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什么地方?”
丹麒竖起大拇指往身后方向扬了扬。
少年道:“是啊。”
“那庄主收留你们平时都干些什么呢?”丹麒眼珠一转,凑近来低声问道:“听说庄主是个年轻小姐,她一个人对着你们这么多男人,平时有没有什么……那个?”
少年吓了一跳:“什么叫什么……那个?”
“就是……那个啦!”丹麒见这少年混沌讲不通,便伸出手爪子在空中做了个抓的动作。眼睛瞧着少年,看他看懂了没有。
少年“哦”了一声,“你是说像刚才那几个女人对你那样啊?那倒是没有。”
丹麒讪讪道:“什么叫对我那样!是我在教训她们!”
少年笑道:“庄主小姐很规矩的,她只掂着自己的夫君,对别人都没有兴趣的。”
丹麒撇了撇嘴:“假惺惺!”
少年瞪了他一眼,提着篮子便要走了。
丹麒叫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救了你,连句谢也没有。”
少年站住道:“那么……谢谢公子大恩大德,此生没齿难忘!”
丹麒笑了起来,平生第一次救人,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那少年挽着篮子穿进树林,在河堤上坐了下来,托着腮,两眼盯着上游。
丹麒跟过来:“在看什么哪?”
“在等河灯。我刚在上游放了几盏灯,如果在下游捡到了,愿望就有可能实现了。”
说着那少年跳了起来,喜叫道:“来了,来了!”
果然见到上游有几个红红白白莲花状的东西顺着河水漂了过来。
少年起身转了一圈,嘴里念叨道:“树枝,树枝!”
丹麒看不得他那副样子,把下摆衣服一撩,掖进裤腰里,“扑通”一声,一脚便踏进河里。
少年呆了呆:“你做什么!”
“还用问么!”丹麒趟了几步,觉得那河水不深,水流也不急,更放下心来。走到约莫地方,站住不动,等河灯漂来,一个个都伸手捞住,抱在怀里。
他抓了六个,看看都没有漏网的了,便抱着那些,慢慢又趟了回来。
他趟到河岸,那少年朝他伸出手来。他笑道:“没事,我自己能爬上来。”
少年道:“你先把灯给我,我怕蜡烛翻了,把灯烧了。”
丹麒才知道人家是紧张那灯不是紧张他。不禁瞪他一眼,方把灯交了。
他爬上河岸,自腰以下都是湿漉漉的,他拧了一把,看见那少年将灯一盏盏排在地上,深深看着,眼睛水汪汪似的,四周略带红晕,神情有种痴态。
他瞧了他一阵,也去看灯,却见灯上托着张字条,写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看罢六张字条,都是同一句话,便点头道:“你的庄主小姐待你真不错。”
少年怔了怔:“是么?”
“她连这些字条都替你写了,对你可不薄。我看她对你应该有几分意思,不然这字不可能写得这般缠绵深致。依我看来,你还是忘了你那负心人,去关照你家小姐吧。”
少年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丹麒最不喜欢别人说他不懂,叫道:“你的心上人若真在乎你,就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让你无依无靠,寄人篱下。你这些个灯别说她看不到,便是看到了也不会回心转意,你还是少干傻事吧!”
少年回首瞧他一眼,眼神一转,甚是凌厉,却瞬间收了,淡淡说:“不会的。”
这三个字说得云淡风清,却又字字铿锵,一字字钻进丹麒心里,比连篇道理都更令人信服的,他半点反驳不得。
他心里突然对这少年有了几分佩服。知他不喜这个话题,也不再提。转首看见他身侧篮子放了包青青紫紫拇指肚大小的东西,诧然问道:“这是什么?”
少年说:“莲子。你没见过?”
丹麟真没见过,他见过的莲子都是含在莲蓬里青青嫩嫩的,不过他可不愿承认自己没有见识。“莲子我自然知道,吃的呗。”拈起一颗,丢进自己嘴里。
少年阻止不及,看着他“嘣”的一声咬开壳,跟着被那滋味苦涩得皱了脸,倒笑了起来,偏头问他:“好吃不?”
