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巡抚大人开始还是很有耐性的手把手去教,嘴里还不住的说着些角度啊、惯性啊、旋转力度啊什么的古怪道理,到了后来就木着一张脸,什么都不说了。问急了,会憋出一句出来:“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这是智商问题!”
金百季急了,这明摆着是鄙视她!
她的谋士那么多,不相信就比不上区区一个官!
于是她日练夜练,为的就是要争口气,到了后来,觉得自己右臂因为用力的缘故,迅速强壮起来,似乎比左臂大了一倍。
她在祖宗牌位前流着眼泪祷告:“祖母啊,娘啊,女儿今天终于通过苦练变得强壮了!你们当年说我过于瘦弱在人群中恐会被人味熏死的预言永远不可能实现了,女儿今天的手,完全可以用来打老虎!”
她说到激动处,为了展现神威,握着拳头“喝”的一声往供桌敲了一下。
“哇呀……痛!”
庄子附近歪着头看热闹的乌鸦全部被吓得拖老带幼另投别枝了。
大夫看完说:“小姐的臂筋有些微拉伤,皮肉发肿,需要静心休养一段时日,不可用力过猛!”
巡抚大人来探病,见到金百季的手臂缠着布带好像断了一样吊在胸前,笑得打跌。
金百季恼羞成怒,忍不住便要破口大骂。
巡抚大人一个转身,捧给她圆圆一样东西。
“夜,夜明珠?”她的眼睛立即瞪得比那圆珠还要圆。勉强装出不屑的神色:“这么小,怎么打得到瓶子!”
“谁说这是用来给你做球滚的,这是给你磨成粉,涂在墙上的。我家的墙都涂了这个,可以节省灯油。”
“……”
“你想要保龄球那样大颗的,我也准备送你几个,不过你得先好起来,还有,至少也得打一局漂亮些的给我看看。”
“……”
此后,豳州首富金百季跟新任的巡抚大人,成了很铁的好朋友。
豳州城的环境改造计划进行得如火如荼,不过太傅大人很明白一件事,攘外必先安内,内调理好了,就是时候对付外了。
豳州城外山地上住着的苗人,跟平地上的汉人,一向矛盾很多。
她们很少种地,靠山吃山,蛮荒瘴疠,深山老林,养就了桀骜不驯的性子。
汉人们也看不起苗人,偶见到个把进城,必定是没有好脸色脾气的。
苗人知道汉人看不起自己,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偶尔有些脾气特别臭,行事特别彪悍的,遇上什么不顺心不顺景的事情,约上几个族人,冲来打闹一番,抢劫下店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城里的汉人就是比别处硬挺,也怕了苗人的蛮不讲理,一点小事便会拼命,更是避之如蛇蝎。久而久之,双方关系越来越差。
现在城内正在大搞建设,巡抚大人带来了大笔的金钱,最重要的是有一颗爱心,大家都被这希望工程激励得两眼放光,恨不得一觉睡醒就过上了幸福生活。
然而,在这种美好理想的外缘,也有人双眼放光的盯着,不过迸发的是妒忌的红光。贫富悬殊,进一步激发了民族矛盾。
巡抚大人收到探子的密信,苗人们准备组织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型抢劫活动作为对自己这个好官的盛大欢迎仪式。
笑笑收到这个密报后,皱了皱眉头,然后就叫了钟仪来关起门商议。
两人商议了个多两个时辰,太傅大人独自离开,然后找到忠心耿耿在外头守卫的钟仪亲信,低声嘱咐:“给参领大人拿套被褥……别吵她,她睡饱了就得去干大事了。”
钟参领这一觉睡得好长,到了第二天下午,太傅大人忍无可忍的跑去掀她的被子,捏她的鼻子。
钟仪张开嘴呼吸,继续睡。
笑笑忍不住要踢她屁股,钟参领嘴里冒出句:“喂,别太过分!”
