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笑笑急道:“母王你要办这事,可有征得君行同意?”
兰陵娬睨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你可自去问君行,问他可有半分勉强。”
笑笑急忙蹲到君行身边,扯了扯他袖子:“你,你……这事你可心甘情愿?”
君行自她冲入脸上的神色便一直古怪,此刻却瞪她一眼道:“自然心甘情愿。”
笑笑顿时傻了。
兰陵娬冷冷道:“问清楚了?可是甘愿?”
“他……他是……”笑笑踌躇半晌,涨红了脸,咬牙道:“悦儿觉得他说的是违心之语,悦儿不信!”
兰陵娬打量着她,冷冷凉凉的笑道:“其实心不甘情不愿的不是他,是你吧?”
笑笑被她一语道中,心虚的看了君行一眼,却发现他脸色煞白,垂目看着地面一言不发,脸上绷得紧紧的,似乎很不高兴。
笑笑刚才得沉璧提醒,知道君行是被迫的,兴冲冲赶来闹场,全凭了一腔血气。此刻觉得气氛诡异,顿时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兰陵娬冷笑道:“你今日冲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好好给我说清楚!若没有可交代过去的理由,绝不饶你!”
笑笑素来怕娬王冷厉,上次又被她狠打一顿,现下当真是草木皆兵,被她这么一吓,不假思索,冲口而出:“我,我就是不想让君行嫁你!”
“哦?”兰陵娬眉梢一挑,“为什么?”
是哦,是为什么呢?笑笑忽然发现自己昨晚到现在一直生气一直惴惴不安都是为了不想让君行嫁人,可是为什么自己这么情绪这么异常,她却没有想过。
此刻兰陵娬冷冷一问,她脑子急转,心里瞬间流转前世今生,却只剩下一幅幅的剪影。
立在开满黄花的庭院中,脸庞映照着熠熠霞光淡然出迎的少年,九曲桥上为她引路唇间泛着荷香的人儿,精疲力竭之时向她伸出手的人,屋顶上漆黑双眸中倒映着满天星斗,嘴里温柔的说出会爱护自己的话……
竟然都是他的影子!
只有他!
只有一个可怕的答案可以解释!
她惊恐的看着身边跪着这个人,难道……!
兰陵娬久等不耐,冷喝道:“到底是为什么!”
笑笑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带着哭声道:“可能……因为我,我喜欢上他!”
一时全场皆静。
笑笑听得自己胸膛内心脏扑通狂跳的声音,还听到自己热血奔腾若沸的声音。
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竟然会在这边的世界第一次喜欢上个异性,竟然还这时才发现!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成为这世上第一个因为蠢笨而羞愧致死的人。
过了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耳际传来兰陵娬又好气又好笑的声音:“你以为喜欢上别人便能得手,是以巴巴的赶来抢!我告诉你,君行若是对你无意,你还是给我滚吧!”
对哦,虽然沉璧那样说,可是以平时君行的表现看来,他可是很讨厌自己的。
笑笑顿时心虚,压着满颊火烧,低声问旁边的君行:“你,你怎么看我?”
一句问完,只觉心都要跳出喉咙了。
等了半晌,君行也低声回道:“冲动、自作聪明、不求上进、胡作非为……”
“……”
笑笑觉得心不跳了,血液也结冰了。
不要告诉她是一场误会,不然她真的会找块豆腐撞死的。
她眼前发黑,结结巴巴的说道:“君,君行哪,你,你喜欢我吧……我,虽然不聪明……可是……也不笨啊……念书不行……可是我,我武功很好啊……虽然不漂亮,可是……也不丑啊……虽然矮,矮了点……可是……还会长高啊……还有那个……你看我有只金猫坠子,别家没有的,你,你就喜欢我吧……”
旁边众人听得欲笑不敢,一个个脸肉抽搐,眼神诡异。
即便是个普通乡妇,说话也该有纹理一点吧!
这个还是王府三小姐呢,平时也是牙尖嘴利半点不让人的,关键时刻也能出口成章,咏出几句惊世诗词。说到对一个下人求爱,该当说得天花乱坠,文采风流才对。
还想瞧瞧她怎样挥洒自如舌绽莲花打动美人心,不曾想她此刻别说口若悬河了,便连说出句囫囵话也是不能,颠三倒四,结结巴巴,还对着人家一个什么宝物没有见过的王府管家拿出块小金坠子献宝,当真笑掉人的大牙了。
众人才知平素大胆妄为古灵精怪的三小姐竟然还有如此一面,今儿个当真是开眼界了!
