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上。
不,不,自古有言,伴君如伴虎。她的两个女儿也是离得越远越好,总之没事最好不要在皇帝鼻子下面晃,方是保命良方。
一面又泄气的想,跟她认识这几个月来,自己把她当成一个学识渊博的朋友看待,跟她高谈阔论,口无遮拦的,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反动言论给她听了去。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底细,看来今天很有可能逃不掉了。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有点大小美夫锦簇在堂的想法,人生才刚有了点理想和希望,怎么能就此葬送在这里呢!
她咬了咬牙,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纯洁笑容,道:“皇上真是言重了。但皇上也清楚,常悦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文不曾习四书五典,武不曾识兵法布军。虽想为朝廷一尽心力,但是身弱性怯,难担大事,万万不能耽误了太女教习之功业大事。太女天资聪颖,美质良才,万不可断送在我手里,请皇上乱选良才罢。”
原本她抱着坚拒的主意而来,但一见到皇帝原来是认识的,人知己,己不识彼。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怯意。
想起莲生刚才问她的话,心思稍微活络,口里拒绝,话里面已先将贤皇女撇了开去,提也不提。
隽宗好笑的看着她,跟她相交以来,这人的嘴脸她也见过不少,其中一样便是面前的装傻示弱,跟她平日的指点天下,粪土王侯的嘴脸对比起来看,堪称天下一绝。
她也不劝她,只鼻子里冷哼一声:“如此说来,你是想推托朕了?”
笑笑被她哼得头皮发麻,但想看在一场朋友,这人总不能一怒之下将自己推去杀头吧,就因为自己不肯当她女儿的老师这样的小事?
硬着头皮道:“我非是不愿,实是能力有限,不能为之,请皇上谅解。”
“你要朕谅解你,那谁来谅解朕?”隽宗冷冷一笑,慢悠悠的说:“朕有些关系皇室脸面的话,于二品大员以上的近臣可以听,于朕孩儿的师尊可以听,可是若是江湖的一介草民,也听到了这些……朕实在是有点担心。”
笑笑大吃一惊,心里暗想,什么时候听她的秘密了?
脑内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幕,某日这人来山庄找她,说要顺道避雨。那日阴雨连绵,令人心情低落,此人一直闷闷不乐。她好死不死,不知怎地猜到她是因为家务事不乐,当下说了个河东狮吼的女儿国版本给她消遣,结果此人很认真的问她,故事里面的陈季常身为妻主,真的是因为敬爱夫君,方才惧怕于他的吗?
笑笑说,那是自然,人怎么能忍受一个自己害怕厌恶的人跟自己一起生活呢,必定是由爱生惧,怕那人生气,怕那人不高兴,怕那人皱眉,所以才转变成对他事事遵从的。
那时她心里想,若是君行能在我身边,我也会怕他生气,怕他皱眉,怕他不开心……只要他在我身边,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好,可惜他却不在。
一席话说得感同身受,一句三叹,诚挚无比。
现在她还记得此人当时的表情,似乎松了口气,叹息道,看来天下之大,知音也唯有你一人哪。
这句话当时轻飘飘的在她耳边过,听了也就是听了,现在突然在她心头变得千斤重。
吓得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皇上英明,皇上说过什么秘密,恕我鲁钝,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说完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哪!
皇上惧内这个秘密,你听了也就听了,怎么还敢记着,记得也算了,怎么还会在这紧要关头给想起来哪!
隽宗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想不起来?那也好,朕现在问你一个问题,回答好了,朕再处置你。”
笑笑快要哭出来了,苦瓜般的脸面道:“皇上请问。”
“有个妇人,要将她的家当留给两个女儿。大女性格沉稳,步步为营,不擅进取,小女儿性情活泼,才华横溢,心思活络。我问你,家当不能平分,只能交给其中一人,你会给谁?”
笑笑知道这其实就是在问应该把她的王位给谁,不想莲生的地位已经这么岌岌可危了。
不过她虽是替莲生担心,却不能给出偏帮的意见。
皇帝想把她的皇位给谁就给谁,怎容你去置喙!你道皇帝真的会听你的意见吗?这么样的选择题叫做不耻下问?
