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金鸳不接,叹道:“外头的人都知道西南王世女今早冲进我醉月楼,把烟岚架出去,再也没回去过。你现在把人放倒了,连岚儿也给带走了,可教我怎么办呢?”
笑笑道:“鸳老板说笑了,我怎么把人放倒了,这烟岚不是要还给你么,我没有说带他走。”
金鸳冷笑不语,只盯着君行,却见他身上一袭青袍染上了血迹,是刚才抱赵姜尸体的时候弄上去的。
君行道:“你不必管那么多,我们会烧了这处院子。你若怕麻烦,快散了楼里众人,远远逃吧。”
金鸳不肯让开,道:“这起火的事情一个活人都没赔上,单就烧死个世女,是个明眼人都瞒不过。到头来小姐少爷是有人护着的,倒是我这等苦命的贱民逃哪里去呢。”
言下之意,竟是要多放个人跟着陪葬,而这个人自然就是众目睽睽下被世女掳走的烟岚了。
笑笑听得心里一寒,真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鸳老板看似疼得烟岚什么似的,现在为了自己,却毫不犹豫的要把他给烧了。
忽然觉得怀里的烟岚有些动静,低头一看,烟岚一张脸煞白煞白的,碧青双瞳雾蒙蒙的,满是恐惧和绝望。下唇血痂未干,又咬上了。抖成片枯叶一般,却一句求饶的话儿也没说,还是方才那副认命的表情。
笑笑最看不得人受尽委屈还逆来顺受的样子,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仰脸只道:“这烟岚还是你自小养大的呢,倒真忍得下心。告诉你,这人我既然救了,就绝不会再放他去死!你要烧便烧别的人,我不会把他留给你。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你烧了人,还是瞒不过,这好几条送在你手里的人命哪,到时看你到了阎王爷跟前还好意思说什么话!”
金鸳瞄着她,等她骂完了,眉毛一舒,笑道:“好啊,等你的就是这句话!”
笑笑不解:“怎么啦?”
“你以为我要你把烟岚给烧了呀?烟岚是个好孩子,我好歹也养了他七年,这七年来,你问问他我可有一点亏待他。我是把他当我的弟弟来养的。我刚才说那话就是想试试你对我家烟岚的心。”
笑笑一呆:“我只是不想他无辜被烧死,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存了什么心!”
金鸳笑道:“烟岚现在跟世女搭上关系,这醉月楼是回不得了,既然两位想着烧屋逃跑,我就把烟岚托付给你们吧。”
笑笑急道:“不成,不成!”
她只想跟君行两个人逃跑,多一个人就多一分累赘,也多一分危险。
金鸳冷笑道:“不成也得成!这祸是因你而起的,你总得替烟岚担上责任。若是你怕任公子吃醋,可以到个安全地方再放下他,可若是因为留下他而死在西南王手上,嘿嘿,你自己方才说的,有那么一天,看你到了阎王爷跟前还好意思说什么话!”
这番话说得好不老辣,笑笑张口结舌,无法反驳。
金鸳走到一旁,拎了两个小厮过来,往地上一扔。道:“这两个是这里的小仆,丢进去一起烧了吧,正好灭口!”