“你醒了?”笑笑放下脚,如释重负。
“早醒了!你捏住我鼻子,我怎么起来。”
笑笑连忙讪讪缩回手,不能怪自己迟钝,这人一双眼睛睁跟没有睁根本没有差别。
钟仪坐起来,慢腾腾的穿衣服,收拾东西。
笑笑皱眉:“你就不能快点?等你出发天都黑了,还不如明天再走。”
“那就明天再走。”钟仪把手里的东西一放,似笑非笑:“反正是你急又不是我急。”
倒真没有见过如此惫懒之人,笑笑想想道:“这不是我急不急的问题,你是为了朝廷办事,既然拿了工钱,就有责任在身,这是你的责任不是?”
钟仪要做一个有责任的人,所以她最后还是出发了。带领着四个随从,抬着好酒,出了城。
太傅一直送到城门,笑着拍拍她肩膀,伸出一根指头。
参领大人摇摇头,好像还没有睡醒,伸出了三根指头,还晃了晃。
众随从都不知道两位大人在打什么哑谜,也不敢问,只是一路跟着。然后发现不大对劲,这一路是越走越高,越走越偏,好像要进山。
“参领大人,这是要到哪里去?”
“去找苗人们。”
众随从的脸一下子白了,大人真是不厚道啊,这天都黑了,还急着去送死么!
钟仪打个呵欠:“谁想现在回去的,我不拦。不过我提醒一句,今天我是约了苗子们的头人喝酒,她们会在寨子里等我去。现在大伙脚下踩着的也已经是她们的地头了。”
这话说的清楚,就是,你们害怕可以先回,反正我是约了人非得去赴约的了。不过这已经是人家地头了,你们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是爱莫能助的。
众随从掂量一下,觉得未知的恐怖比已知的恐怖还是更要恐怖一些,于是都快步往前,跟在参领大人马后,那就是黑暗的唯一光芒。
也有人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来的时候跟太傅大人互相打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嘛?
钟仪歪着头想了半天不说话,就在大家都以为大人坐在马背上睡着了的时候,她好像才想起来似的,说:“那个啊……大概是太傅问我一个人去行不行。我当然认为人越多越好,所以竖三根指头。谁知她根本不跟我讨价还价,直接就打发了我。”
众随从面面相觑,脸色越发苍白。
钟仪却又诡异一笑:“不过这也可以充分看出她对我的信任!嘿嘿,你们该当庆幸,跟了一个深受器重的好主子。”
与此同时,钟仪与随从们口中提到的重要人物,正站在她那一点不起眼却烧了无数银子的小小府邸内,背着手看着庭前飘扬而下的细小雪花。
钟仪啊钟仪,你就别给我拖了,快点帮我搞定吧!
明明马上就能谈好的事情,为什么要给我拖上三天呢!
我已经发信让大小夫君他们来这里了,我要不赶快收拾得整整齐齐,稳稳当当的,可是会吓着他们的呀。
卷三:转 堂上衮衣明日月4
钟仪造访苗寨,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搭建在小山坡上的苗寨,视线所到处,随便都可见到暗藏的刀光。
进寨的小路两旁,站满了手擎大碗的苗人,碗里盛满了高粱酒,要喝光了才给过。
而喝了别人家的敬酒,多少还得意思意思作为基本礼貌。
钟仪酒到杯干,顺便从身上一个小褡裢里面摸出碎银子放进空碗里递回去。
一路行来,竟然越喝越精神,原本一直闭着的瞌睡眼到了后来变得刚出鞘的利刃一样,贼亮贼亮。
苗人最敬重豪爽的人,虽然头人吩咐要灌醉来谈判这人,至少也挑起些是非,然而此人风度实在令人佩服,于是便渐渐大碗变中碗,中碗变小碗,小碗倒不满。
钟仪也很会做人,碗越小,送回的银子越大块。
到了寨子,头人还直纳闷,汉人竟然还有酒量这么好的,真是不容小窥。
坐定了,她亲自出马,敬上三大海碗。
钟仪喝了一碗,忽然不干了。
头人正要发作,钟仪笑嘻嘻让随从把自己带来的酒坛子打开了,浓郁的酒香味立即充满了房子。
“跟朋友喝酒,当然得用最好的酒啊!”钟仪说完,刚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头人已忍不住将手里捧着的一仰而尽,眼神亮亮的:“果然是好酒!”