闹不好,一个问题就可以送你上断头台。
笑笑忙答道:“皇上的问题艰深,草民也难以回答。但若是以草民那副家底来说,已是乐观知足,只盼家境维持现状的话,我会交付给大女儿。她的性格适于守成,定能经营有方,令家境更加殷实。但若是草民家境堪虞,偏生又向往豪门大族的生活,少不得要将有限的家底交给小女儿,让她试试打拼,拓展一番新天地。”
隽宗听罢,只道:“你在跟我打马虎眼。”
笑笑忙道:“皇上的心中自有定夺,若真问草民意见,草民最喜欢一碗水端平,一人一半,以免纷争。”
隽宗听得笑了笑,笑罢又自皱眉,皱了会儿又松开,点头道:“这个提议好,就按你的办。朕就留你在朝,替朕专门办这事。”
笑笑这一惊真是魂飞魄散,拜倒道:“皇上,草民实在不能……”
隽宗冷冷道:“朕除了信任臣子便只会信任一种人,死人。”
笑笑猛地咬住了舌头,不敢再发一言。
隽宗又道:“你也不用害怕,你若办好此事,便会是本朝独一无二的大忠臣,必会令你名垂青史,便是朕的孙儿们也会瞻仰百代。”
笑笑暗叫,我才不要名垂青史,弄不好还会被攥改史书,弄个遗臭万年!我也不稀罕你的儿孙瞻仰万代……皇上哪,我只是想做你庇佑下一个小池塘里的一只小虾……好歹也是相识一场,你怎能这样陷害我呀!
只是记住刚才皇上都把“死”字挂在嘴边了,再怎么也不敢再说个不字,只得乖乖听着皇上安排。
当下隽宗亲手把她扶起,在她耳边慢慢说来。
她听得不时点头,神色恭敬,心里却早是叫苦连天,六月飞霜了。
谁叫咱不带眼识人,连皇上都敢勾搭呢!
勾搭也就勾搭了,怎地还那么八卦管起人家的家务事呢!
又谁叫咱心肠软,连皇太女都敢救呢!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万般都是命哪!
当日,隽宗跟常悦在御书房内一番密谈,谈了些什么除了两人外无人得知。
随即皇上颁旨:赐常悦殿阁大学士之职,加太女太傅。御书房行走,典为太女师。赏府邸一座于宫外十里之遥的长安街。
日后流传,一介草民常悦,为当朝皇上亲临民间访来的大人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器宇轩昂,半人半仙。将之留在朝堂之上能镇国安邦,留于宫中能驱邪辟易。掐指一算,足不出门便能知天下大势,人未入世,已于仙霞山上救了当朝太女性命。故此皇上为了天下百姓,三顾其隐居山庄,请其出山,拜为一品大员,典为太女之师,长伴君皇之侧,佑天下太平。
皇太女得此太傅,借势而起,朝堂之上一缓多年被打压之势,都已是后话了。
只是无论在外头看来是何等风光,于当事人而言,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卷二:承 凤元阁上西风急1
东宫天勤殿中画栋朝飞,珠帘暮卷,早设好了品藻花案,上摆五色果品香鼎,一排三个酒爵。
儒家拜师讲究礼数,本该是择日、拜帖、束修、三跪九叩一套做下的,但隽宗却只顾趁热打铁,选了今日便行这拜师礼。且皇太女贵为储君,只拜天地父母,这尊师礼便只是象征性的一揖到地为礼了。
笑笑受了慕容媗一拜,忙伸手扶起,两人相视。
慕容媗淡淡一笑。
笑笑有苦自知,此时也只能强自振作,接受现实,朝她也露齿一笑。
隽宗撇下政务,监督全程,临走时还留下“学贵有恒”四字手书,着人装裱挂在殿中,以示勉励。
等皇帝走了,慕容媗挽了笑笑的手,看着她眼睛问道:“小悦,你可怨我?”
笑笑苦笑一下,没有做声。
今日这般形势,她不能去怨旁人,只怨自己。
慕容媗黯然道:“你能在身边助我,我很是欢喜,可是见到你这般勉强,却又觉得难过。”
笑笑强作欢颜,“不关你事,幸好我现在不是去帮皇女,要真被皇上拨给她了,我还不如先一头撞死了。”
慕容媗道:“但我向来积弱,身边几无可亲近之人,只怕会累你受苦。”
笑笑道:“怎可说这些泄气话!人道,靠人靠天靠祖先,都不算好汉!自己亲手打拼的江山才有意思。况且我是你娘亲自选的太傅,一个顶十。”
慕容媗浅笑道:“这话不假,你运气奇佳,是员福将,留在身边,确有起死回生之效。”
笑笑苦笑道:“起死回生?我还惊天地泣鬼神,医死人肉白骨哪!你想不想把我剁碎了试试?”
