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笑笑瞧着慕容媗阴沉的脸色,想到撕破脸的后果,怕得心尖儿都在颤抖,但知烟岚此刻命悬一线,稍有迟疑,便是大小不保。
狠狠心倒水一般全说了出来。
“起初我以为他是先皇的人,可是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先皇逝去,他的不安却越渐严重。慕容熙离京时曾与我诀别,说到她曾投帖到我山庄处,阴差阳错我没有见着。那时沉璧在林月溪处暂住,我去采药却遇见了你,庄中管事的人是烟岚……后来我回庄,他也没有跟我提过慕容熙名帖一事,可见是受人示意隐藏此事。
“后我送丹麒和亲,丹麒携烟岚同行,此事绝非巧合。丹麒不知烟岚身世,可是让烟岚同去的人定然是知道的。想来就是想以烟岚的身份化解一场危机,把烟岚留在若曦,也是对若曦国君的一个牵制,只是烟岚竟然愿意跟着我回来,这应是出乎意料。
“……回来途中遭到伏击……我……我想那炸药要伤害之人……不会是丹麒……也不会是若曦小王爷……应该牺牲能够牺牲的……只能是我……可烟岚他让我临时上了他的车,他违抗命令,又救了我一回……”
“……后来我尽心辅助皇上你,你也顺利登基,烟岚的作用也就是负责监视我……皇上……”
打个冷战,不敢再说。
皇上大概怕臣知道这些,会对你起异心……
见到慕容媗脸色铁青,笑笑心里发毛,咬着嘴唇,结结巴巴道:“总之……我都不怪他……也不曾……想过怪皇上……换着是我……也会……皇上不必见疑……所以……”
慕容媗眼锋如刀,一刀剐来,笑笑失声。
“猜得很好,还有没有?”
“……”
“朕知你心肠软弱,同情泛滥,最是爱护娇滴滴的男儿,却不曾想你竟会如此颠倒糊涂,竟会这样想朕!”
慕容媗盛怒之下,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她几步走到殿侧珠帘前,伸手一扯,明珠翠玉,纷纷碎落,叮叮咚咚滚了一地。
“你的人,你自己看看!”
说罢背过身去,再也不愿瞧她一眼,肩背犹自微微起伏。
笑笑爬起,透过碎帘一瞧,帘后坐了一人,面有惊色,见她探头,却婉然一笑,眉眼媚态横生,竟是烟岚。
笑笑呆了呆,“烟岚,你,你没事吧?”
烟岚迟疑一下,起身缓缓走了过来,低声道:“小姐,烟岚怎会有事呢。皇上只是接我进宫聊天罢了。”
笑笑瞧着他如花笑脸,瞧着他稍带臃肿的身型,瞧着他眼睑上颠颤颤那颗朱砂痣,一步步往后退。
烟岚惊奇道:“小姐,你怎么了?不认得烟岚了吗?”
笑笑一步步往后退,突然踩着一颗明珠,脚下一滑,仰面便倒。身后风声飒然,慕容媗冲来一手扶了。脸色仍是铁青,“可瞧清楚了?”
笑笑使出全身力气,一把拽住她袖子,颤声道:“莲生……看在你我相交一场……不要伤害他……”
慕容媗脸色大变,“你说什么话!”
笑笑流下泪来:“他不是烟岚,请你把烟岚还给我!”
磊落女儿生无愧3
他不是烟岚,请你把烟岚还给我。
尽管我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他恐惧的是什么,明白了你担忧是什么,可是在一切的身份地位之前,他首先是个人,他是个爱着我的人啊!