笑笑看着缩成一团的两个小厮,心里不忍,脸上神色不定。
君行一见就知道她的心思,走过去道:“跟他们无关的就不要再害了,也是人命一条。”
“可是……”
“能否瞒过,看的是天意,我们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一锤定音。
君行对那两个小厮道:“我现下放了你们,但你们得立誓不得将今日的事情透露出去,也不得说你们见过我们。”
金鸳在一旁只是冷笑,也不说话。
君行给了那两个小厮一些银子,遣走他们,又将身上的银票尽数掏了出来。正好昨天王府有笔采办的款子,他今日顺手带了出来,约有三百余两,也不暇去数,一把塞给了金鸳。
将他拉到一边,低声嘱咐了如何遣散楼里人的步骤。
金鸳原本对这年岁比他小上几年的人一脸不屑,渐渐听得惊奇,眼睛里多了几分佩服。
随即三人上了金鸳的马车,直到僻静处方放下三人。金鸳回去安排楼里事务,君行让笑笑和烟岚留下等,自己去另外安排车马来接。
笑笑用外袍裹着烟岚,在水田陇头的一棵树下席地坐了,她总是觉得这烟岚娇怯,怕他害怕又怕他冷,是以一直抱着。
现在静下来便觉得手中袍子有点潮,看见烟岚的脸一直湿着,便温言劝慰道:“别怕,你身上的都是皮肉伤,忍忍。我房里有人医术很好的,回去府里就让他给你治。”
过了半晌,觉得更湿了,烟岚的眼泪好像小泉一样不住往下淌。
“都让你忍忍了。”笑笑最怕男人掉眼泪。
烟岚一吓,又去咬嘴唇了。
笑笑皱眉,偏偏没有带手帕,就把衣角撕下一块来团成一团递到他嘴边:“要咬就咬这个,别咬嘴了,你长得好看,搞破相了就可惜了。”
烟岚脸上飞起一道红晕,过了半晌,颤声道:“小姐……不嫌弃……烟岚已经是……残破之身了么?”
笑笑一愣,听见个“残”字,脑里闪过沉璧的身影来,心里突然一道异样的感觉一晃而过,随口应道:“你这算什么残破啊,你是好好的一个人。”
烟岚脸更红了,低声说:“可是我被她们捆着玩弄……我……身子被她们看去了……还摸了……小姐也不……嫌弃么?”
笑笑一怔,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正想解释我救你不是看上你,而是……
低头看见烟岚死死的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唇轻抖着,随着自己的沉默,眼神里那点火苗儿一点点的微弱下去的神气,那一套男女平等的理论便说不出口来。
喉咙里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只得点了点头。
烟岚眼里那点火苗顿时“啪”的一下炸得那个叫闪亮,红晕满脸,一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笑笑只觉得头疼,她不想依附别人,也受不了别人这样的依附,尤其想要依附她的人还是个男子。她承认,自己还是很保守的,就是受不了男子娇滴滴的反要女子呵护的样子。
不幸掉到这个女尊世界,风气使然,她虽然看不惯,但还是勉强接受,毕竟那是人家自己选择的活法,只是这种活法要扯到自己身上,非要跟自己拉上关系,那可是敬谢不敏了。
是以,来这里都十一年了,除了她爹,她唯一看上眼,记在心,能接受的也就一个任君行。
至于其他男子,她能收到羽翼下的都尽量鼓励他们发展自己的本性,鼓励人性大解放,至于假如有日她放他们走了,是否会被这世界视为异类,那却没考虑到那么长远了。
现在莫名其妙又捡了个麻烦回来,而且还是这个社会奴化的典型产物。笑笑揉额角,开始对人家进行思想启蒙。
“烟岚啊,其实人活着呢只能靠自己,不要想着去依靠别人。而且无论别人怎么看低你的身份,你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好了。人贵自立,只有自己先看得起自己,人家才会尊重你。”
烟岚渐渐脸色发白:“小姐可是打算让烟岚从此自生自灭?”
确实是有这个打算啦。笑笑被人一言道破,尴尬的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道:“你现在被欺负了,身上还带着伤,也不必急在一时。而且你长得好看,又懂琴棋书画,往后大有发展空间,外面天高海阔,只要有真材实料,不愁……喂喂,你别吓我,别晕哪!”
启蒙失败!
卷一:起 不堪惆怅不堪陈1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有一小节……偶特意分开的==b
这一大章会虐,
怕虐的大人们请等三天再来,
从第二卷进入……
抱歉,鞠躬~笑笑在君行帮助下,带着烟岚悄悄回到万碧园,将他交给沉璧照料,同时心虚的瞄瞄三侍的表情。
春和盯了烟岚娇艳的脸好一会儿,才转头瞪了她一眼。
笑笑急忙抬头看屋梁。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怕春和了,他已经不是那个被她聘来时会脸红有点自卑的少年。虽然他现在长得帅了自信了,也替他高兴,可是……她偶尔也觉得人不会长大该多好。
景明眼睛睁得大大的瞧着烟岚,眼圈一点点红了,眨巴眨巴眼睛,看过来,脸开始皱了起来,张大嘴……笑笑竖起一根指头,严肃的说:“我最讨厌男人哭!”