慕容媗埋下头来,肩膀起伏一阵,淡淡道:“那倒不必,早已目睹了,有你在旁,死人也会气得跳起身来。”
笑笑毕竟被吓了一顿,又被胁迫,心头压上一块大石,渐渐觉得精神不支。
慕容媗见状,便令人送笑笑到新赐府邸休息,拜师宴来日再补。
笑笑觉得莲生还是莲生,真是贴心,不枉自己救她一场。
也不客气,道别便走。
心里想着,是不是该出城回庄一趟,让家里收拾行装那两个等一下。
脑内一边打算,一面跟着那宫侍信步走来。
时夕阳西下,暮色四合,这喏大的皇宫于暗处看来阴影憧憧,实在不似日间那般耀眼富丽。
走了好一阵子,前头突然迎来一个宫侍,草草行礼后便道,西宫宁君知太女今日拜了太傅,甚为欣慰,特在凤元阁设了拜师宴,请太傅亲临。
笑笑顿知不妙。
这宁君性情极悍,手段毒辣,估计这边当太傅的消息一传开,皇帝一走,他就要立时翻脸算帐了吧。
果然,自己还未走出皇宫,他便忍耐不住了。
真是一顿鸿门宴啊。
只是此刻好大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压来,自己又怎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后来那宫侍去了。
她一路行来一路将路径暗记,越走越慢,只盼能尽量拖延时间,教皇帝或者莲生得知好来救她。
那宫侍不时停下来等她,却也不敢催促。
这段路走得好不漫长,到得这凤元阁之时,已是夜色浓重。
但见这凤元阁已是华灯璀璨,仙乐铿锵,厅内画屏与银烛共辉,檀板共金樽齐奏。
厅内已是设好一筵,倒是八珍并荐,百簋俱陈。
笑笑心惊胆战候在一旁。
等了片刻,里面出来一个雪肤花貌、丰容盛箭的人,身上穿的深青金绣团凤纹霞帔,罗袜珠履,亭亭玉立,头上还腾着珠光宝气,压一顶双凤翊龙冠,上饰金龙一、翊以二珠翠凤,皆口衔珠滴,在额前颤颤而动。
来人便是深受当今皇上宠爱的宁君了。他冲笑笑微微一笑,道:“太傅请坐。”
旁边宫侍早已斟了一杯酒递到他手里,他接了朝笑笑遥举,嫣然笑道:“太傅请酒。”
笑笑心道他总不可能在宫里毒死自己吧,豁出去,模模糊糊的干了三杯。
宁君笑道:“太傅好胆量!”
笑笑心道,那是啊,虽然你长得妖孽,但我不是皇帝,也没有爱上你,所以不会怕你。
心内突然一省,这人刚才赞的是自己的胆量,不是自己的酒量,这话大有深意。
正在走神,宁君却道声:“太傅且随便用些酒菜。”说罢退下,入内更衣。
人既走了,下面便传来一片萧管之声,不见人影,但闻其声,宛如流莺乳燕,春啭皇州,令人心醉。
笑笑暗暗警惕,靡靡之音啊!虽然宁君让自己随便吃,可哪里敢擅动。只正襟危坐,对着一桌山珍海味干咽口水,心里暗骂,这就是该死的皇室夜宴啊,分明是要饿死人的,让你看得见吃不到!
这一等只等了小半个时辰,宁君方才换了身衣衫再次出现。这次不复盛装,但艳色更胜昔才。
他瞄了一眼笑笑没有动过的碗筷,笑道:“太傅怎地不吃点东西呢,莫非嫌这些都不对胃口么?”
笑笑对着这样一个妖精级别的男人只觉得心里发毛,强笑道:“谢宁君关心,只是我不饿。”
宁君笑道:“想来是日间不曾动作,是以腹中不觉饥饿。我听说太傅学富五车,技惊四座,才华可比前朝圣人。今日太傅即为太女之师,不若便趁此机会请教太傅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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