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笑笑轻叹,就算是报了你那手忙脚乱的一扶之恩,希望你以后不要那么慌失添乱了。
将第二支簪子给了他。他顿时红着脸,偷偷笑了起来。那笑容单纯透明,满足感溢了出来,只看得笑笑心中感叹。
幸福,难道就这么唾手可得吗?
尤其是要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幸福,可知那有多脆弱?
正在感叹,忽然耳朵里听到极轻的“哧”一声,有人在冷笑。
这冷笑声极其轻微,若不是恰好就在笑笑右后方,她绝不会听到。
她一回头,看见一个低眉敛目的少年,看他长得下巴尖尖,斜挑的柳叶眉,薄薄的唇瓣,五官都是非常精致的,但合在一起,虽是表情恭顺,不知怎地,却予人一种倔傲的感觉。
笑笑退后一步,瞧着他问道:“你方才笑什么?”
那少年垂着眼,一副异常老实的样子,低声回答道:“回小姐,柳儿不知道小姐在说什么。”声音清澈如水,却无半分温婉味道。
柳儿?你这家伙可真会装傻!不定肚子里在骂我是个大傻瓜吧?
笑笑扯扯嘴角,拿过第三支金簪,丢进他怀里。
在看到他那一脸装出来的平静被这一着打破,抬起眼来有点惊慌的看着她时,她给他一个大大的得意的笑容。
咱就喜欢挑战难度,非得把你讨厌我的原因搞清楚!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带着瑞生到了。
那妇人长着张三角脸,吊着眼,似是嫌那瑞生走得慢,扯着他衣服,一路好像拖小鸡一般跌跌撞撞的扯着过来。
直进了院子,站定了松手,却又手下使了劲,暗里一惯。那少年本就脚跛,平衡不大好,又是一路跌跌撞撞的被扯着赶来的,这般被她使坏,站不住,便往前直扑,直摔到小姐跟前去。
旁边有些少年见他狼狈,不禁便嗤笑起来。
笑笑将一切都看在眼内,不动声色,蹲下身向他伸出一只手。
那少年跌的灰头土脸,却不去接她的手,自己爬了起来。
他穿着靛青色的衣裤,束着黑色腰带,微垂着头拍着自己衣裤上的污脏,深色衣领中伸出的脖子秀长如弯下的荷梗。
笑笑一瞥,不禁一怔。本想着无论这瑞生是怎么个歪瓜裂枣,就算君行不提,教她知道他是受工伤致残的,遵循这人道主义精神,主人家也该照顾人家的下半生。不想此刻一看,落入眼内的竟是个俊秀少年。
却见这瑞生长得修眉朗目,鼻挺薄唇,清秀得让人想起白玉盆中亭亭的水仙,只是一夜没睡去做苦工,眼下隐隐乌青,颜色有点憔悴,更兼眉宇间笼着淡淡轻愁,似是心事重重,却为他多添了几分忧郁气质。
仿佛察觉到笑笑注视的目光,他敛眉低目盯着自己的鼻尖,目不斜视,苍白的脸颊上飞起一抹轻红。
笑笑心中暗赞,这人好有气质,若是在现代,走偶像派路线演忧郁小生定必走红。
便将最后一支紫金簪递到他手里。
瑞生接了簪子,也像那柳儿那样抬起眼来看她,但眼神深深,欲说还休。
这边瑞生刚接了紫金簪,那一路扯他过来的妇人,突然过来拜倒禀告道:“三小姐,这瑞生的右腿是跛的,做些粗活尚可,若小姐收了房只怕不大恰当。”
这妇人姓尤,是君行下面的一个管事,管的就是杂役房的人事。她看这瑞生长得好,早就动上了心思,想着他年满十六便行簪礼待嫁,若是没人收房求聘,一律是遣出的。便私下联系了附近柳坊的鸨父,想待时候一到,便将瑞生卖到柳坊接客。
她知道这瑞生也在三小姐选侍名单上,怕他被小姐看中,特地诬他打碎了瑾少爷的东西,罚他去干活,好使他错过这次选侍。
不料这三小姐竟知道有这人,开口让他来。一路上她就心有不甘,特意又拖又拽,到了又损他一把,好使他出尽洋相。不料三小姐竟不为所动,当真半路出来把人收,还想着这三小姐不知此人残疾,急急出来点明。
笑笑淡淡瞥她一眼:“哦?有何不当?笑笑不懂,请详加说明。”
尤管事绝不料有此一问,本应知难而退,却舍不得收了人家的那五两银子订金,硬着头皮挣出一句:“别的不说,便外人得知王府三小姐竟把个跛脚的收房了,岂不教人说我王府无人么。”
这话说得重了,瑞生浑身一颤,手中执着的紫金簪便“叮”的掉落了地。
笑笑众目睽睽下弯身捡起,拉过瑞生的手,好好放他掌心,将他僵僵的手指一根根推合,教他握住簪子。只笑道:“给了你的东西,好好拿稳了,再扔了我可不许。”
转身向着尤管事,敛了脸上笑容:“慢说他是在王府里受伤落下的后患,该当为他负责,便是他进府前已断了腿,冲着他进了这门,便不能任人欺负。我今日选的是我房内的人,王府三小姐内房之事,谁敢说我半句!”