君行脸上微红,也不看她,只低声道:“你不是说要回什么地方去的吗,现在怎地又说这样的话?”
又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笑笑满腔勇气顿失,眼内泪光闪闪。
“我,我不知道会喜欢上你呀!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回去……我,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真是……”心伤不能再言。
真是对不起了,今天是我的错,是我不应该……
君行仍未看她,眼望前方,忽道:“也会有人因为珍惜眼下,不会介意将来的别离的。”
他终于转首看她,眼神深深,轻叹道:“你为何不愿意相信那个人就是我呢?”
笑笑怔怔看着他,猛地抽噎一声,颤声道:“君行,如果我一天不在这里,你,你不会担心吗?”
“只要你答应我无论到了哪里都活得平安快乐,我便不会担心。而我也可告诉你,我若只剩独自一人,也当会活得平安快乐,不致让你担心。”
笑笑泪眼汪汪的瞧着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所看,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泡在酒里,载浮载沉,醉醺醺的,晕乎乎的,每个细胞都在膨胀,像是随时都会“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旁边兰陵娬咳嗽一声:“既然这样,这对珊瑚玦也不用收起来了,就在这里让悦儿给你戴上吧。”
“收,收起来?”笑笑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一个不能理解的词语。
“这对珊瑚玦是我为君行往后出嫁准备的嫁妆,现在却被你踩在脚下!”兰陵娬忽然有点声色俱厉:“难道只有你自己做的嫁妆才是好的么!”
“轰”的一声,笑笑被一个滚雷劈得皮肤焦黑面目全非。
这,这根本不是行聘现场嘛,而是娬王效法自己,给君行行簪礼顺便送嫁妆而已。
兰陵娬瞧了瞧她的脸色,稍微有点气平,冷笑道:“这珊瑚玦是我母王留给我的宝物,现下是便宜了你!若不是君行不肯,我定会亲手替他戴上,哪里轮的到你这野丫头!”
笑笑方知娬王果真动过君行心思,但是终究没有。可那沉璧平日看起来最是沉静内敛,原来竟是这样一个说谎不眨眼的主,真是骗死人不偿命哪!
她把几口血和着气一起吞了,心也慢慢定了,脸上重新堆起笑来,“母王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待君行的。”
兰陵娬冷哼道:“年纪轻轻,别像个老妪那样老是把生死挂在嘴边,想下辈子还早着呢!”
却是听到她刚才跟君行对答,不明就里,还以为她畏死,忍不住又教训她一顿。
笑笑听她这么一提,心里一酸,眼泪顿时又涌了上来。
君行低声道:“你若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快别哭了,让人看着笑话。”
笑笑抹了把脸,抽了抽鼻子,装傻:“你刚才说过什么话了?”
“……那么丢脸的话休想让我说第二遍!”
笑笑一听,忍不住破涕为笑起来。想想君行都那样看得开,自己却还在这边冥顽不灵也太不像话,当下把心事暂抛一旁,为眼前的事打算起来。
她把刚才被自己踩在地上的珊瑚玦捡了起来,拿在手上一看。当真不愧是王府里的珍宝,虽则不过指甲盖大小的一个小东西,款式也简简单单的一个圆环开口,却是光华流转,异常耐看。那珊瑚殷红如血,硬逾铁石,想在海里已有千年以上,玦面打磨得光亮如镜,能照出人影来,那艳丽妖色夺人心魄,正是件极贵重的宝物。
当下对娬王的安排真是又佩服又感激,当下腆着脸对君行道:“我这就替你戴上好吗?”
君行俊脸微红,垂目不语,却是默许了。
旁边侍者过来,替君行穿了耳洞。
笑笑便拿着那珊瑚玦小心翼翼的替他戴在左耳坠上。瞧了瞧,觉得这一点耳饰衬得君行俊颜更是静美如玉,越看越爱,不禁嘿嘿傻笑起来。
只是待到伸手去摸另外一只,傻笑却变作了惨叫。
那另外一只坚逾铁石的千年宝物珊瑚玦,却已裂成两半,生生被她方才的巨灵大脚给摧残了。
笑笑捏着裂成两半的珊瑚玦欲哭无泪。
兰陵娬眼神一厉,正待呵责,瞧了一眼眼神已呈呆滞状的君行,临时改变主意:“君行,这珊瑚玦已给了你,便是你的嫁妆了。现在被你妻主毁了,你自己罚她吧。”
笑笑忙赔笑道:“要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太疼……要不整个人都赔给你,好了吧?”
