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慕容媗微恼道:“不是朕扣住她,是她自己不愿走!”
慕容媗说的却是实情。那日常悦跟她提出一个匪夷所思但细想又大胆合理的要求,说想替她做最后一件事,去做她控制之下的黎国皇帝。慕容媗当时的反应是此计大妙,只除了要放她走。
此事无论对谁都有好处,自己控制了一国之君,多了得力臂助,好处极大;常悦去做了一国之君,地位利益自然比现在当大臣上了不只一个台阶;甚至黎国,它得了新君主,又有扶凤作靠山,两国结盟交好,别国不敢来犯,至少可保五十年无虞,且两国建交,农工商都可互通有无,对两国同时发展都有好处。最要紧的是,黎国国力无法与扶凤相比,不会对扶凤造成威胁。
这么一想,此事若果真能成,可说是有百利,但也有一害。
那就是,从此以往,那人将会远离,两人之间,隔了一道海。
便只说此事不妥,她还需相加考虑。
然后,此人竟然以夫婿重伤不能移动为由,赖在宫里不走,还把这里当作自己府邸别苑,三不五时让家人带东西来。
她府里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一时是前皇子领着几个孩儿在御苑内嬉戏,园中御花御草御鱼御鸟死伤惨重,一时又是某医术高明之辈开出长长药单,大有要将她御医院药库里的珍异药材都清光掏空之势。
尤为可恨者,外头竟然传她软禁了自己太傅,要效那鸟尽弓藏之事。
被扣住的黎国使者说太傅曾与她们有约定,说她已掌握新国君的线索,待到京城禀明皇上便会告知,现在为何承诺不曾兑现?三不五时便要求与太傅对话。
若曦国君也派了个将军来凑热闹,口口声声说奉旨来探望她们小王爷的妻主。
又有惊人传言甚嚣尘上,道那前贤皇女未曾身死,以前为奸人所害暂时避隐,现已脱险,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想回来问候一下皇帝。
这种种传言不断越传越烈,越传越真,又种种压力纷至迭来,让人焦头烂额。
慕容媗何等人物,虽然常悦自动把自己抵押在宫,但这些事情怎可能与她无关。慕容媗一怒之下,再不许她家人自由进出,方才落实了软禁之名。
这禁到第五日上头,倒来了个乔珏,抓住她当日对乔榕甄绣逼婚不成所留下的一句威胁之语,说是要跟皇上一了当日棋约。
说实话,在慕容媗眼内,常悦此人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大到那妙到巅毫的计划,小到把自己抵押在宫以示独善其身,远到国际压力,近到京城流传的风风雨雨,她都不相信是她自己想出来。而她背后策划之人,定是乔珏无疑。
而这乔珏竟然能察知她想除去他,亲自送上门来,这一局,她怎会不应。
当下两人相对而坐,乔珏抓了一把棋子,让慕容媗猜先。慕容媗在棋盘上放了两枚棋子,乔珏摊开手掌,共是六枚,慕容媗猜中双数,执黑子先行。
当下两人你一着我一着的默默手谈起来,书房内静寂得只闻棋子落盘的清脆敲击声。
慕容媗的棋路大开大阖,气势宏大,乔珏布局精密,寸土不让。
两人这一盘棋直下到掌灯时分,乔珏温润如玉的额上隐隐现了汗水。
慕容媗仍是意态悠闲,见他落子变慢,忍不住些微得意,道:“乔珏,先皇虽曾说你棋艺可排入京城三甲,但你可知前头两人是谁?”
乔珏也不抬头,道:“排在首位者自是先皇。”
皇帝无论什么均是天下第一,这也是天下人的共识。
慕容媗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但朕那时并未继位,先皇道我棋力可为京城第二,可说是并无徇私。”
言下之意是你的准备功夫做得不够,今日来简直是鸡蛋碰石头。
乔珏淡淡一笑,拈了颗白子,桌上轻敲了两敲,“皇上为何不愿应我妻主所请呢?是怕放出去的风筝收不了线么?”
“笑话,朕只是担心太傅远赴海外,水土不服。”慕容媗有几分言不由衷。
“别人的事情珏不敢说,但我妻主的品性如何,珏最是清楚。她并非那种娇生惯养之人,有如野草,放到哪里都会存活,皇上不必担心。若皇上是怕她飞得太远,失了方向,草民倒有个建议,妻主最是重情重义,皇上不妨考虑留下她着紧之人,她定不敢叛逆君意。”
慕容媗一怔,“乔珏,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珏一笑,落子,“皇上,草民这着棋下在这里。”的
慕容媗凝神一瞧,见他这子下在自己小劫旁边,粘得极紧,一时看不出什么作用,顺手应了一子。
回道:“你这是怂恿我索求质子么?”