笑笑浑身颤抖,泪流满脸,哽咽道:“我懂得了皇上的一片苦心,可是,他……他是有了我的孩子啊……我愿意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泄露半点秘密的。”
慕容媗沉默了一会儿,道:“太傅,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笑笑咬牙道:“我知道,他不是若曦的小王爷,他只是你……你找人假冒的,就像刚才那个。可既然已经骗过了若曦的国王,以后也定然可以瞒过去,与其,与其换一个新人替代,不然让烟岚继续留在我身边。我定然会好好看着他,不会让他犯半点错。”
她想慕容媗突然想除去烟岚,换个新人,必然是烟岚违了她命令,仓促间也无暇想烟岚究竟哪里做得不对,先替他道歉求情再说。
慕容媗听得最后一句,突然发怒,铁青着脸一声不吭迈步就走。
笑笑扑上,一把抱住她腿,苦苦哀求。
慕容媗几番拔腿,教她抱了个死紧,气得她恨不得一个窝心腿踹过去,可这块狗皮膏药粘得死紧,她连抽腿都办不到,更别说是踢人了。
两人现在也不说话,都是凭死力纠缠,笑笑的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身,弄得她心烦不已,太阳穴突突的跳。
半晌,她一咬牙,忽然开口道:“你要我饶了他也不是不行。”
“只要饶他一命,皇上什么要求我都答应。”笑笑听得有转机,喜得仰起脸来,脸上泪痕斑驳衬着喜色,煞是滑稽。
“你先放手。”
笑笑讪讪松开手,见到慕容媗袍摆被自己揉弄得一塌糊涂,暗地伸伸舌头。听到旁边悉悉索索的细碎响声,那跟烟岚容颜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惨淡着脸,簌簌直抖。
这个人除了容貌跟烟岚一样,神态可是差了很多,她跟烟岚同处数年,有些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明明白白清楚知道那个人是不可替代。
“皇上,你要我答应什么条件?不要让这人留在这里吧!”
她还真怕慕容媗说出什么秘密,届时这人就得灭口了。
慕容媗沉默不语,那个人继续趴在地上发抖。
“什么要求都会答应?”她的声音低低的,略带着倦,就似跋涉了千山万水。
“当然!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我能办到!”
救人要紧救人要紧,况且现在国泰民安,她总不会让我带兵去灭了周遭几国,除了这个,什么都好办。
“你……为朕寻一个人罢。”慕容媗忽然指了指胸口,“朕这里,空得慌。”
“皇上喜欢怎样的人,微臣一定努力去找,就算寻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能寻到!”
想起上回慕容媗降旨要她帮忙选王君,她却为了给迎霄驱毒公然抗旨,慕容媗颜面扫地却毫无责怪,此事最后更不了了之,她忽然觉得非常内疚。
“请皇上告诉我条件,我一定赴汤蹈火也寻来。”
“朕要的人……不用容貌出众,不必谈吐风雅,不需聪明伶俐,只求她能在朕需要之时,可陪伴在侧为朕分忧,在朕迷茫之时,笑语连珠让朕解颐……”
要求不高,可笑笑觉得为难了。没有要求实际上就是最大的要求,她还是不知道皇上想要的是怎样的人。
“那个……皇上可否讲具体一点,不然可能真的不大好找。我也不是畏难,只是怕让皇上久等。”
慕容媗慢慢道:“也不用特意去找,朕心里已有人选。”
笑笑疑惑道:“那皇上为何还需要臣……”
她的脸慢慢刷白……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能让一国之君难以启齿,求之不得的,莫不是别人家里的?
她惨白着脸,带着死刑犯一般的绝望表情,颤声问道:“皇上……莫非……看中臣家里的……哪位?”
慕容媗似乎被吓了一跳,呛了下,拿袖子掩住口直咳嗽,半晌道:“你的……朕哪里稀罕!”
笑笑脸上恢复些微血色,更是好奇:“那么究竟是谁?”
慕容媗忽然对她伸出手,笑笑微一迟疑,大着胆子把自己的手放进她手里。慕容媗用力一拉,把她拉了起来,两人执手对视。
慕容媗抓着她手不放,瞧了她一回,手底下慢慢施力,抓得她甚痛,却不敢作一声。
只听慕容媗缓缓道:“太傅竟是不明白朕的心?”的
“……”
“朕要你长伴左右,把朕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替朕办事,永远排在诸事之前,朕要召你前来时,你不得推三阻四,此生不要远离,要让朕随时可看到你,听到你,感觉到你……”
慕容媗漆黑的眼锁着笑笑左右躲闪的视线,微蹙着眉毛,“你能办到吗?”
不能远离,就是不能去做黎国的皇帝,就是这辈子都关在京城这个笼子里。还有就是什么为她办事要排在诸事之前,这是在宣泄早前的怨念么?
一时之间,她立刻想到自己想要背叛远逃的心事被君皇一眼看穿,骇得肺腑尽变冰雪,但转念又觉着慕容媗语气里的急切温柔。
如此款款的要求对于一个帝皇来说,简直可说是卑微。
她忽然心痛起来,莲生不让自己逃跑,大可以把自己抓住关起来,为什么要跟自己这样讲开,款款询谈?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般卑微?
