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处,如此这般教他迎客。
林月溪踏入园内,见到周围布置得花团锦簇,一溜儿凉棚沿堤而搭,轻纱笼罩,鲜花团簇,朗月垂柳。那明亮处有人纵声吟哦,那乌暗处有乐声婉转缠绵,正是娇滴滴名花欲语,飘忽忽暗香频闻。气氛甜蜜浪漫,风光旖旎,动人心弦。
他看了几眼,便停了步,渐渐垂下头去,不知该往哪里走了,心内竟涌上一阵彷徨来。
突地走来个小厮,对他行礼道:“可是林太医?我家主人已准备了先生的坐诊之所,请随我来。”
听得这般一说,林月溪记起自己此行任务,便昂起首来,挽着箱子,随那小厮去了。
沿路但见隔岸鲜花,沿堤翠柳,一弯流水,回绕小桥。沿路风景或泉或石,优异非常,却是一路往园子深处而去。
林月溪紧随那小厮,沿路见到人迹渐稀,风景更为幽静,渐渐心神恍惚,有点身在画中之感。
忽然一醒,自己怎地到了这荒僻之处来了,若是有人求医,可要怎样找来?
正要发问,那小厮道:“到了。”
只见面前屋宇一座,飞檐画栋,殿上高悬一匾,曰:“佳客如云”。殿外朱栏曲折,花木参差,殿门开了一线,透出异香馥郁。
小厮推门道:“请林太医入内暂歇,茶水稍后奉来。”
眼见着林太医稳稳进入,便转出来和跟在后面的太傅讨赏。
笑笑笑嘻嘻把碎银子放他手里,说:“不用拿茶来了,守在外面,不要让闲人过来。”
说毕便蹑手蹑脚凑到门缝前偷听。
忽听里面林月溪一声低呼,袍服一阵窸窣作响,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臣惊扰殿下凤驾,请殿下恕罪。”
太女道:“林太医快快请起,你为助人而来,何罪之有。请来陪我稍坐片刻,稍作歇息。”
林月溪道:“不,不,太女殿下在此歇息便可,臣还有要务在身,先请退下。”说着便想走。
笑笑不假思索,一把把门给推上,再取过一旁的门闩把门给闩了。
听到林月溪在里面又推又拉弄了一番,甚是焦躁,心想,这林太医平时也长了一张死人脸的,真想看看他现在这副抓狂模样。可惜哪,可惜!
殿内太女慕容媗忽然“啊”了一声,唤道:“我的腿突然痛得不行,太医快来给我看看。”
林月溪无奈,乖乖的挽着药箱转回。
笑笑暗暗好笑,这招对付这端方刻板的林太医最是有效不过,看来莲生还是蛮有心计的。
果然里面又窸窣了半晌,林月溪迷惑的声音响起:“太女的腿已基本痊愈,太女方才又感觉到剧烈疼痛么?”
太女低声道:“不但是腿,我心窝这里也有一点不妥。”
林月溪惊道:“那可须得去找女太医来。”
太女叹道:“你且莫慌,给我坐下了。”
尔后语声渐渐低喃,房外的笑笑便听不到了。
静了片刻,林月溪忽然惊呼一声:“殿下,这,这是真的么?”
他的语气又是惊惶又是欣喜又是忐忑又是羞怯,笑笑便知道大事已成,笑眯眯的袖手去了。
出来时见到那小厮还忠心耿耿的守在外头,又给他一块银子,让他继续守着。还嘱咐他说无论里面的人怎样闹都不要理会,等到明天天亮时偷偷把门闩去了就行了。
奸计得逞,好事玉成,她心怀大畅,笑嘻嘻的走回前院去。现在主角的戏圆满了,她便多了几分心情欣赏那些配角的表演。
走了一段,隐隐听到浓荫中有人说话,那语声还颇为熟悉,她便驻足偷听。
只听那人道:“你方才说爱慕于我,不知我有什么值得你倾心相与的呢?”