乔珏不做声,紧接着又下了一子。
慕容媗皱眉,“朕若是索要质子,岂不是落了以上欺下之名,完全失了对太傅的信任。”
乔珏垂目只看棋盘,嘴里淡淡道:“这一点倒是不用皇上担心,只要皇上应了她所求,草民自会想出办法把自己留下充当质子,以安陛下的心,只不知皇上觉得珏够分量否?”
慕容媗一震:“乔珏,你竟自愿留下充当质子?”
“皇上,草民这一着下在这里。”
乔珏又落一子,抬头微笑道:“若皇上要以我为牵制,自不会轻易动珏的性命,珏对此是放心得很。”
慕容媗隐隐觉得不对,却一时没有头绪。
乔珏等了一会儿,提示道:“皇上,轮到你了。”
慕容媗拈起一枚棋子,一看棋局,不禁一怔。只见黑白分明,各自所据之地都已圈稳,再无落子之地。这一局棋,竟已下完。
两人这便数子,不想慕容媗的黑子圈了中原一片,看上去大幅,乔珏的白子只占边角之地,呈现完全的劣势,但实际数起来竟是平分秋色。加上慕容媗执黑子先行,除去先子一目半,竟是恰恰平手。
慕容媗细细回想适才乔珏神态,再思复盘,发现他以言语扰乱自己,趁机贴的几子,趁自己不备,吃了两子,那两子正是持平的关键。
她把棋子往棋盒内一扔,道:“卿之宫子手段人皆称道,果然闻名不如目见。只是这盘棋下成平手,朕不动你,也不能放人。”
乔珏道:“草民感谢皇上襄让,草民的提议,此生有效。”言毕辞去。
慕容媗瞧着他抱着棋盒,潇然而去,暗道此人倒真是有胆识有真本事的,只可惜才学不用在合适的地方。
遂命宫侍掌灯,前往华春殿去见软禁那人。
那个她不想见的背叛者也住在这里,她不欲与他见面,便在外间等,只听得内间絮絮私语,又间夹笑声,风光十分旖旎。亏得身边宫侍伶俐,送上的是厚底五彩官窑,并非薄胎冰瓷,不然便再多十只也教她捏成粉末。
等了片刻,那人方才斯斯然出来,见到她便笑着行礼,倒是丝毫不曾慌乱。
慕容媗来此之前,心中百般念头难以决断,只想一见那人再说,此刻见她疲懒模样,心中忽起恶念,此人何来的倚仗,竟敢在自己地头撒野!难道真的以为自己不敢动她?
笑笑却似根本感受不到低压,只顾笑嘻嘻的跟她说方才自己试验一种新食谱成功,又猜中她今日会来看她,留了一份让她试尝。
说着便递上一份点心,只见厚厚两个烙饼中间夹着鲜蔬薄火腿,更有血般红的酱料浓浓一滩。
看她面露疑惑,那人笑嘻嘻道:“我这点心名叫大胆汉堡,敢吃的人才识得其中美味。”
又胡扯道,“古人有个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的将军,他曾题诗云: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把敌人血肉大口吃下,该是何等的豪迈胆气啊!”
慕容媗听得她这般一说,顿时觉得面前的点心恶心起来,正要推辞,却见她眼神亮晶晶的都是笑,受她一激,抓过来便咬了一口。
食物才刚进口,心中忽然一酸。怎地还是这般不设防,也不堪激,她说什么便听什么,她给什么便吃什么!
笑笑见她面色有异,反倒拍手笑道:“这里面的胡虏肉是用松香枝熏得梅花鹿后腿肉,这匈奴血是我自己做的果酱,怎样,好不好吃?”
慕容媗见她笑靥如花,便慢慢咀嚼,一边点头。却觉得这果酱酸得要命,从口腔一直酸到心里。
若是一辈子都能听到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一辈子都吃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也罢,这些东西她原本不是为我做的,可到底留了一份给我。
至此,她忽然大彻大悟,有些东西,她终究还是握不住,要放它溜走。要是松得迟了,怕连这仅剩的暖意也会消耗殆尽。
把食物咽下肚子,喝了口茶,她慢慢道:“乔珏今日进宫,跟朕下了盘棋。”
瞧瞧常悦面色,“他说要以他自己为质,换你出去黎国。”
笑笑脸色一变:“万万不可!”
