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可是,手背上烫烫的这是什么东西?
“哎呀,莲生,我没事啦!”
慕容媗不语,忽地把头埋在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上不愿抬起。
笑笑的心绞着绞着,叫道:“你别担心,我死不了,明天也定然没事。”
心里安慰自己,弹劾得被罢官当然理想,可是若是被弹劾得半死不活,降了职,人不放,还得干活,可是权力又没有开初那么大,那就更糟了。
事已至此,也罢,只得奋勇往前冲了!
过了一阵,外面有宫侍送药来。
慕容媗抬起脸来,眼圈微红,脸上却已平静了下来。
托盘上有碗热腾腾的汤药,还有个玉匣子,里面盛着活血化瘀的药膏。
笑笑道:“我肚子还饿着,想吃完东西再喝药。”
慕容媗惊讶的看着她,很快转头吩咐传膳,笑笑听到她的声音,断续了两回。
一会儿送来了荷叶梗米粥还有些精致小点。
笑笑饿狠了,又刚萌生出一股鱼死网破,绝地反攻的斗志,也不顾形象,拼命吃了起来。
慕容媗看了她一阵,转头去看壁上宫灯,半晌幽幽道:“我不会再让人这般伤害你,太傅以后就跟在我身边,有我在一天,便有太傅一天。”
笑笑咬了口桂花卷在嘴里,呆了呆,想说些什么,觉得被粘住了齿舌,费劲的咽了下去,却已忘了自己方才想说些什么了。
用完膳,又喝完了汤药,便上药膏。
侍奉太女的宫侍全是男的,笑笑很不好意思,便说让她自己来。
慕容媗屏退左右,坐到床边,伸手拿去那个匣子。
笑笑惊得要缩,忙道:“不行不行,会脏了你的手。”
慕容媗不说话,拿着匣子不动,很坚持的样子。
半晌,笑笑终叹了口气,躺倒下去。
觉得上衣被掀起,太女的手沾了药膏,均匀的涂在她背后的伤口上,原本火辣辣的疼痛,沾到清凉的药膏,温度渐渐降下去。
涂好了,又轻轻在皮肤上按摩起来,开始时有点疼,但笑笑知道那是要化瘀,便也坚持了下来。
过了一阵,药膏药力发开,却变凉为温,整个背部都暖呼呼的,疼痛一点点的消失。
笑笑四肢放松,觉得舒服得快要睡着了,眼睛睁不大,更显媚眼如丝。她心里却惦记着一事,强撑着道:“莲生哪,我……还没有上过朝,你得教我礼节啊。”
慕容媗便一边帮她按摩一边把上朝礼仪讲给她听。
笑笑睡意渐浓,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失去意识前,好似听到外面有个年轻男子焦急的声音:“皇姐,那人真的在里面吗?死得了吗?”
什么啊,开口就咒人家死,搞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来这一趟,还要好好活上一百年,把自己喜欢的人全娶到,做最大的饼,让他们开心。
笑笑不耐的翻了个身,真的睡熟了。
似乎做了个恶梦,梦中电闪雷鸣,还有黄豆大滚烫的雨点,打在她身上脸上,让她睡也睡不安心。
卷二:承 凤元阁上西风急3
次日,金銮殿上,百官上朝。笑笑走在近侍搀扶的太女之前,拜伏殿上。隽宗颁下圣旨,殿阁大学士兼太女太傅出炉。
殿阁大学士职为一品,主要侍从皇帝左右,备皇帝顾问,掌握宰相之权。
然当朝最高政令的最后决定权在皇帝而不在宰相,宰相不过是奉命行事,即君权重相权轻,虽则位高,却不过担任皇帝喉舌而已。
而太女太傅则是加官的官衔,没有职事。太女太师、太女太傅、太女太保并称三师,“傅”是监督其行动的,即是负责未来君主德育的人。
换言之,以后太女若不能成为明君,太傅是需要负上很大责任那个人。
正名之后,笑笑起身,规规矩矩迈着四方步站到文官之列,排在公、侯之后,站于内阁学士乔珏之前。四品以上官方能入侍殿内,五品以下如甄绣、萧琳只能前北向立。
笑笑暗道,三个姐妹才学都比我高出不知多少,却都站在后头,真是令人好不自在。
正在走神,身后有个言官出列,开始启奏。
笑笑听了半天,方才听出她说的竟是自己。
一堆杂七杂八的引经据典后,她大概只能听懂几点:一、殿阁大学士年纪尚幼,(比太女还小),恐难担任太傅一职。二、殿阁大学士之前名不经传,何以见智明德,难以服众。三、恐太女在太傅影响之下会走向不良方向。
预计中的弹劾热潮果然开始启动。
笑笑觉得自己真是长见识了,就算你前面两点说得还有几分道理,那,最后一点还没有发生,仅仅是大人你的猜测,你怎么就敢这样当众大声说出来!
