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出宫回合郑捷,点齐诸物便准备起行。
皇子的銮驾也到了,就在启程的时候,她突然见到了几个一大早就消失了的人。
她下马迎上去:“沉璧,你身体还没好,昨晚不说了不用来送我么?”
沉璧垂着眼睛,看着手里抱着的一个大大的包袱不出声。
旁边的郑捷笑呵呵的说:“沉璧公子会跟我们一起出使,常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谁说他要一起出使的!”笑笑大叫一声。跟着压低了声音,急急道:“沉璧,你病着,身子弱,这长途跋涉的,你吃不消。”
沉璧没有做声。
“连你也走了,我山庄不是没有人管么。”
“……”
“虽然我也放不下心留下你,可是你跟着这一路千里迢迢,我更放不下心。”
“……”
“你快回去,我不许你跟来。”笑笑有点急了。
“常大人,沉璧公子虽然在你的庄子暂住,但也不算是你的人吧,他是来去自由的吧。沉璧公子这次是受我邀请,一起参加出使团的,若是大人觉得不妥,算作是下官的私属如何?”郑捷不知死活在旁边插话了。
“……”
还私属呢!笑笑火冒三丈,正想发火,忽然瞧见另外一个。
“烟岚,你,你不要告诉我你也要去!”
烟岚吓得后退了两步,怯怯的垂下眼睛,低声道:“烟岚,是受皇子殿下相邀,跟殿下一起出使的。”
笑笑瞪大眼睛:“你怎么敢跟来,你难道不怕他让你当了陪嫁丫头么!”
“太傅!”一个不耐的声音从銮驾里响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起行?这样拖来拖去,是要明年才出发吗?”
笑笑听到这个明显是在挑衅的声音,顿时噤声。
可是在下一刻,她又忍无可忍的伸手指着队伍末尾,坐在马背上若即若离的那个高大身影叫道:“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禀告大人,那人不算是我们队伍中的,他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跟在后面。我们也曾驱赶过他,让他不要跟着,他却说这官道是让人行走的,他只是恰好要去若曦国一趟,并不是要跟随我们。”
笑笑满脸的黑线,远远的看着马背上那个高大潇洒的身影。
春和,大半年不见,你这流云宗的下任宗主,闲来无事的任务就是要跟着我出使,长途旅行看风光,顺便看我怎样出糗吗?
出城以后,笑笑觉得马背颠簸,下马就车。
这车子是特别为她准备的,设施豪华,锦垫丝毯,酒食皆备,可笑笑就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那些亲近的美人是一下子跟来了三个,可一个正在皇子的銮驾里面侍奉,一个坐在郑守备特备的车子里跟她并驾齐驱,还有一个……远远缀在队伍后头,似乎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这一趟旅程,可想而知,多么的沉闷兼郁闷。
不过更郁闷的事情还在后头。
行进中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她正想问发生什么事,一个宫侍小跑过来对她说:“常大人,殿下有请。”
“……”
她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
自己既然担任了此趟送亲的负责人,一路上无论食宿安排均是尊她命令,而皇子的一切琐事也是由她负责,她可以说是人家的全职保姆。
被放在这种位置上,她是想跑也跑不掉的。
在她看到懒洋洋的躺在车厢的软垫子上,像只猫一样伸展着身体,任两个宫侍替他修剪着指甲,一面用厌恶的眼神睨着她的皇子殿下时,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很贴切的词语——“在劫难逃”。
车厢很宽敞,可是即使再宽敞的车厢,在挤了一个大字型躺着的人,外加跪坐在旁边的两个人,最后加上拜伏在车厢底板上的一个她之后,也绝不会再剩下什么多余的空间了。
笑笑拜下去的时候,都几乎以为自己头要碰到皇子的脚尖了。事实上,当她直起身时,丹麒穿着黄色绣凤缎鞋的脚稍微动了一下,镶着指头大明珠的鞋尖好像不在意似的在她手腕上踢了一下。不是很用力,可是马车正好这个时候开动,笑笑晃了一下,“啪”一下又栽了下去。
“车厢狭窄,太傅以后就不必多礼了。”丹麒说道。
笑笑有点狼狈的爬起来,道:“谢皇子殿下。”
刚才那一下暗算亏得她身手灵活,不然恐怕会磕伤鼻子,当众出丑了。
“太傅身体单薄,看来是四体不勤,缺乏锻炼。”
“这是微臣的无奈啊,哪里比得上皇子殿下天赋异禀,身强力壮呢。”
丹麒冷笑道:“堂堂女子,身为当朝大学士,兼为太傅,送个亲也整天躲在马车上,真是丢尽我扶凤国的脸面!”