“呃?”景明的表情明显被吓了回去,但是随即更扩大开来,涨红了脸指着烟岚叫道:“那么,他,他,他怎么可以哭!”
晕过去的烟岚苍白的脸上犹带泪痕,看上去像朵刚被雨打过的海棠。
笑笑叹了口气:“他又不是我的人,他哭不哭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一句不是我的人,景明的神色怔忡,看看小姐又看看那个男人,一时也决定不了是不是还要哭下去。
沉璧脸上一如往日的平静,只是脸色更苍白了些,显得眼神更深更黑,神情却有种空洞感。他淡淡道:“小姐,还有你们两位,先回避吧,我来给他上药。”
笑笑觉得自己一定是好久没有认真注意沉璧的脸了,他好像突然憔悴了下去。别人都在长大,可是,他却像在小回去似的。
她出房门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么瘦,她相信如果抱他一下,那件蓝布的衣服下面一定可以摸到一根根的肋骨。
他刚被她要过来的时候好像曾经胖了些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瘦回去的呢?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认真监督他吃东西休息,看着他胖起来,但是现在,她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
笑笑一进房间就撑不住了,一张脸都垮了下来。她靠在关上的门上发了半天呆,才慢慢走到桌子旁。
她跟君行约好晚上出逃,现在还得好好处理些事情。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写信。
写给娬王的,略略交代了事情经过,然后大力检讨女儿不孝。她真是觉得这次连累了她,还辜负了她对她成相入将的期望,她真真是对不起她。言辞诚恳,字字锥心,她平生第一次写字写得想哭,娬王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对不起的人。
写给甄绣、萧琳两个朋友的,也不是很轻松。参加科举的事情,自己要提前缺席了,预祝她们金榜提名,叱咤风云。心头突然晃过一个宛如春风的笑颜,略走了神,加上一句:“若是有日乔状元问起,就说笑笑去青崖放鹿了,朝堂之约,来日方长。”
写给三侍的,春和跟景明两人下笔很快。
笑笑觉得春和能力已经足够自立,不必操心,当日他也说过自己不需要的时候他自会离开的话,是以就寥寥数语,一笔带过。
景明像是个小弟弟,很是依赖自己,她既要哄他,又不能留给他太多的希望,婉转又婉转,希望他能看懂。
最后轮到沉璧,她提起笔来,半天没能下笔。墨水从笔尖滴下,脏了一张纸。
她搁了笔,开了房门,想出去走走,却看见院子里有个人正朝这边缓缓走来。
他走得很慢,因为他的脚不是很灵便,可是那缓缓的姿势却如风行水上,带着一种飘渺感。他缓缓的穿过庭院,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杈,天空黯淡的云朵,静止的青石桌,好像水彩一样,在他身后显出深深浅浅的层次。
他忽然发觉有人在看他,站定了,平静的看过来,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悒,天地间有风拂过。
笑笑听到自己在叹气,“沉璧,你进来好么?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她把写好晾干的信一张张折好,将落了墨点子的那张废纸揉成一团。
沉璧进了房,静静站着,微俯下头,笑笑看见他眼脸下大片的阴影,还有瘦得尖尖的下巴。
她犹豫了半天,终于嗫嚅着问:“我……想知道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她想起赵姜被灌了酒以后的反应,想起自己昨晚失去神智之前的反应,那酒有九成是春药,要解只有……她脑里浮现了所有关于酒后乱性的印象,搅得脑子乱成一团。
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样,她为什么不会痛?
她也知道这样很混蛋,就算放在现代,一个男的问一个女的,问他昨晚喝醉酒有没有怎么样,她也还是觉得很混蛋。
可是,她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慢慢的观察,慢慢的了解,她知道这样很混蛋,但是,还是得去问。
她看着眼前人低垂的眼睑,苍白的脸色,他久久不语,俯首站立的姿势竟然越看越不真切。好久以前就觉得他像株水仙花,临波照影,脉脉不语的少年,而他现在却像开在雾里,就站在自己面前,却还是看不清摸不透。
笑笑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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