笑笑辨出正是迎霄的声音,暗道果然来的早不如来得巧,你躲来躲去还是得让我瞧见。
便悄悄躲在假山后探头去看,果然见到迎霄跟那个乐老板面对面站着,迎霄脸上覆面幕离随风轻拂,他的语气也是清淡飘忽,极温和的,对面的乐老板却被他问得抬不起头来。
半晌,那乐老板道:“迎霄公子头脑好,手腕高明,脾气温和、风姿卓绝……其实……都不是因为这些……我自从上次跟公子一唔,总也忘不了公子的一言一行,时刻在心,念兹在兹,夜夜煎熬,总想着要再见公子一面。此刻见到了,我才明白自己得的是什么病,须得求在公子身边,时时相伴,方能解我烦恼。”
迎霄轻叹道:“你连我的容貌都没有见过,何必呢。”
乐老板道:“即便见不到公子容貌,我也认为公子是天下第一的人物。在我心中,天下虽大,谁也比不上公子。”
笑笑在假山后听到这些,紧张得攥紧了拳头。自己的好朋友正在被人华丽丽的当面告白啊,而且还很感人的,迎霄他会动心吗?
这个乐老板,看来是个用情颇深的人啊,只是……迎霄如果真的嫁了她……那以后,恐怕自己就会少了一个好朋友了。再难找到一个人全力支持她的那些奇思妙想,再难找到一个人替她赚银子,跟她互相刻薄,锱铢必较了。
她忽然间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朋友都会长大,终于还是各有各的道路要走,然后渐渐走向疏远,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一时间,她也不禁心神恍惚起来。
突然,她听到迎霄的回答。
“乐老板,其实你所说的不过是一种虚幻的感觉而已。人总是很容易会被感觉骗到,总是很容易就说出爱慕谁,念着谁,其实根本就不清楚爱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所说的那种爱慕,只不过是一种甜言蜜语,希望对方听了之后就乖乖上当,然后被你们支使去做这做那。你们口里所说的爱慕,不过是编出来一种契约,想把对方捆绑住收为囊中之物。你们说着说着,便信以为真,真的以为自己具有了这样深的感情,其实不过是骗了人也骗了自己……若是用情至深,自然灵犀相通,怎需要宣诸于口。乐老板,其实照迎霄看来,你想要的不是迎霄一人,而是某种错误的感觉,迎霄是不会轻易为这些感动的,也不会为这些虚幻的东西付出任何,请你收回你的心意吧。”
乐老板完全被打击倒了,挣扎着说:“迎霄公子,你说我这种爱慕不是真正的爱慕,那请你告诉我,何为真正的爱慕?”
迎霄温和的道:“何为真正的爱慕,迎霄也是不知,但迎霄觉得,那人若是不舍得让我吃亏,不舍得让我受苦;即便只有一把伞,宁愿淋湿的是她自己而不是我;不会嫌弃我手艺不好,即便菜再难吃也会全吃光还求我下次再做;即便钱袋里只剩下一枚铜板也会交给我保管;骗她干活明知中计还是乐不可支;即便我无理取闹也会事事包涵……”
看着乐老板渐渐发白的脸,莞尔一笑:“当然这些都是说笑的。迎霄若有所求,求的也不过是‘缘分’二字,说多了反倒让人觉得迎霄浮夸了。”
乐老板忙道:“迎霄公子,你说的这些我全都可以做到,我还可以……”
迎霄微笑打断:“即便乐老板能全部做到,迎霄却是不能为你做到这些。迎霄求的人,须得自己也能心甘情愿为她做这些的,方才算数。”
笑笑听到这里,已知道乐老板完全没戏了。虽知迎霄平日数目最精,却不知这个好友要求高成这样,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吗?
她茫然轻叹,抬步走了。
远处见着一顶明黄色的凉棚,下面人影穿梭,笑笑知道是那个脾气坏透的小孩的棚子,不愿靠近,只绕了过去。
再过去一段,是乔榕的花棚,正设在曲水流觞的亭子后面。乔榕自恃才高,要设在那里借那曲水以文会友。
笑笑想乔珏定然在那里,便想去打个招呼。
卷二:承 昭阳灿灿辇下草3
笑笑抬步走到乔榕的花棚前,只见围着有七八人,难以近前,便绕到亭后。
亭子四侧均有人坐着,下首是两人,一端坐一静立,都穿着白色的轻衫,如月如玉,宝光袭人,正是乔家双璧。
她在亭后一站,不知哪里吹来一瓣落花,恰好落在顺流而下的木杯之前,木杯轻轻一晃,停了。
乔珏抬目一看,笑道:“太傅来了。”
众人都听过太傅之名,这园盛会便是她主办的,闻名不如见面,却不知她尚这般年轻。一副貌不惊人的样子,不知哪里来一肚子的巧妙心思。便都起哄说让她作诗。
乔榕却道:“太傅的诗,榕早前已经得了。”
摸出一幅手卷,正是笑笑当日手书的一段《洛神赋》。
乔榕展卷,墨迹颇新,笔意流丽。他淡若水色的薄唇微微一掀,淡笑道:“诸位也不必再费心思了。太傅这两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是再也及不上的。”
众人见得这般词句,皆是一静。
片刻有人不服气的说:“这两句中的一个‘尘’字难解,明明是说神仙在水上走路,轻盈飘逸,但水上走路何以‘生尘’呢?”