大姐,人,是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任的!
而在这个言官说完以后,跟着那些言官好像约定了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开腔了。
说的话大同小异,然而言辞各有各精彩。
还有人标新立异,说大学士适才上殿听封后直起身时,向百官扫了一眼,斜睨众人,殿前失仪,可谓缺乏胸襟之人。
笑笑听得心里佩服,大家还真是众志成城啊。如果说刚才那群大姐是在事前予以谏诤的话,这位很明显就是经过精细观察,在事后予以弹劾了。
她也不言不动,只任那帮人群起攻之,只抱着不还击不逃避的冷淡态度。
弹劾殿前失仪,下次不看你们就是,至于对将来的猜测,皇帝心中有数,也不用我多说。
只是她心里有点奇怪,若是这群人是受宁君示意的话,为什么不攻击她的出身呢?
很有可能宁君还不想揭穿这最后一层纱,那样就更方便日后的报复行动了。
正在胡思乱想,隽宗发话道:“众卿说得都有道理,乔学士,你怎样看呢?”
笑笑心内一跳。
乔珏出列,在她身后奏道:“太女太傅为仁德之师,皇上之辅,臣不敢妄作评论。”
一句轻轻撇过,又软中带硬。
文官之首都不敢评论,你们这些鱼虾蟹还敢这么多口水!
隽宗淡淡的环视了殿中群臣片刻,方才开口道:“朕以为,乔卿家说得不错。”
殿上鸦雀无声。
皇帝都这般开了金口,谁还敢再呱噪!
众人消停了一刻,开始讨论正事。
笑笑秉持聋哑精神,立意多听少说,直站成一根盐柱,人家争辩得面红耳赤也好,人身攻击也罢,她都当它乌鸦吵架。
不过除了一人,总是能无意间抓住她的心神。
身后的乔珏不言则已,言必扼住问题核心,一针见血,言简意赅,加上其声调沉厚温和,言谈自有魅力,笑笑再不用心,不知不觉便听了进去。
这时的春风学士,跟平日交友时的谈笑风生不同,在朝堂之上虽态度温和,实质原则性问题寸步不让。笑笑觉得此人善于将问题化繁为简,大刀阔斧,将那些细枝末节尽数忽略,但于核心主干却是剖析处理得极其精简绝妙。
她心中佩服不已,听得那人又出列在自己旁边陈词,忍不住偷偷的斜眼看去。
好风采啊!
那人手不展卷,坦然目视前方,目光炯炯,侃侃而谈,端凝的脸上若有淡淡光华流动。
她看得舍不得转移目光。
突然觉得后方好像有针刺她的背。
转目一看,刚才弹劾过她失仪的那个言官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明白的写着:你还真是不怕死啊!这么快就又失仪了。
笑笑回瞪她一眼。
看什么看!你现在不也失仪了!
言官回过神来,连忙垂目低首。笑笑看见她,脸红了。
就在这时,大家又开始争论一本奏折。
大约内容是,有一笔款子,不知要用来赈灾,还是用来增加军备。
笑笑听得很想打哈欠,突然听到有人点名。
抬头一看,隽宗正瞧着她,当是问她有何意见。
若是换着以往,笑笑定会觉得赈灾要紧,如果军备不加不行,那就从国库里另外拨钱。作为一个国家领导人,首要任务还是要保证人民吃得饱穿得暖的。其次,她相信军备也是一项长期支出,不是靠一笔两笔款项就可以救急的。而娬王赋闲在家多年,也说明这边关不是非常吃紧。
可是,她却想起此刻守在边关的人,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君行啊。
她出列奏道,可将款子分成两半,一半赈灾,一半军备,不够款项,再从邻省赋税中抽调补足。
这也等于是变相从国库税收中抽了银子了。
说完还是有点心虚,不过,人总是有私心的嘛。
大学士此言一出,刚才争论的人静了。
过了片刻,隽宗道:“常爱卿所言甚有道理,就按此执行吧。”
好不容易挨到退朝,笑笑早就觉得浑身都僵了,昨天背上中杖的地方隐隐作痛。
她心里暗暗诅咒,若我以后得了风湿,我望你宁君往后日日失眠,时刻挂着两个熊猫眼看皇帝还爱不爱你!