丹麒想“呸”的一口把那怪东西吐到地上,但看见这少年双目含笑的样子,不知怎地,嚼了几下,硬给咽了下去。点头道:“好吃。”
“那再吃一个?”
“……”
丹麒犹豫了一阵,认命的去接那第二颗莲子,少年却把手一缩,笑道:“莲子应该这样吃才对!”
手指一捏,把壳捏裂,拿出莲子肉交他手里。
丹麒笑嘻嘻把莲子丢进嘴里,嚼了两下,“果然好吃多了。”
少年叫道:“喂喂,莲子心是苦的,要吐出来。”
丹麒歪歪脑袋:“怎么会呢,不觉得啊。”
少年叹道:“有两句诗,说是‘莲子心中苦’,写这诗的人要被砍头了,还掂着他儿子,觉得自己就跟莲子一样,心中怎么能不苦啊!”
“你说的是‘怜子心中苦’吗?倒也别致生动。”丹麒说:“那还有一句是什么?”
“还有一句是‘梨(离)儿腹中酸。’”少年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不过对我来说,却是‘桃(逃)儿腹中裂。”
丹麒叫道:“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吗?”
少年不解他何以如此兴奋,便点了点头说:“是我不孝……”
“什么不孝,那是你正确的选择啊!”丹麒两眼放光,把少年的手抓得死紧,叫道:“家里那套又是陈旧又是迂腐,规矩多得要死,从早到晚一套做下来,亏还能活着。能这样活下来的人都不正常的,你看那些规矩,老得要死的老头要遵守,方当盛年的人也要遵守,连刚会走路的小娃娃也要遵守。一件衣服做出来,有可能人人合穿吗,简直就是乱来!”
少年呆看他一会儿,“扑哧”一声笑道:“你可真愤青!”
丹麒摔开他手,跳起来瞪圆了眼道:“你怎能骂人哪!亏我还当你是知音!”
少年翻翻白眼,心道这知音还真不值钱哪!嘴里笑道:“我怎么骂你了?”
“你,你骂我粪……那脏东西!”
少年笑嘻嘻道:“你听错了,我是说你是个愤怒青年,就是很容易生气的意思。你看,我说得可对?”
丹麒给他一句话说得没了脾气,讪讪坐下来道:“当然不对。我脾气最好了,最不会生气。”
少年笑道:“是极,是极。”剥了一颗莲子:“再吃一个?”
丹麒接来丢进嘴里,晃头道:“这莲子好吃是好吃,就是吃了会口渴。”
少年听了,起身走进瓜田里,挑了两个巴掌长短的小黄瓜,摘了下来。
丹麒叫道:“你怎么乱拿人家东西!会被当贼办的。”
少年笑道:“这瓜都是我种的,谁偷谁呢。”
丹麒道:“原来你们平时都干这些,庄主小姐就让你们干这些下贱的活,真是一点也不怜惜。”
少年一别眉,道:“自食其力,何谓下贱!况且务农乃一国之本,试想一个人可以不穿衣,不喝酒,怎么能不吃饭!你把农人看低了,等于把供养自己的人看低了,岂不是目光短浅之辈!”
丹麒被他说得脸红耳赤,不能应声。
少年拿着黄瓜到河里洗了,一只放在嘴旁咬了一口,另一只递了给他。
丹麒摇头道:“河水很脏,我不要。”
“水不脏人,人脏水,怎会脏呢。”
“就是有人会脏水啊,说不定有人正在上游洗脚呢。”在丹麒看来,只有深井里的水,或者是天上的雪花才是干净的水。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只有一直在运动的东西才最有生命力,才是最干净的,因为它们一直在动,才能保持它们最好的状态。”
少年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摇头道:“反倒是你以为很干净的那些井水,好多年都那种状态,里面好多细菌微生物的。”
丹麒听不懂什么是细菌微生物,不过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便接了黄瓜来咬了一口。觉得清爽可口,不禁称赞起来。
少年微微一笑,眼波柔和,整张容色平平的脸忽然生动起来,宛若天地临春。
丹麒呆呆瞧了他一阵,忽然问道:“那庄子里面的人都像你这般的么?”
