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丹麒见这少年比刚才应门那个年纪稍大上几岁,身上穿的衣服也比刚才那个好些,想是品级高些的侍从,便向他指的方向走。
走了两步,那少年忽然追上来道:“既然你去花厅那边,顺便替我把这个端给烟岚好了。”
丹麒还是头一次遇上有人支使他干这粗活,他看着托盘里面那冒着热气的一碗药汤,哭笑不得的说:“我怎么知道谁是烟岚!”
“你到了那边就会看到他,他就在那边擦乐器,他长得跟大家有点不一样,你见到就知道了。”
那少年不由分说,把盘子连药汤都塞他手里。
丹麒道:“我又不知道你是谁,他问起来我该说这药是谁叫送来的呢?”
“哎呀,你这人可真麻烦!告诉你,我叫景明!他最近每天都吃药,是不会问的!”
丹麒只得小心翼翼的端着盘子去了,转身时不禁翻翻白眼,竟然有人敢说他麻烦,这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现在多了这盘麻烦,他也不急着找林太医了,只想赶快把这碗药给了那个烟岚,省的让人看见他堂堂一个皇子给人端茶送水的,难看死人了。
还未走近那排房子,突然听到一阵箫声,宛如低语声声,柔肠寸结,又如静水流深,沁人肺腑。他想这多半便是那个要吃药的烟岚了,却是弄得好箫。
便站在发出箫声那间房前面咳嗽一声,道:“送药给烟岚来了。”
箫声一歇,有人开了房门。
只见这人手中握住管紫竹箫,颜色纷丽,是个绝色少年。
少年道:“我是烟岚,你是谁?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丹麒道:“我是来找人的,有个叫景明的知道我过来,非要我顺路把这个端给你。”
烟岚忙道:“麻烦了你,真是不好意思。”伸手来接那托盘。
丹麒见到他瘦骨姗姗,手里又握着管箫,索性送佛送到西,道:“这东西烫着呢,我给你放桌上吧。”
端着盘子在桌上放下,却见大块云石桌面上还放着一具琴,旁边摊开了一本曲谱。
“你刚才吹的一曲真不错。”丹麒信口赞道。
“真的吗?”烟岚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
“只是略微悲婉了些……”
丹麒见到烟岚脸上的喜悦消失了,换上一丝阴影,忙道:“不过那只是因为我喜欢欢快些的,这些哀婉的曲子我听了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的安慰令烟岚的情绪完全低落下去,看着手里的箫说:“连你也不喜欢,她自然更是……”
“喂,别拿我跟别人比。”丹麒嚷道:“况且箫声本就幽怨,若是弹琴想必就好得多了。”
“那么我弹奏一曲请你点评一下可好?”
丹麒想说我是来找人不是来听曲的,可是看到这烟岚可怜巴巴的样子,却又说不出口,只得勉强坐了下来听了一曲。听毕便大声叫起好来。
烟岚微微一笑:“公子说此曲好,不知好在哪里?”
丹麒心道,好便是好,就跟吃菜合口味一样,怎么还得说出好在哪里!嘴里说道:“听你一曲,我如聆仙乐,觉得自己就像到了王母娘娘的后花园,到处鲜花怒放,蜂围蝶绕,又是热闹又是好看。”
烟岚听得甚是高兴,眼波流转,绽出一个极美的笑容来。
丹麒方才不过是信口胡诌,此刻见到他这么一笑,倒真有了点身在花园的感觉。
烟岚笑毕,道:“谢谢公子的安慰,烟岚现在觉得好过多了。”
丹麒道:“你的琴确实弹得不错,我没有在安慰你。”
烟岚浅浅一笑,道:“不知公子到此何事呢?”
听到丹麒所说,便道:“林公子确是到这里来了,应是跟沉璧公子在右边第三间花厅探讨药理。”
丹麒谢过烟岚,找去花厅,心想这家主人当真古怪,怎地连待客的花厅也准备了三间。
不料这里何止三间花厅,自烟岚的房间出去,左边一溜儿全是格局相同的花厅,丹麒数数,竟有五间之多,全都一模一样,只在厅门额匾上题了“一”“二”“三”“四”“五”五个数字。手笔还是那手暗藏风骨的秀丽隶书。
丹麒心里念叨着怪人怪人,一面走去中间的“三”号花厅。
到了门前,果然便听到林月溪的声音从厅内传出。只听他说:“依你所说,这三钱熟地却是应该减去一钱了?”