而这般卑微的要求,她竟然,竟然还不想答应。
心中似被钝刀割着,她一垂眼,又落下泪来,哽声道:“皇上,你这样,这样……我……我……”
这一刻,她完全被慕容媗的温和态度击倒,羞愧令到她浑身发烧,几乎无法思考。
也罢,就答应你罢,答应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只要你放过我一家子……
其实你待我甚厚,只是我一直装不知道,太卑鄙了,连我自己都受不了。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道:“那就……随皇上的意吧……”
脸被抬了起来,莲生黑幽幽的眼睛直视着她,万种柔情,抬起拇指慢慢擦着她脸上的泪痕。
她惊住了,事情好像不大对头,这是……
忽然从脊椎处发出恐惧来,为何这般的温柔举止却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她面前竟闪过了钟仪在牢里对她做过的事!
看见她忽然发白的脸,慕容媗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忽然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太傅……常悦……”她的声音也失了镇定,“你不要怕……我只要这么多……”
心情,陡然直落,三千丈!
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慕容媗苦笑着,“我只想你留在身边,每天可以看见你……你讨厌上朝,也可以不必去,只要让我能看见你……边瞌睡边看书,懒懒的拖着笔写字,摇头晃脑念一些绝妙佳句,陪我说些奇怪的见闻……我就会快乐了。一切都像从前,我还是太女那时一样,好不好?”
笑笑心底最深的角落都颤抖起来,竟是……这般深情,而自己,竟是……这般恐惧!
这般深情,谨慎卑微到不敢靠近,只用最极端的宠团团的围着,重重的呵护……这还是一个帝皇的深情,她今生,何德何能……
但她明明只愿是她挚友,是她姐妹,是她一辈子守望相助的伙伴。
她不想也不能,假凤虚凰,与她敷衍一场。
承诺虽易,践诺却难。她今生都不可能回报这种深情,难道她要虚伪的作出应允,然后口是心非的去践踏别人的自尊和感情?
心头清明渐渐回来,绷紧的肌肉慢慢的,一丝丝的放松下来,她的声音哽住了,开不了口……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点头。
若是这么一点头,这不是成全,而是摧毁!
她的头如有千斤重,死死咬紧牙关,不敢点下。
“太傅……常悦……小悦……”慕容媗的声音,渐渐焦急,哀恳声声。
她觉得嘴里又腥又苦,嘴唇刚好的旧疤已被她咬破了。
爱情,沾了血,竟是这般的苦,这般的痛!
“皇上,不好了!”有人心急火燎的禀告。
笑笑趁机使出浑身力气,猛一抽手。
慕容媗脸上肌肉一阵颤动,沉声喝道:“什么不好?”
肃杀的帝皇怒气,弥漫在殿堂四周。
“皇上……小王爷他……他……”宫侍被皇上气势所迫,抖得站立不住,滚落尘埃,眼泪汗水混作一处。
“他趁人不备……服下……性命……危殆……”
“带我去见他!”笑笑冲过来,一手揪起宫侍。
宫侍只拿眼去瞅慕容媗。
慕容媗拳头紧攥,肩头起伏,僵立片刻,身上的气力一丝丝离体而去,最后只是无力的一挥手。
磊落女儿生无愧4
大殿的侧旁有道小门,进入便见到一张铺设华丽的床,床外的帐幔不住地抖动,床上那人正在挣扎翻滚,大口的吐着血。
笑笑赶到时,床上那人已只剩下喘息的力气,紧紧的蜷着身子,身体里的血像抽干了一般,皮肤青白中显出一种不祥的死灰色。
“烟岚!”笑笑颤声唤了一声,扑过来抓住他手。
冰凉的手没有一丝暖气,就连脉搏也是弱到似乎忘记了跳动。
烟岚满额都是汗,气色比死人强不了多少,失焦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沾满血的嘴唇噏动了一下,一侧头又吐出口血,却还顾着笑笑的衣服,死命往旁边挣了挣,吐在地上。
“这是毒药么?这是什么毒,烟岚你告诉我啊!”笑笑快要疯掉了。可烟岚的样子只是吐血,七窍没有流血,指甲也没有乌青,实在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大人……那个……”带她来的宫侍面有不忍之色,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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