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他知道这最厉害一着就在油灯里,想挣扎出声告诉小姐不要点灯。他挣了两挣,才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一个事实。
即使他曾经想把命运的抉择权交在别人手里,但那也只是一时迷惘。
他最终还是,要,把命运紧紧的抓在自己手里。
即使永远沉在黑暗中,他还是想要自己抓住,不愿被他人摆布!
“嚓”的一声,笑笑打着火石,点燃了油灯。
她发出一声惊呼。
沉璧连忙睁眼看她,却看见灯下小姐瞧着他惊愕的脸容,好似见了鬼一样。
不,她看到了自己出现在此,比鬼,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更让她惊慌。
原来这最厉害的一着不是油灯,而是让小姐这样看到他!
看到他睁眼,她却好像立即松了口气的样子,脸还是白的,强作镇定:“沉璧,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连忙闭上眼睛,却已太迟。
笑笑回过神来,恍然大悟,怒道:“那死老头竟然把你放在我床上!不用说,抹了迷药还不够,还使美男计,真是……!”
她冲到床前就搀人,要搀人自然得抓住别人的手臂,手臂在被下,自然得掀起被子,所以……
一声尖叫骤然响起!
笑笑脸色惨白,飞快把被子盖回去,一晃之下,似乎看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有看清楚。
她仓皇后退,“砰”的撞了桌子,油灯翻倒,整张桌面轰轰的烧了起来。
笑笑忙跳了起来,顺手脱下外衣就拍打那火,可是缎子外衣又轻又薄,沾了油,火势更旺。
她急了,想起以前学过的消防教程,冲到床前把被子一抽,返身扑上桌面整个罩住。
房间重新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她扑在被子上,身子下面是桌面,她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要跳出胸口的声音。
她知道火灭了,可是……
她可不可以晕过去?
僵了很久,她终于缓慢的从桌上爬下来,来到床前。
房里很黑,她看不到床上的人,可是她知道他在那儿,而且他身上唯一的被子也叫她扯走了。
她六神无主,窘得想哭,后来发现脸颊痒痒的,摸一下,果然爬满了眼泪。
她也听到自己声音沙哑,带着哭意。
“沉璧,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老爸他……混蛋……我……不知道……”
如果知道你在这里,我是死也不会进房里来的。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看到也会马上忘掉……你相信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说的这些都是混话!因为沉璧一言不发,给她巨大的心理压力,好像在无声的谴责她。
这个世界未出嫁的男子就跟古代的黄花闺女一样,让人看了身子,那是名节尽毁的呀,她怎么可以仅凭只言片语就糊弄过去呢。
何况他还是沉璧,让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沉璧。
突然间,察觉天罗地网,天大地大,无处容身。
万念俱灰,她趴在床沿上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不知多久,她突然发觉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沉璧努力的抬动手指,点了点她搭在床上的手臂。
那么轻那么无力,她突然醒悟:“你被我爹点了穴道!”
“我……我替你解……”
她突然发现这句话自己说得非常底气不足,解穴不是难事啦,还是熟悉的老爹的点穴手法。不过,那是在看得见的情况下。
现在,这样……
她犹豫了片刻,轻轻抓住他的手,沿着他的手臂往上摸,到了肩头,再到脖子,直摸到颈后发际上五分的哑门穴,给他解了。
手收回来的时候擦过他脸侧,觉得有点湿,心里一惊。
他沉着如常的声音却于此际响起:“肩井、章门……”
肩井还好,这章门穴在侧腹部第十一肋游离端的下缘,笑笑抖着手摸过去,觉得空气中两人的气息都乱了几分。
幸好这穴道一解,沉璧身子一震,可以动了。
笑笑立即起身去衣柜拿衣服,目盲腿软,绊到地下凳子碎片,砰的一声撞在桌子上。
沉璧道:“小姐当心!”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沉稳。
笑笑略略定了神,随便取了件长衫转回,递到床前。
沉璧伸手接了,笑笑听到他披了衣服,蜷坐在床的一角。
笑笑想说些什么,此刻却觉得任何语言皆是无力。她忽然清楚自己这回是逃不掉了。
站了好久,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若是……教我找到了君行,那时你还没有嫁人的话,我……我就娶了你吧!
