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手来拉他。
丹麒不接她的手,自己拔起脚来,鞋上还带着荷花水草,裤子上的水滴滴答答的淌了一地。
他握紧拳头,逼前一步,“你说,你是不是那庄主小姐!”
他瞪着她,多希望从她嘴里听到一句不是。好让他知道这人虽然穿男装骗了他,却还是骗得不那么彻底。
他不知多希望这两天来受苦受累受奚落,被骂被打被侮辱全都与她无关!她不是众人嘴里那神仙般的存在,也不是那个收了一园子男人却只等着自己心上人的疯子。
笑笑看他气势汹汹的瞪着自己,不由自主退了半步,想着坦白从宽,现在不承认也不行了,苦笑着说:“你猜对了。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你别这样子瞪着我。”
丹麒浑身发抖,双目似要喷出火来,挥着拳头吼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装成男人!”
笑笑苦笑道:“有那么严重吗……不就是……大家都觉得我穿成那样很可爱……就连街市卖菜的大妈也给我打八折,卖花的……”
话还没有说完,丹麒扑上来,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
说起来,虽然两人挨的很近,但是以笑笑的功夫来说,她绝不可能躲不过,可是她就是躲不开。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她吓得呆了。
丹麒死死瞪着她,眼眸里水火交织,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我真是瞎了眼!你是天下第一大混蛋!我真希望从来没有认识你!”
丢下这三句话,转身跌跌撞撞的飞快跑走了。
笑笑苦笑着摸摸自己的脸,心里叫苦不迭。
我又没有招你惹你……是你自己冒出来用那三脚猫功夫想救我……到头来还是我救的你……我好好的陪你说话,请你吃莲子黄瓜……你自己也说我对你不错……现在竟然敢打我,这又算是什么哪!
她觉得自己脸颊怕肿成了个馒头,心想以后见到此人一定得自动消失,避之则吉。
呆了半晌,忽然觉得气氛有异,转头一看,两丈开外站着两个人正看着。
幸灾乐祸笑得眼睛不见了的是她老爸,一脸沉静毫无表情的是沉璧。
她呆了呆,忙叫道:“千万别误会,我不认识他!”
沉璧一言不发,转身慢慢走了。
常玥见他走了,止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用不着解释,咱两父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笑笑瞪他一眼,“我真的是不认识他,谁知道他神经病,突然冒出来打了我。”
心想,我真的不知他从哪里来的,连他姓名也不知道的,无端挨了这一下,真是天降横祸。
常玥笑了又笑,一边又道:“你喜欢招惹谁也没关系,曾几何时,这种小野猫型的你老爹我也很欣赏。不过想进你门,怎么也得讲究个先后顺序。要进来也得排在沉璧后面。”
笑笑道:“说到哪里去了!我什么时候要娶沉璧了!我还没找到君行。”
常玥瞪眼道:“看你说的这话!难道你一天没找到君行,就一天不娶亲,我就一天不能抱孙子?”
笑笑道:“我对天发过誓的,你当我是放屁么!”
常玥冷笑道:“莫道你是对着贼老天发誓,便是对着我发誓,这般无父无夫无后,不亲不孝之人,世上难容。即便没人罚你,老天爷也忍不住会拿雷劈你!”
笑笑涨红了脸,跺脚道:“你老糊涂了,我不跟你说!”足尖一点,闪身出了花园。
常玥看着她背影叫道:“不占理马上转身就逃,真出息了你!”
歪头看着鱼池旁荷花水草什么的一摊,弯身收拾起来。嘴里念道:“洗了米就是不下锅,再泡下去米都霉了,看来还是得前辈我出手啊。嗯,晚上做点什么好呢?”
收拾完毕,身影在斜阳的一片桔黄中影影绰绰的离开了园子。
卷二:承 难买丹诚一寸真4
入夜,沉璧在自己房里看书,窗格子被人敲了两下。
“请进。”
常玥笑眯眯的进来,沉璧连忙放下书站起来:“常公子。”
常玥笑道:“自家人不必那么客气,快坐,坐。”
说着自己拉过凳子坐了,跟沉璧挨得近近的,两个眯眯眼盯着他直瞧。
沉璧问道:“常公子找沉璧何事呢?”