出得殿来,向太女邀功道:“我今天表现还行吧?”
慕容媗手搭在近侍臂间,淡淡一笑:“很好。”
因太女腿脚不便,皇上特许其座轿停在殿外。
两人正要上轿。
有人在后面唤道:“大学士。”
笑笑回头,见是乔珏,笑道:“快别这样叫我了,笑死人了。”
乔珏微微一笑,却转向太女行礼。
回头再对她道:“恭喜了。只是适才讨论款项一事,边关讨要款项甚急,大学士出言截了一半,恐怕会受人垢病。”
笑笑心里叫道,你别冲我这样笑,我头晕。顺口道:“垢病就垢病,我不怕。”
乔珏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请小心为上。”
笑笑哪里还有余力放在心上,回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瞧着穿着紫色织锦二品官服、头戴乌纱帽的乔珏,深色袍服更衬得眉目清致,面若傅粉,身如修竹朝旭,风流难以尽诉。只看得她目不转睛,神魂飘荡。
旁边慕容媗忽然轻轻一咳,道:“乔学士关心太傅拳拳之情,实令人感动。不日媗定当设宴奉敬一杯,代太傅一谢相护之情。”
乔珏微笑道:“太女言重了,乔某谨遵玉命。若得三五知己围炉,芳樽款洽,怎不快心。”
接着甄绣也过来道贺,却道萧琳被上司遣去办事,来日等众人齐聚方好设宴庆祝。
众官原本都作观望,却见这大学士甫一入朝,众敌凌之,不发一言,皇上却有意回护,众人都奈何她不得。现在又见内阁学士等人都有意结交,有官职小又苦无进阶之道的人便蠢蠢欲动。待乔珏等人离开便想过来打招呼。
却见武将群中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秀眉凤目不怒而威的女子,抢在众人前头,将要上桥的大学士拦个正着。
笑笑定睛一看,正是家姐,兰陵世女兰陵孃。
她当日一时鲁莽,创出大祸,也累得兰陵孃官运受阻,这两年来一直卡在一个小小的五品闲职,不上不下。适才上朝便站在殿外。
笑笑此时见到她未免心虚,低声唤道:“孃姐。”
兰陵孃冷笑一声:“大学士何等威风,这般称呼,不敢当。”
笑笑无语,转目想太女搭救。桥上慕容媗却吩咐轿夫将轿子抬到一旁,撇下她二人单独相处。
笑笑知她想自己姐妹一聚情分,可是……
兰陵孃冷冷道:“官场反复,你生性鲁莽,如此陷入绝非幸事……”
笑笑忙乖乖听着。心道,如果我能脱身,以后就算吃一辈子斋念一世的佛,我也愿意。
“位高而权不相称,圣上看似恩宠,实是将你放上极险恶的位置……”
咦,这是在提点我吗?
笑笑惊讶的看着她,隐隐有点感激。
“昨晚你在凤元阁被打了一顿,便是宁君要杀你威风……”
竟然大姐连这个也知道了,原来毕竟还是有人关心着自己的,笑笑眼圈一红,几乎又想哭。
兰陵孃眉头一皱,低喝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最讨厌你这等没出息之人,说这些,是怕你又闹出什么岔子,连累家人!”
笑笑被她一噎,生生将涌上喉咙的道谢之语吞了下去。
兰陵孃一副厌恶的表情:“哭哭啼啼,没半分女子气概,丢尽了我兰陵家的脸。”
笑笑瞪眼一阵,忽然嘻嘻一笑:“多谢孃姐关心。对了,姐夫最近还好吧?我很是挂念他,什么时候我到你家吃顿饭,顺便探望下如何?”
兰陵孃想起上次回府,这人不知廉耻装傻撒娇在府门前调戏自己夫君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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