另一个声音低沉温润,道:“熟地味甘微温质润,补血滋阴,只是据公子所言,病人是心血不足。沉璧认为,可稍减熟地分量,加上一些柏子仁,更宜养心。”
丹麒心道:这医呆子三不五时便请假,还以为他去玩乐,不想竟在跟人钻研医理,这人性子可真真沉闷。
一面又想,林月溪的医术在太医局已是有名的了,这里竟有人能跟他探讨,想必不是无名之辈。
想着便敲门道:“林太医,我找你来了。”
林月溪听得是皇子殿下的声音,脸容顿时变了几番颜色,最终却强作镇定对沉璧道:“沉璧公子,真是抱歉,我的朋友找我来了。”
沉璧瞧着他,淡然道:“登门造访,想必有要紧之事,请进。”
丹麒听到请进,便把门一推,走了进去。
屋内原本坐着的两人都站了起来,瞧着他进入。
林月溪气质沉抑却又隐含瑰丽,宛如镶了贝雕的四方台,装饰雕镂看似低调却从骨子里透出尊贵,而此刻站在他对面的男子,却俊秀有如盏琉璃灯,清透晶莹中闪着火淬后的光芒,气质比起林月溪来丝毫不逊。
丹麒原本也觉得自己长得不差,平日也自负跟林月溪两人算是天下少见的容貌,不料在这庄园中,一日之内接连见了几个出色人物,不由心内暗暗惊讶。
那沉璧静看着他,双唇一抿,淡淡一笑,道:“这位公子想必身有要事才找到这里,沉璧恰好也有事要忙,两位请在此稍坐,我着人奉上新茶。怠慢之处,还请原谅。”对两人各行了一礼,缓缓去了。
丹麒眼睛直盯着他,见到他走得极慢,右脚好像有点不大方便,走动之时落足轻重不均,身姿微微摇摆,却带了一种风拂柳枝的风姿。
旁边林月溪见沉璧去了,忍不住道:“殿下怎地找来了这里?”
丹麒笑道:“你来得,我便来不得?”
“今日此间主人寿宴,沉璧本有事要忙,方才抽了点空过来陪我,这便被你搅了。我来这大半天了,半张药方也没有探讨完……”
丹麒也不理他,盯着墙上一幅字画,叫道:“啊呀,这幅迎客松可不是……?”
林月溪道:“就是那个人画的。”
“这个人眼睛长在头顶上,不是说一幅画便是出上千金也不卖么,居然送了一幅在这里,你的朋友可真够面子!”
林月溪道:“不是送给沉璧的,是送给他主人的。”
丹麒更奇:“他主子是谁?”
“自是此间主人……你也不必大惊小怪,区区乔榕的一幅画算不了什么,乔学士可是经常往这里跑的,今日定然也会来。我看他是迟早会把乔榕也送进来的。”
卷二:承 临溪邀月糊涂计3
两人正在说话,外面传来人声,有客人来了。
丹麒好事,跑到窗前从缝里往外看。只见方才那着他拿药叫景明的少年引着三人而来。
客人却是两女一男。那男子长得颇为美貌,耳上有金饰,看样子似是其中一女的家眷,却没有寻常出嫁男子那般含羞拘谨,跟那景明谈笑风生,像是兄弟一般熟络。
那两名女子一个二十上下,长着一张略显瘦长的脸,身材有点单薄,另一人年纪甚轻,长一张圆脸,笑嘻嘻的神采飞扬。
四人一路走一路说笑,景明待她三个却跟待丹麒显然不同,热情非常,都带到隔壁的花厅去坐了。
丹麒缩了回来,觉得自己好像见过那较为年长的女子,却总是想不起来。
林月溪见他苦思,道:“她们两人一个是去年恩科的榜眼,现任翰林院侍讲,一个是恩科第七名,皇上见她的名字取得好,人又稳重,亲提为内阁侍读。”
丹麒拍手道:“怪道我总觉得眼熟,原来她就是那个令天下举子侧目,单凭名字便入了六品的萧巧文。我曾见她被召进宫来传奏章,却是个跑腿的。”
林月溪道:“萧巧文品级虽比不上甄小峰的翰林院侍讲,但能常在皇侧,位置可重要多了,皇上留她在身边,足见皇眷。她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虽然一甲不入,但总是在‘小传胪’之列。且她人品甚佳,已有家室,性情稳定,也是得了内阁学士乔珏大力举荐的。”
当朝贡士们的殿试试卷是由读卷大臣评阅,按文章优劣定为五等,然后把前十名贡士的试卷进呈皇帝御览,当面拆示考生姓名,由皇帝钦定第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人选和二甲前七名的顺序。第二天清晨,皇帝还要单独召见前十名新科进士,称为“小传胪”。
丹麒听了不语,看来方才那个已婚男子当是萧巧文的家眷了,只是不知为何跟那小侍从景明如此亲密。这两个科场新贵巴巴的赶来跟此间主人祝寿,看来是好朋友,那萧巧文的夫君难道竟是从这里出去的么?