有人卖好道:“自然是形容那水汽腾起之状。”
乔榕冷笑道:“便恰在这一个‘尘’字表现出诗来。形容在水上走路正如同凡人在尘上走路,可知行者何清,连水面也给他踏出尘土来了。这两句实本应是‘罗袜微步,凌波生尘’,把词序调换一下,境界全出,这才堪称是诗。”
众人听他这么一解,均纷纷赞叹起来。
更有人心悦诚服的说:“唯有太傅如此手笔,方能绘出公子的仙姿。”
乔榕也不说话,垂目瞧着面前的手书,唇间仍是那抹淡如水色的笑意。
忽然外面有人挤进来叫道:“什么好诗,让我看来。”
只见来者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淡黄绣缎衣袍,头上梳了一根大辫,自顶到梢用金丝线蓄了十几颗龙眼大小的明珠,柔和的珠光衬着淡褐的肤色,眉目熠熠飞扬。
原本乔榕容颜皎若好花含萼,明珠出胎,别人站他身边,都被衬出几分俗气。这少年突地窜了出来,从头到脚都没半分安分的,但站在乔榕身边,却有种荣曜秋菊,华茂青松的活泼姿态,竟使人觉得只有这般生机盎然的人才能敌得过乔榕的一身风流。
那少年毫不尊敬的拿过那幅字便看,看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这也算好诗?”双手一揉,扯了数下,竟将那张纸撕个粉碎,两手往空中一撒,雪片似的碎纸落了一围曲水。
乔榕变色道:“皇子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众人见到这小子粗鲁,正待呵斥,忽然听见乔榕唤他殿下,顿时都噤了声。
丹麒冷笑一声,“我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太傅亲手作的,诗!”
最后一字分外强调,自袖里摸出一幅手书,双手拉开,展于胸前。
亭外笑笑一见,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两倍。此刻方知中了太女算计,竟将她写给林太医的手书拿去给丹麒了。
乔榕瞄着那幅字,冷笑道:“殿下得的诗固然是深得三昧,但别人得的也未必就是糟粕残渣。孰为高下,不是殿下一个人自己说了算的。”
丹麒被他连消带打的冷嘲一番,早涨红了脸面,也冷笑道:“你别糊弄人了,太傅只做了一首诗,她送了给我。你的那幅根本不是她送的,不知是哪里得来,也好在这里贻笑大方。”
乔榕被他激得满面通红,霍然站起道:“你贵为皇子,怎可如此刁横无礼,你撕了我的诗,还这般含血喷人,乔榕今日定要讨个公道。”
丹麒冷笑道:“你那是伪作,我撕了有什么不对,你想找谁讨公道!”一面说一面双目已经恶狠狠的向笑笑藏身处瞪来。
笑笑本待出面排解的,被他这般一瞪,一股寒气从脚趾头升上来,顿时被钉住不能动了。
这时外面忽有人高声传道:“皇上驾到!”
却是隽宗于城西月坛祭祀完毕后,顺路过来看看情况,不料一来便见到这般紧张的场面。
丹麒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那咄咄逼人的神色已是收敛了许多。
众人屏息静气,都跪了一地。
隽宗见到气氛奇异,道:“今日佳节佳会,众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一面问道:“这是在作曲水流觞之乐吗?谁人的诗做得最好?”
她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刚站起的乔榕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口呼:“请皇上替草民作主。”
一面也不管乔珏在旁边眼色频传,更不理皇子殿下脸色阵青阵白,已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隽宗听得脸色沉重,向丹麒看来。
丹麒咬牙道:“儿臣就是看不得这乔榕得了一首伪诗便目中无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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