她鼓起勇气开口:“沉璧哪,你……我……”
沉璧突然说:“请小姐到我房里拿件衣服可否,现在这个样子让人看见恐怕会引起误会。”
笑笑倒抽了口气,忙道:“对,对……我马上就去!”
起身就去了沉璧房里,犹豫了一阵,还拿了盏油灯回转。
但是当她回到房间,却发现沉璧已经不在了。
她往帐子后面看了,又往床底下张了张,他确然已经不在了。
枕头上有几点水迹,她不愿意相信那是他的眼泪,她认识的沉璧总是忧郁的,安静的,可是从来不会哭。
她恍惚的站在床前,像魇住了似的伸出手指去沾那些水迹,却像被咬了一口一样急忙缩回来。
她指尖点到的不是枕头,不是水迹,而是沉璧那略凉而又光滑的肌肤。
她想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却发现涌进自己口鼻的都是沉璧身上那种清凉淡雅的药味。
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猛的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月华如霜,她在圆月下发出一声凄厉绝伦的悠长嚎叫。
多年以后,有来有往山庄里面的少年头上都长出了白发,然而仍然会对某事津津乐道。
据说多年前的那个月圆之夜,山庄中出现了一只成精的白狼,在圆月下发出一声摄人魂魄的嗥叫,如鬼哭般划破了天际,余音袅袅,化为众人恶梦。庄内随即飞沙走石,天摇地动,就连庄外方圆五里种的庄稼也被吓得歉了收。
卷二:承 天生君家女儿恨1
笑笑当晚被迫打破过去几十年间形成的婚姻价值观,看到了自己难逃一妻多夫的命运,难抑心头激愤冲动,跑到山庄高处对月长嚎。
直喊到声嘶力歇,方才觉得胸口畅快。她跑回来在庄内找了一遍,想好歹跟沉璧说个清楚,最后却发现人家躲在景明房里不愿见她。
她待次日再去寻人,景明却交给他沉璧的留书一封,说他到林太医府里暂住,好钻研药理。
字面看不出什么来,理由也很充分,但是她知道沉璧是刻意避了自己。
常玥知道此事,气得追着她来打,问他什么理由又不肯说,只被他追得上蹿下跳。
最后还鸠占鹊巢,把她赶出庄去,说不把沉璧找回来就不让她进庄。
明明就是他好心办坏事嘛!笑笑很委屈的想。不过沉璧是一定要哄回来的,毕竟她是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不能再想,再想她都要自己打自己了。
要怎么哄他回来,笑笑可伤了脑筋,她记得自己当时立即跟他道歉了,可是他好像不大受落。难道他嫌自己缺乏诚意?
要不……找点他喜欢的东西哄他回来。
在沉璧喜欢的事物上面,她还是有几分心得的。
比如说失传了好久的绝版医书,比如说能治百病的药方,要不,就是他很珍爱的珍贵药材,例如他收藏了好久,一直不舍得用,最后上个月不得不配药用掉的一支石莲花。
笑笑知道这石莲花很罕见,虽不能归于什么五年长出来,十年一开花之类,但它的罕见程度绝对属于濒临灭种之类。
这种石莲花只有在京城百里外的仙霞山才有,笑笑恰好知道这种植物大概会长在什么地方,决定去山上一趟采花。
此刻已是夏季的尾巴,夏末秋初,最是好时节。
夏日的温情尤在,初秋清爽惬意。
笑笑到了这仙霞山,只见到处是花,漫坡铺锦,草长林深,时有野兽出没,一派自然保护区的感觉。
她知这石莲花长在峭壁之上,且附近不能有大丛植物遮住阳光,便专往那光秃秃的石壁上寻。
说也奇怪,这仙霞山平日人迹罕至的,尤其在三月前圈了大块山头作为皇家狩猎围场后,更是拒绝寻常人接近。而她今日所到之处,离这皇家围场甚近,却见到了几个手执刀弓的猎户在林间出没。
她身轻体捷,却也没有惊动别人。
费了半天,终于让她在一处断崖下发现了一棵石莲。这石莲生长在崖下三丈有余的陡峭石壁上,须得垂绳子下去。
她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上捆好绳子,握住麻绳便爬下断崖。
眼看石莲花就在右手三尺外左右,她拉住绳子,打算横跨一步,去摘那花。
方迈开步,突然下面有人叫道:“脚下有蛇!”