他心性跳脱,人又聪明,这般随便一想,竟猜了八九不离十。
这时有人轻敲房门,一个小厮进来奉上茶水。这小厮穿的衣服跟应门那个一般,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生得颇是伶俐。临去时还吩咐若两位公子有需要可用传声筒唤他,他便在茶水间候着。
丹麒方看见几角垂着一根绳子,穿墙而出。他拉拉绳子,拔出来一对茶盅样的铜杯子,他想这便是刚才那小厮说的传声筒了,便将一个放在嘴前,“喂”了一声。
隔了一阵,耳朵突然听到嗡嗡人语,模糊似山腹回音,他吃了一惊,四处张望,却不见有人。
林月溪走了过来,取过他手上铜杯,一只罩住耳朵,一只凑到嘴边,说道:“没有什么事,打搅了。”
说罢将那对铜杯挂回远处。
丹麒眼睛瞪圆瞧着他,林月溪道:“这是此间主人做的传声筒,绳子所到之处,尽可传话。”
丹麒现在真是对此间主人的兴趣越来越浓,便缠着林月溪要他讲讲此人。林月溪初时不愿在背后说人,禁不起皇子痴缠。
这丹麒性子刁蛮任性,诡计多端,最是擅长死缠烂打之事,是不达目的不肯罢手之人。林月溪是谦厚君子,不胜其扰,只得择了几样跟他说来,选的却是与别不同之处,也加了几分夸大之辞,只盼这人听了心生敬畏,别打糊涂主意。
当下说道:“此间主人是个小姐,可是这世上少见的奇人呢。她是人中龙凤,貌具神仙之姿,常穿锦衣华服,令人望之忘俗。她更是文武双全,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一不知,诗词咏赋,出口成章,武功卓绝,骑射弓箭无一不通。心窍玲珑,能造常人不能之物;眼界宽阔,闻常人不晓之事;圣人襟怀,通世间百理。真可算是我朝开国以来风采第一的奇女子。”
丹麒听得只笑,待林月溪说完了,问道:“你见过此人没有?”
林月溪道:“能近此人的均非寻常人物,人道聆她一语胜千金厚赐,月溪尚无此机缘。”
丹麒“扑哧”一笑,“我就说嘛!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皇帝给她当就好了,哪里轮得到我皇姐!”
林月溪脸色一变:“殿下不可胡言!”
“我就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人像你说得这么厉害,多半是她家人朋友编出来糊弄人的。会做一个半个传声筒这种小玩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这又比不上行军打仗的本事,是没点志气所为。”
林月溪不悦道:“殿下尚未见得主人,怎可如此诋毁。”
丹麒笑道:“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用,她除了躲在这穷乡僻壤,还做过什么事来?”
林月溪道:“别的大事没有,我恰好也只听说过两件。”
“一件便是大相国寺的圆心禅师还俗一事,不知殿下有否听过?”
丹麒道:“听宫里人讲过,说这圆心大和尚是得道高僧,早已看破红尘,参悟生死,是各方僧人不远千里也要前来请教佛理的对象,还说他将会继承大相国寺,任下任主持。不知为什么,大和尚好好的高僧不当,突然有天说要还俗,往后就不知所终了。都说世间少一圆心,极乐少一如来。这和尚凡心动了难道跟这小姐有关?”
说了一串,却自笑了:“莫不是看此间小姐貌美,被勾了魂去?可这大和尚盛名多年,也总有四五十岁了,怎么还好去嫁人?”
林月溪瞪他一眼:“殿下想到哪里去了!这圆心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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