气一转,变得像是在赞叹,心里也自动给他否定了去。不弃旧友那是还有利用价值啊,尤其是迎霄你这么会赚钱的,要是你真的跟了她,那还不是只有被骗财骗色的份儿?
“……不贪功名富贵,时时只想辞官西归……”
笑笑:那是她以退为进,对你用攻心术。
“……不恃世凌人,爱民如子,甚至还把自家钱财散出为民谋福……”
笑笑:羊毛出在羊身上,她这是欺世盗名。
“……不畏权贵,先帝亲笔也只是作字画收藏……”
笑笑:什么!除了我竟然还有人敢这样做!让我参她个蔑视圣上,欺君之罪。
迎霄说得一句,笑笑在心里便反驳一句,忽地迎霄没了声音,笑笑觉得他已词穷,好像被自己驳倒一般,精神一震,心道,这人实在不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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