“没事,就是跟你聊聊,聊聊。”
沉璧也不说话,等了一阵,便垂目到桌上的书上了。
常玥心想,这孩子倒是沉得住气。笑道:“沉璧哪,那时我教你那招好用不?”
“沉璧还未曾试过,不过相信常公子的法子定是百发百中的。”
“那你为何不试?”
沉璧不语。
“是嫌我家笑笑配不上你吗?”
沉璧淡淡道:“小姐心中仅有君行一人,再无空隙容下其他,沉璧……自知资质浅陋,也不曾多作臆想,惟愿潜心钻研医药,此生足矣。”
常玥摇头道:“你这可是违心之语了,别告诉我,你跟着笑笑这许多年,对她喜好胃口比她自己还清楚,纯粹是你关心主人身体之意。”
沉璧垂目道:“确是如此。若没有小姐当日拉了沉璧一把,沉璧早已沉没这淹淹人世。沉璧对小姐的感激之情难以尽表,惟愿此生常伴小姐左右,尽己所能保她身体平安。”
常玥叹道:“你这孩子就跟春和一样,春和还比你开窍一些,他看得也开些。你道他真是想当我什么流云宗传人么,我看他是跟笑笑赌上了这口气,不愿再留在原地等了。不过……”
他住口不说,心中却想,不过他这么一走,笑笑那孩子脑袋是浆糊做的,自然更不把他放在心上。还是你留在原地等比较实在,尽管看上去比较吃亏,可是吃亏不就是占便宜么!
沉璧却说:“春和自有他的打算,他有鹄鸿之志,不是沉璧可与之相比的。”
“妄自菲薄!”常玥叫道:“你当我眼睛是瞎的么。这两年来,我虽然到庄里时间不多,但也看得清清楚楚。一大群人里面,笑笑眼睛第一个追着的人,你以为是谁?”
沉璧静了片刻,道:“沉璧不知,也猜不到。”
常玥跳了起来,叫道:“你这性子当真讨厌死人了,拖泥带水,一点儿不爽快!那糊涂人自己不清楚,你自己是清楚的呀。我若是你,她要敢不甩你,你一下扑上去抱着她的腿就哭,她铁定不敢踹你,还会掉头来把你哄上床。”
沉璧脸一下红了,沉默了一阵,道:“沉璧不清楚。”
常玥恼了,一拍桌子:“不清楚什么!不清楚床上十八式么!我来教你!”
沉璧猛的垂下头,脸都白了,忽然站起来走到门前把门打开,低声道:“天晚了,请常公子早点歇息,要事留待明日……”
话还剩了半截,忽然身上一麻,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了。
他变色道:“常公子,你这是……?”
常玥一把将他拦腰抱起,叫道:“你们年纪轻,你等我十年,我等你八年,有好多日子好等。我可不要等了,我告诉你,最迟明年我就要抱孙子。”
沉璧大惊:“常公子,万万不可,我……”
常玥把他哑穴也点了,笑道:“别怕别怕,我自会慢慢教你,先把饭煮熟了,后面怎么吃就简单得多了。”
一面摸到笑笑房里,见到漆黑一片,笑笑果真赌气出走未曾回来。
常玥心道,天助我也!假若今日一着得女,改天我定准备三牲祭拜天地。
摸黑将沉璧放在笑笑床上,再把油灯点了放在桌上,看着沉璧笑道:“时间紧迫,我也无暇教你那么多,这第一次最是要紧,我只挑重要的几点跟你说来。你听懂了就眨一下眼睛,听不懂就眨两下。”
说着便开始进行简易性教育启蒙。
沉璧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似的,偏偏浑身不能动,更别提伸手掩住耳朵了,只得紧闭双眼,连大气都不敢透。
常玥说罢一段,问道:“你听懂了没?”
沉璧紧闭双眼,理也不理。
常玥想他面嫩,也不管他懂不懂,又说了一段。
这段说完,沉璧气息萦乱,竟像是随时会晕过去似的。
常玥凑到床边,狞笑道:“真的晕了吗?我正好下手脱你衣服!”
沉璧一吓,猛的睁开眼睛。
常玥哈哈大笑,道:“你现在才来理睬我,以为我就会不脱你的衣服吗?错了,错了,悔之晚矣!”