卷一:起 莫言浮世且尽欢1
三小姐聘了君行,许为正夫,娬王爱护两人,婚礼不愿从简,一一从头筹办,日子定在来年二月。
说起这王府三小姐,当真没有时下女儿那般风范,镇日里颠颠跟在任管家后面寸步不离,人家做什么都大感兴趣,像只储食物过冬的松鼠,每日里的头等大事便是要偷得那些见得到摸得着的欢乐存起来。
娬王嫌她没志气,唤了萧琳来让她加重功课,又要她每天都得去习练骑射一个时辰。
笑笑现下是有郎万事足,倒也不觉母王严苛,只是惋惜时间不够,不能让她好好享受二人世界。
君行却比平日更忙。一是临近年底,王府各处事物账目都要一一清算,又要准备过节事宜;二来也真是怕了几分笑笑的缠劲儿,也担心她耽误学业,是以每次笑笑来找他,都会看到他有一堆事在忙。
这日笑笑偷得空闲,又来账房找他。却见他埋首在一堆账簿里面,给她一杯茶喝着,便不再理她。
笑笑坐在案几对面,手捧茶杯,跟寻常一般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讲她的异世界见闻录。座下的紫檀木椅高且硬,她吊着脚,拧来扭去,坐的极不安分。
君行却是头也不抬,端正坐着,一页一页账簿翻着看,全府下半年的出入账目都在眼下。
他也不用理她,只需在笑笑天花乱坠中突然停顿喝水或一时忘了话头处,命小仆替她添水,点头说声“是吗”,这样稍一接话,笑笑立即又精神百倍的讲了下去。
只是这日笑笑只讲了一会儿,便几番失神。
君行察觉,便抬头看她,见她捧着个茶杯,眼神儿远远飞了开去。
过了半天,回过神来,一眼瞧见君行在看她,手猛地一抖,生生把那只官窑五彩小盖盅给摔了。
笑笑跳了起来,急道:“真是对不住,把你杯子摔了。”
君行走过来,拿块巾子替她拭手,皱眉道:“可有烫着?想些什么想得那般出神?”
笑笑心虚的看他两眼,嘿嘿笑道:“没事,没事,就是把你喜欢的杯子摔了,真不知怎么赔你。”
君行淡淡一笑:“没赔偿的东西又不只这一样,也不过是个杯子,何必着急。”
笑笑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弄坏了他的珊瑚玦,脸上一红,忙道:“我已让人帮忙修补起来,往后若碰到相同的,一定寻来配上。”
“也不必了,一只也很好。”君行淡然笑道:“便是有新的,也不是配原来这副的,何必又拆了那副。”
笑笑想起外头也有说这事的,说是王府的小姐聘人只用了半副玦,多有把君行看低之意。他又是自幼没了父母,在王府寄养大的,没亲没靠,父母也无甚东西留给他。现在他的嫁妆是娬王特意体恤,留给他的好东西,偏偏在自己手里坏了。
他现在口气虽是淡然,但心里总是在意的吧。
禁不住眼圈一红,低声道:“我就是对不起你。”
“好好的怎么这样了呢?”君行摇头:“我是真不介意,觉得戴着单边的更好看。”说罢瞄瞄旁边的小仆不在意,侧头让她看。
他知道小姐就喜欢盯着他侧面看,现在见她不快,特地放下身段来哄她。
不想笑笑瞄了他一眼,还是愁眉不展的,勉强一笑,随便找了个因头便告辞了。
君行坐回案前看账簿,只觉得一行行的正楷小字都变成了蝌蚪,一个个在面前游过来游过去,却没有一只肯游进他眼里。
向来只有他嫌小姐缠得紧,哄她先走的,没有过这样她自己要回去的,又想起刚才她忐忑不安的样子,越发放心不下。当下把账簿放好,出来寻小姐。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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