尤管事只见这一直笑眯眯,一副懵懂模样的三小姐一反平日里的无所谓样子,双目圆睁,那双常自迷离的桃花眼竟迸出摄人精光,将平日的平庸好欺一扫而空。这才知道毕竟是王府的小姐,不容小窥。顿时噤若寒蝉。
笑笑恨她出口伤人,直瞪得她头垂到胸口,额上冷汗涔涔方才收回视线。
她也不再看她,鼻子里冷哼一声:“以后谁敢说我房里人坏话,我听不到最好,若是听到了一星半点,就把说话的舌头给割了。这么长的舌头,不说好话,净说主子坏话,不然割下来做卤猪舌!”
当日,那兰陵娬王听到这场选侍的报告,托着送到唇边的茶盏半天没有放下来,半晌才道:“加两个三等的侍儿,什么也不用干,负责日夜监视三小姐房中动静。冠礼之前,不能有半分越轨之事发生。”
却原来是想起选些与众不同之人入房,必是有着不可告人之癖。不想自己女儿还未成年,竟然就有着如此独特的喜好,当真令她头疼。
三小姐这场选侍当真是波澜壮阔,异人云集。总的来说,当日府中众人对这三小姐独特的眼光是叹为观止,鄙视得五体投地,但怕自己的舌头变成卤猪舌,自然不敢乱嚼舌根。
这点话瘾儿直留到多年以后,方才有王府旧人老事重提,却已变成了赞扬三小姐年未及冠,却已眼光独到,冲着津津乐道的佳话上面发展了。
众人笑也好,骂也罢,头疼也只由得她。
笑笑领着四个各有特色的侍儿返回自己的院落,准备教导。
笑笑住的院子在王府不起眼的一角,院落里圈了几排房子,笑笑住的是北房(上房),中间是个客厅,今日选回来的大侍安排住东厢,早两天临时调配来的三等侍儿住的西厢,还没走,兰陵娬着人又送来了两个,也都安排在西厢。一边住四个,主子在中间,还蛮对称。
领了一小群人回到自己院子,笑笑心情又好了起来,开始给四个大侍起名字。
手上一小叠花笺,让瑞生磨了松香墨,提笔就写,唰唰唰,不一会儿写好了四张,一个个指来领。
满脸痘痘的那位——春和。脸上都万紫千红了,当得上。
咋咋呼呼却扶了自己一把那位——景明。希望你小脑发育得更好点,嘿嘿。
偷偷瞪我那位——静影。别以为你装无辜装哑巴我就不知道你讨厌我,我记着这事!
最后一位,瑞生——沉璧。你就像那和氏璧,没人欣赏你的话,沉到我这里让我收藏也不错。
一一分付完毕,意犹未尽,索性把院子和房名一并起了。
院子名——万碧园。万碧,完璧,一院子都是完璧,咱们是清白人家,嘿嘿。
自己的正房名——汀兰阁。不用解释了吧。
东厢——皓月千里。
西厢——沙鸥翔集。
唰唰唰,大笔挥就,交给最高那位春和收起来,明天找人去做牌匾,估计你长这么凶,没人敢说个“不”字。
“小姐,好似多了一个。”春和小心的点点最后那个横批。
“你识字?”笑笑看他一眼。
春和脸红,痘子更红,“不识,可是只有四处房,名字却有五个。”
笑笑严肃的说:“其实不多,这是客厅的名。不过你很细心,名字虽然没多,但是字好像多了一个。”
提起笔急急涂掉那个“记”字,笑眯眯的说:“客厅名就叫岳阳楼!”