少年还未回答,他已叫道:“当然不会这样,很多人长得好看,却呆的像木头,林月溪就是一个。”
少年呆滞了一下:“你这是在说我长得不好看了?”
丹麒想了又想,此人确实不能跟他刚才看的几个美人相比,自己也不能太昧着良心说话。便说:“你长得马马虎虎,可是让人喜欢。我喜欢你远胜那些美人。”
少年别转头,笑了一下,“我倒是宁愿你说我好看。”
卷二:承 难买丹诚一寸真2
坐了片刻,丹麒迟疑问道:“这庄主小姐是怎样一个人呢?怎会有这么多人赶来跟她贺寿?”
少年道:“也就是普通人一个。朋友太多也是麻烦,平时见着老是要她做这样干那样,烦死她了。这种聚会日子她都是最后一个出现,好等那些朋友们到全了,坐在一起,才不好意思跟她乱说。”
丹麒道:“我倒是羡慕她有这么多好朋友。”说罢眼神里不禁露出向往的神情来。
少年道:“交朋友最是简单的,看对眼了,就拿出诚意来,将心换心,谁都可以做得到。”
丹麒叫道:“哪里有你说得如此简单,她是连……”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把那个人说出来。扭头往庄子的方向瞧了一眼,缩了缩脖子,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少年也不管他,站起来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丹麒有点恋恋不舍,忍不住道:“你呆在这个穷地方干粗活有什么好,不如跟我回去吧。”
少年惊讶:“啊?为什么?”
丹麒扬起脸来:“我喜欢跟你说话,你也喜欢我啊。”
“啊?”
“你对我很好啊。”
“……”
“你请我吃莲子还有黄瓜,会教训我,但是不会对我说欺骗的话。虽然你对我不恭敬,但是你不会害我,你对我很亲切……”
“……”
“跟我走吧。我家里很有钱,房子也很大。”
少年终于明白自己遇到一个神经病了。他叹了口气道:“我也很想跟你一起走的,可是……我把自己卖给庄主小姐了,所以……抱歉了。”
丹麒跳了起来:“不是说来去不拘的吗,你怎么就把自己给卖了呢?”
少年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那……我把你赎出来。”
“她不会见你的。”
“我是……”
“就算你是皇帝儿子也一样,她最讨厌恃势凌人的人了。”
“……”丹麒哑了口,“哼”了一声。过了半晌,又“哼”了一声,脚在地上碾来碾去,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
“那么就这样了。”少年没空理他,把东西收拾进篮子,挽起就走。
丹麒在背后追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有空去庄里找你。”
少年道:“我叫小悦,我很忙的,你最好还是不要来了。”
丹麒噘着嘴说:“你不让我来,我偏要来,谁也拦不了我的。”
三天后,“有来有往”多了三个少年,说是六亲无靠,衣食不继,来找工作的。穿的是粗布衣裳,但神情和语气却都有种倨傲。
登记入册的少年也没有多问,大笔一挥,在卷册上写下三人名字——小丹、小三、小五。然后说:“第一天来,茅坑会洗吧?先去把后院的茅坑洗一下。”
小三跳了起来道:“为什么要我们去洗茅坑?”
那少年头也不抬:“因为洗茅坑的人病了,正好有空缺。”
小三还待理论,小丹把他一拉,道:“洗就洗,又不是不会!”
小三苦着脸,道:“殿……”被瞪了一眼,忙改口道:“小丹,我没有洗过。”
“没洗过就去学。”小丹敲了他头一下,抓着后领扯走了。
这小丹自然就是皇子丹麒了。他那日回去以后,思前想后,觉得这庄主小姐果真有几分了得,还跟那个人关系非同一般,若是能说服她支持皇姐,皇姐的地位可就无人敢动摇了。
却不知那人出现在庄里纯属巧合,不是跟小姐祝寿来的,只是他看多了祝寿的人,自己想歪了而已。
一面又想到那个新交的朋友就在庄里,看来这庄里的人物一个个都非同一般,甚至连外头的出色人物都一个接一个往这里扎堆,他又怎能放过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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