笑笑无奈道:“丢脸也没有办法啊,谁叫微臣身体单薄,四体不勤呢。”
丹麒狠狠的说,“既然缺乏锻炼,就趁此趟好好磨练,每天巡视队伍二十回吧!”
笑笑愤愤的看着他,为什么这个人蒸不熟煮不烂,脸皮就这么厚,一点也不懂见好就收呢。她身为当朝太傅,又在众人面前,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教育他,但太温和的退让这个人根本不懂,无奈啊。
终于她忍气吞声的说:“微臣知道了,马上就去,失陪了。”
“站住!”丹麒忽然喊住她。
“殿下还有何吩咐?”
“巡视之后每天要来给我请安,汇报各方情况,还有,我让你退你才能退。”
“……”
好,我看在你姐的份上,忍!
车轮子陷泥里了,推不动?
“太傅一定有办法,顺便锻炼锻炼。”
看在你年纪小不懂事,我忍!
衣服烧了个洞,殿下就只喜欢这件。
“太傅是国家栋梁,一定有办法。”
看在你这一嫁基本上没有机会回家了,可怜啊,我再忍!
“这碗酥酪一股馊味,听说太傅最爱吃,赏了!”
看在……哎,忍无可忍!
太傅于是又病了。
窝在马车上恹恹的,不能去巡视,不能去抬车轮,补衣服,别说酥酪了,黄金酪也不要吃。脸色如土的趴在软垫子上,有气无力的对过来探视的殿下说:“微臣……病入膏肓……只怕……时日无多……惟恨……咳咳咳……不能再为皇室……尽忠……再于殿下……鞍前马后……咳咳咳……”
殿下白着脸对旁边侍奉着的沉璧问:“太傅这是什么病?她不是装的吧?”
沉璧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拿袖子捂着嘴,一串咳嗽,比他家主人咳得更挖心掏肺。
笑笑挣扎着说:“此病恐怕会传染……请殿下快回避吧……殿下千金之躯……若是……臣万死莫赎啊……”
小三小五两个面如土色的赶忙把殿下给架出去。
挨他们走了,笑笑爬起来,“沉璧,别咳了,人走了!”
谁知那边真的是咳得止不住,笑笑急了起来,揽过来就要给他顺气。沉璧猛的憋住了气,苍白的脸上憋出了两团血色,清幽幽的眼神也憋出了泪花儿。
笑笑吓得忙松了手。
沉璧背过身去一番猛咳,边咳边说:“小姐……没……事,沉璧……沉璧……先……回了……”
这一番跌宕起伏,风云暗涌,尔虞我诈,也就不必多述了。
只是随着渐渐接近两国的边境,皇子殿下也渐渐的消沉起来,似乎那些过人的精力都终于随着那漫漫长途而消耗尽了。
队伍走了一个月,到了一个叫贺泽的地方,天气开始变得不好。
天色昏沉沉的,厚厚的乌云掩住天空,一丝缝隙都不留。
到了晚上,下起雪来,待到天明,雪又化了一半,道路泥泞一片。
若曦的那些使者是有经验的,说路况这样,前面的山路更坏,车子是一定不能过的。这里离若曦边界只有五十里左右了,不如把车重都留在贺泽,人骑马先过去。等天气好了,再从若曦国派人来接车。
笑笑觉得有理,便把车子留下,还留下郑捷的四百人看守着,只留了一百名护送人过去。
嗯,病人也得留下。怎么着也不能让沉璧在这种天气骑马吹风了。
沉璧起初不肯,但前进了一段,到了一段山梁以后,发现马匹也常常打滑,人骑在马背上有点危险,不得让人牵着马而行,如此,笑笑再也不肯让他跟着了。
好说歹说,郑捷还派了五个亲兵送他回去,结果笑笑反而不放心了,咱没人么?