一面笑一面下手将他剥个精光。
沉璧羞窘得恨不得死了才好,忽然听见常玥笑声嘎然而止。他似感到对方目光要把自己身体穿出个洞来,浑身血液顿时凝结成冰,牙关紧咬,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隔了半晌,常玥一言不发,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离开了床沿。
沉璧暗道,他终于知道我这身子已是……只怕不会再逼我……心脏一阵拧绞,痛得他浑身一阵抽搐。
常玥在床头站了片刻,忽然大叫一声:“气死我了!”
伸手一拍,床边一张紫檀镶云石宫凳被他拍成了粉末。再一脚,幸存那张摇摇欲坠,整个都走了型。
他怒叫道:“这该死的混账,竟然偷吃了也不抹嘴!我常玥竟生出这等混账女儿,真是气死我了!”
沉璧吃惊的瞧着他,却见他肩头一阵颤抖,忽然回身,怒目圆瞪,那双媚眼此间射出的不是勾魂的魅离之意,而是杀人于无形的刀箭之光了。
沉璧尽管浑身不能动,还是被他盯得抖了两下。
常玥恶狠狠的说:“你也该死!明明早就把饭给煮了,还装什么装,浪费了老子大把时间!”
沉璧怔怔的瞧着他,忽然垂目,又张开,再闭上,再睁。
常玥怔了怔,想起自己说过,如他听不懂就眨眼两次。可是他现在清清楚楚眨了两次眼,脸上的表情却像在说抱歉。
他呆了片刻,知道此事实在是自己女儿理亏,再迁怒于沉璧反而显得自己跟她同流合污。
原本他生气就是因为自己老脸搁不住,现在见到沉璧主动承认错误,气慢慢平了。
又堆起笑来:“想来那笨丫头是酒后乱性,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今晚更是不容有失。一次让她逃了,第二次我帮你逮她。只要她上了你床,我保准她跑不掉!”
沉璧见到他虽然在笑,但那笑容寒意森森,令人心里发毛,连忙拼命眨眼,想让他罢手。
常玥哪里理他,摩拳擦掌,在房里转了一圈。一时哼歌,一时嘿嘿冷笑,手挥目送,在房里涂涂抹抹,拐拐转转,弄了一遍。
回过身来,笑嘻嘻的道:“好女婿,你就先乖乖睡一觉,后面的事情用不着你担心,这次稳准把她套得死死的。”
回身来瞧了一匝,得意洋洋的吹熄了灯。关好房门,哼着歌踢踢踏踏的走了。
沉璧独自躺在黑暗中,宛若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只能沉溺于自己的想象。唯一的不同之处,这次他逃不了。
小姐把紫金簪放在他手里,让他握住自己的命运。
他想要看到辽阔的可以任意驰骋的原野,遍布天空的璀璨的星光,然而他看到的总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很早就发现自己把握不住命运,因为那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两个人的。
他闭着眼睛静静躺在黑暗中,终于是逃不掉了。他逃了那么久,也早已累了。
双手无力,能握住任何吗?
如此被动的作个了断……也只有如此了。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看不到出口的森林的尽头,有什么在等着他。
这命运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外面渐渐的传来人声,宛如命运的回响。
笑笑走到门前,突然“咦”了一声,抽了声鼻子,叫道:“眼儿媚!搞什么鬼啊!”
一番折腾,门开了。
“香妃酥?”门板好似被拆了。
“玉香怜?”走型的凳子终于圆满了。
“蝴蝶嗅?”窗纸破了,风呼呼的灌进来。
“有没有搞错!竟然对你女儿下狠手!我若真着了你道儿,你明天来收尸看不哭死你!”
“该死,这还抹了相思泪,不不,是千年醉!这老家伙还真不惜血本了。”书架不甘心的呻吟着往墙倒去。
一番叨扰之下,那人终于排除万难,安全进了房内。
沉璧听到那人在桌子上摸油灯,想起常玥在房里布置时曾喃喃说即使这全都让她解了,还有这油灯她决计解不了。
他知道这最厉害一着就在油灯里,想挣扎出声告诉小姐不要点灯。他挣了两挣,才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一个事实。
即使他曾经想把命运的抉择权交在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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