笑笑当真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今日贪方便,将范仲淹的名篇《岳阳楼记》选了最漂亮的一段挖了几个最抢眼的词语就当了别人名字,他日还果真有母王问起这些名字含义的时候。
她当即摇头晃脑背了那一小段:“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本想自己剽窃来的经典名句还不震得你一古人还是武将出身的目瞪口呆,惊为天人?不料兰陵娬听毕,半晌没有反应,徐徐饮罢一盏茶,方道:“原来这院子令你如此满意,心旷神怡,宠辱皆忘。很好,此后就给我老老实实在这院里呆着,少给我到外头惹麻烦!”
笑笑顿时破功。什么跟什么啊,你也太会抓重点了吧!
完了从一个脏兮兮的包袱里拿出几本书页泛黄还有蛀洞的老书,把皮子上写着什么经什么史的一人给了一本,连傻乎乎的景明也落了本叫什么记的。
四个人除了沉璧以外,其余三个都是一脸奇怪,自己不识字,主子给书做什么?
笑笑顺手拿过春和手上那本,翻开书页让他看:“这是《麒麟拳经》,练武功的,我看你身板结实,练武功最适合了。你看,这有图,你就对着图来学,字看不懂就来问我,可以顺便学字。”
一一指了解释。
景明手上的是《莳花记》,学种花草的,不过这些花草跟寻常的不同,都是医人或毒人的药草。
静影手里的是《翼然史》,学轻功的。
沉璧的是《雪花剑谱》,嘿嘿,你看得懂,咱就不解释了。
分配完毕,笑笑拍手,无比轻松。爹亲呀爹亲,你让我带下山继续练的功课我都已找到合适的传人了,你那个不能使绝技失传的借口可就万万没机会成真了。
正打算散会,沉璧突然静静说:“小姐,可否把景明的书换给我?”
笑笑一怔,随即恍然,对哦,人家脚跛了还让他练剑,真是不妥。怪只怪自己觉得他长得好,想着他舞着这同样好看的雪花剑时的场景一定比那些武侠片的镜头更美,却没有考虑到人家心灵和肉体上曾经的创伤……
连忙点头笑道:“不错,你长得这么斯文秀气,舞刀弄剑的自然不适合你了,还是这花草之事更衬托出你高雅的气质。”
拿过景明的《莳花记》换了。
景明幽怨的眼神:我的气质就适合舞刀弄剑了?
笑笑头痛,敲敲额角:“练完自己手头那本再轮换,你们务必要与众不同,秀出群伦才配做我兰陵笑笑的人!”
纯粹缓兵之计,等你们花上几年时间练好,我可能早就穿回去了。
景明却已听得笑逐颜开;春和脸色一凛,抓住拳经的手紧了紧;沉璧垂头盯着自己手上的《莳花记》久久不愿抬起,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封面……和谐的一片安静中,有人不合时宜的发出场外配音——哼!
死静影,你就喜欢跟人家唱对台戏!
卷一:起 安知我有不平色1
待笑笑一院安顿下来,兰陵娬便唤她前来书房,细询她平日都习了什么,看的什么书?
笑笑一一回答。
兰陵娬便道:“你父亲是练武之人,想来你也习得功夫,且到后院骑射场露两手给母王看看。”
这兰陵王府自正面而观,但觉朱门高墙,甚是巍峨,进得门来,游廊厢房,皆轩俊壮丽。此刻过了东西穿堂,又过一重院落,碧池便在眼前。这里算是王府中部,是笑笑曾到过的最内院,过了小碧池便是男眷们所居的后院锁锦苑。
兰陵娬却直带她上了一条甬路,绕过锁锦苑,处于王府最后的骑射练习场方展现眼前。
笑笑站在场外,看着这个比普通足球场大上四五倍的骑射练习场合不拢嘴。
兰陵娬淡然道:“兰陵以武兴家,好身手都是自小府中练就,这骑射场很是必要。想太祖当年初获封地,策马在此处环绕一周,所圈地基上所有建筑全部拆除,方得了这可堪舒展的练习场。”
笑笑乍舌不已,心中想起“劳民伤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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