慕容媗“哦”了一声,瞅着她道:“看来你果然是舍不得他。”
这么一说,笑笑不禁踌躇。她自从知道慕容媗对自己的感情并非那般单纯后,表面上虽是待她跟往时一样,但底下已更是提防。
她怕自己直承舍不得乔珏,慕容媗更会拈酸对他不利,但若是违心说不是,又怎能骗过这精明的君主。一时只好万言不如一默,埋首默不作声,心里却暗怪乔珏私下出了这等馊主意。
慕容媗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不语,冷笑道:“你也不必担心,朕自然知道他是你的心头肉,不会强留他。”
笑笑不禁松了口气,却听得她又道:“此人诡计多端,过去又对朕剥夺他的官职心有怨怼,若是留他下来,他定然会找个机会自尽或是弄出事端,总会挑起你我纷争,朕不会中了他的计。”
这番想法却是从乔珏临走那句什么“他的建议此生有效”中想来,他那般强调他活着有效,就是说若是人死了就一切都无效了,她才不会蠢得去成全他。
当下慕容媗缓缓道:“朕觉得扣你夫郎也是无用,你这人风流薄幸,见一个爱一个,此刻夺走虽会心痛,但不日当会丢诸脑后。”
笑笑心中苦笑,脸上却装出惭愧的样子默默点头。
“况且强留别人家眷,传将出去于朕的名声也不大好听,朕要的质子便从你儿女里面挑吧。”
笑笑顿时僵硬。
“你这人与别不同,只关爱看重男儿,朕就挑你一个儿子。”
笑笑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注视皇上,只觉得难以呼吸。
慕容媗这时深思熟虑的开口,“朕跟丹麒到底姐弟一场,朕不便强留他的孩子,且朕与你幼子平安也甚是相得,就留下他陪伴朕吧。”
笑笑张大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耳里清晰的听到了命运的轰鸣。
一生回首白云多3
且说这日正是中秋过后第二天,洛城官道上蜿蜒来了一队车马,单只那坐人的豪华乌蓬大车就连着足足二十辆,其余拉着大型物件的高头大马、坐着人的骏马、驮着行李的骡子更是浩浩荡荡的一大串。
虽然洛城这个近海城市有着扶凤最大的港口,但当地群众还是少有见到这般大规模的车队,她们纷纷驻足观看,结果发现,从第一匹驮着人的神气高头大马出现,到最后一只驮着两大筐水果的骡子过去,她们已经足足在街上浪费了半柱香功夫。
究竟是哪家客商,有这么大手笔的出行?这个疑惑直到了码头才得到解决。
半个月前,一艘极其巨大的,见所未见的,甚至超过所有人想象的海船,静静驶入洛城港口,停泊在避风港内,它的来历也曾招致了各种各样的猜测。而此刻,这艘船挪到了码头,从两人多高的甲板往码头搭了足够让两辆马车并行的木板,静静的等待着它的主人的降临。
此刻笑笑还呆在其中一辆车上,脑袋里带着昨晚在旅途中赏月,因为宿醉留下的些微晕眩,呆呆的瞧着花赤等人正命令船上的水手们下来搬运车上的杂物。而另一面,迎霄宝阁的小老板正指挥着他雇佣的那些马夫把那些驮着东西的骡马往船上赶。
因为船身很高,架设船体和陆地的木板很陡,骡马都有些惧怕,但迎霄雇来一人精于驱使畜生,她把骡马的眼睛都蒙了起来,用一种特殊的声调去呼喝,那些骡马就乖乖的往木板上走,一头跟着一头。
笑笑看着那些被蒙眼的骡马的驯服模样,一时间兴起了种如果把它们赶进海里不知会怎样的恶作剧心情。
足足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带来的杂物才算全部运送停当。笑笑这才懒洋洋从车上下来,让海风一吹,觉得非常舒服,不禁有点后悔不早点下车吹风。
接着就是上人,她瞧着自己那几个各有各俊秀,各有各风情的夫君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眼球,真是老怀大畅,只觉得人生最得意之事莫过于此。
众人不一刻都上了船,就连还在将养的烟岚也让她亲自抱了上船,现在码头上只余下搬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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