她最怕蛇,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她脑袋当机,接下来的动作纯粹自然反应。
她身子一扑,抓住了那药草,同时握住的绳子已松脱开来,腾出的手随便握住什么,猛的抽在脚下那蛇头上。
下面示警那人瞪着她动作,实难相信天下间竟有这等笨人。按她看来,便是被蛇咬上一口,也胜于放开救命的绳子。
随即她发现了一件事,采药那人无所凭借扎手扎脚下坠之处,正正是她头顶上方。
笑笑下坠时双手乱舞,想抓住什么东西,结果抓着藤蔓坠到下面那人头上。
下面那人原本左手扯着藤蔓,右手握住断剑插入石缝勉强支撑,被她这么一撞,右手断剑即时崩断,断至剑柄,身子再度下挫。
她心里冒火,早就骂得对方狗血淋头,突然左手一紧,已被那少女握住。
笑笑已将草药塞进怀里,一手板住头上一块伸出的石块,一手紧抓住她的手。两人成一串儿挂在崖下。
山风振衣而过,被拉住那人发现上面的少女板住石块的指节青白,瘦弱的手臂也有点发抖,心知她支撑不了多久。
她不想自己身份显赫,今日竟要这么个瘦弱女子来救,当下有几分女儿气短,叹息道:“你放开我手,自己爬上去吧。”
“说什么话!”笑笑垂头看她一眼。
她居高临下,虽看不清此人相貌,仍感到这人眼神夺夺有光,不像是求死之人的眼神。
笑笑便道:“见到上面两尺高的地方有棵小树么?”
那人看到,那棵树有手臂粗细,她之前也曾打过它的主意,可是想要在方才那种情况下爬上两尺,她自问做不到。
而这笨手笨脚的少女竟还想拉着她,在这等状况下爬上抓住那棵树?
她觉得对方脑子有问题。
笑笑眼睛却闪着光,她巡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幸亏今天为了采药方便,穿了短襦来,怕衣服宽大,还用腰带扎着。鹅黄色的腰带,在腰间捆了两匝,打了个蝴蝶活结,末端就垂在葱绿色的裤带结子旁边,腰带足有三尺多长,只要抓住这么一抖……
她不禁又俯头对下面那人笑道:“只要我在松手的刹那,把腰带解下往上一缠,定能缠住那棵树!”
那人道:“你一松手便会直坠,绝无可能在弹指间做这么多事。”
笑笑道:“你可知道,佛家有说,一弹指是六十刹那。对于我常悦来说,有几个刹那已经足够做好一件事!”
说毕,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猝然放手。
那人觉得她身子不往下坠反而往上迎起,“咻”的一声,一根带子在空中抖得笔直,宛如灵蛇般向那棵树缠去。
她忽然发现,这人或许可以做到的。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上迎之势已尽,不是如所想那般静止,而是急剧下挫。
失败了!
两人手拉着手,拉拉扯扯,磕磕碰碰,偶尔也撞上些什么突起的岩石,崖壁长出的一丛灌木啊什么,笑笑也是死不甘心的用空着的手乱抓乱扒,总算稍微减慢下速度,终于还是直滚崖顶。
崖下长草茂盛,泥土松软,两人跌在上面,都不致命,但一时也动弹不得。
歇了半天,笑笑支起身子来,觉得浑身又酸又痛,快要散架了,不禁长叹一声:“真是倒霉!”
跟她一起跌下那人还是静静躺在草丛,见她已能爬起,不禁也叹道:“你还不算什么,我的腿倒好像断了。”
“断了?”笑笑晃晃的走过来,往她腿便摸。
那人蓦然见到她下身仅贴身穿着一条三角形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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