让春和送他回去。春和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牵着他的马过来,把沉璧从泥水里拎起来,直接放到马背上了。再将身上背着的一个小包袱解下来,往笑笑怀里一扔,圈马回头,牵着就走。
什么人啊这是!不过……有他看着沉璧,郑捷那白眼狼再多几个人围着献殷勤也不怕。
这么一想,笑笑眉目一宽,在后面挥着手说:“你们就乖乖的在贺泽呆着,我完事了马上就回来找你们。”
她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差点就没法兑现了。
卷二:承 山穷水落鱼梁浅3
当日,大家累得筋疲力尽也才走了二十来里,终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一处地势较为平整的山坳,就地扎营。
笑笑翻身下马,赶去扶马上的烟岚。他穿了一身从头裹到脚的长纱幕离,笑笑每次见到他那摇摇曳曳,迎风招展的样子,都怕他会被风从马上吹下来。但他作为陪伴皇子出使的贵侍,身份矜贵,模样是不能让女子看到的,想让他穿得简便些也不成。
扶下烟岚,另一边小三小五也已把丹麒扶下马来,同样是一身累赘打扮,丹麒穿上却无论如何不像一枝娇花,更像是一棵秀拔小树。
比较起来,笑笑常会觉得自家的烟岚比丹麒要更像是皇室贵胄。
丹麒的眼神透过遮脸的纱幕,像刀子一样剐在笑笑扶着烟岚的手上,鼻子里冷哼一声,领着小三小五往幕帐走去。
当日笑笑走山路走得筋骨酸痛,精神紧绷,晚上一挨枕头便睡熟了。正跟周公相会梦中,突然被人一顿狠摇给弄醒了。
她极其不耐的睁开眼,瞧见的是小三那又是泪又是汗,湿漉漉的扭曲的脸,颤声道:“太傅,不,不好了!殿下他得急病了……”
笑笑一咕噜爬起来,也无暇去穿衣服,随便拿了件搭在一旁的外衣往身上一套,抽根带子往腰上一扎,好像穿着睡袍一样飞快的奔去丹麒帐中。
只见丹麒脸色发青的蜷在毛垫子上,手握成拳头,紧紧的抵着肚子,牙关紧咬,汗水淋漓,眼睛紧紧闭着,嘴角渗着碎碎的白沫子。
烟岚和小五侍候在旁,不住用帕子擦他的汗,两人的眼睛都已通红了。
“没有大夫么?”
“若曦的人吃罢晚饭就连夜赶回去通知若曦国王来迎了,大夫也跟去了。”
就这么一天半天的路程,谁也没想到会出事,那大夫应是思乡心切了吧。
笑笑忙过去把他翻过来,扒开眼皮一看,瞳孔有点收缩,眼神已是完全失了焦。
很明显的中毒症状,可是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笑笑冷汗直冒,咬了咬牙,对烟岚说:“你到我帐子拿那个小藤木箱子来。”
又让小五去准备这些东西:一兑五十的盐水一小盆,烈酒一盆,空盆一个,一个空碗,绿豆粉、鸡蛋清、牛乳混在一起弄两碗。
片刻间烟岚抱着箱子来了,笑笑把锁开了,从里面摸出一个漏斗样的东西,底部还接着一段小管子。
她把那漏斗丢进酒里面泡。
等小五那些东西拿来,她把漏斗捞出来,然后让小三小五一起过来。
“板住他的上下颌,不要让他的头动,也不要让他闭嘴。”
小三小五两个手软脚软的板住丹麒的头,慢慢的把他的嘴板开,心惊肉跳的看着太傅那漏斗往殿下的喉咙里塞。
丹麒惊醒了,异物侵入喉咙那种剧烈的痛苦令他的脸瞬间扭了起来,双手乱舞,挣扎起来。
小三小五吓得一松手,丹麒借了这力,猛的一甩头,把那刚捅进他喉咙一点点的管子连着漏斗给吐了出来。翻过身子拼命的干呕起来。
笑笑怒道:“你们两个竟敢松手!他都快要被毒死了!”
小三小五两个跪地哭道:“太傅息怒,小人实在是没有做过这等事,手软脚也软,做不下去啊。”
笑笑不理他们,起身舀了一碗盐水过来道:“既然你醒了,把这个喝了吧。”
丹麒怒瞪着她:“你想毒死我,我不要!我中毒绝对跟你脱不了关系!”
笑笑怒了:“你乖乖给我喝了,不信我灌你!”
眼看他都危在旦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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