看到好酒的头人好像忘了似的再也没有敬酒,而是自己一碗接一碗的喝,钟仪笑着说:“这样的好酒,豳州城里还有很多,头人得空跟我一起到城里喝吧。”
非常时期,这样的邀请是很冒昧的。
头人端着碗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你们是要诱杀我吧?”
“头人怎么能这样想呢?要是杀了你,苗族英雄们痛失首领,还不来跟我们拼命么!况且现在常大人就是身负治理任务而来,求的是国泰民安,最怕就是生乱啊。头人虽然英雄盖世,假如出了什么意外,群龙无首,不但令人惋惜,对我们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钟仪的话虽然很诚恳,但是听起来总是怪怪的。
什么虽然英雄盖世,可死了对她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很明显就是说大姐你对于我们来说,活着比死了要有用多了。
要是有汉人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恼怒不已,把人说得好像工具一样。
不过苗人对汉语的博大精深本来就不大了解,头人虽然为一族之首,但能够听说汉语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其思维仍然是按照苗人的那套来。这么一听,反而觉得对方很是实事求是,而且当面夸自己是英雄,很尊敬。
她稍微有点心意活络了,反而却就事发难,要看汉人大官的反应。
“你们汉人最是口是心非,嘴里说我们是英雄,肚子里却看不起我们!从来没有好脸色给过,卖给我们的货物都是次等的!”
“那是商人们贪利负义,其实不但是卖给苗人的货物以次充好,卖给谁的都一样。”
钟仪肚子里说,不过是因为你们苗人的眼神不好,比较容易骗,所以上当的更多而已。
要解决这个问题方法有二,其一就是提高你们的鉴赏眼光,好让你们不会让劣质东西骗到。不过这个方法太麻烦,也不是一时三刻就可以训练出成果的。
“巡抚大人就此事已经颁下规文,往后若有人在豳州城内将劣质货物充当优质出售,除了须赔偿买者两倍的货款,卖者还得蹲大牢。但是为了保障苗族英雄们的利益,毕竟大伙进城一趟不容易,要是买东西再扫兴那很不好。巡抚大人决定划分几家商号专门给苗族朋友提供货物。里面的全都是上等货物,以官家信誉作保,头人绝不用担心买到次货假货。”
头人不做声,隔了一阵,突然大声说:“上等的货物价钱难道不会抬高么!”
“绝对不会!除了按照市面平常货色的价格以外,因为大家进城来去辛苦,还会扣除运送费用,绝对比市面上的更便宜。假如头人觉得事不必亲力亲为,这等琐碎事情能信得过我们大人的话,更可着人携带货款以及货物清单,商号自会着人送货上山。”
“你们这是不欢迎我们到城里去吧?”
“哪里哪里,巡抚大人这就是让我来下请柬的,请头人赏光到城里吃酒谈心。”
话锋一兜,就兜到了一开始请头人下山的用意上。
“以后的事情说得再好听现在也还是只能听听看,可以前的事情还没有给我解决!黎家商号上次卖给我们染了瘴气的米,让我们寨子里的人上吐下泻病了大半,这事情怎么算?”
“这商号当家的已经让大人下到了牢里,大人本来想砍她头的,可她家人愿意用一半的家当赎人。大人这次让我来,也就是为了问头人该怎么办。是要杀了她,让大家出口气呢,还是拿了她家的五千两黄金作为赔偿。”
五千两,还是黄金!
头人沉默了。
钟仪叹道:“其实我也知道头人不会把这些区区钱财放在眼内,可是我家大人也知道头人宅心仁厚,有心给她一个改过自身的机会,不然怎会事隔半月也没有兴问罪之师呢。”
头人尴尬的笑了下。
那是因为大家拉肚子拉得腿软,体力不足。后来好了,本想下去烧了店铺,可新来的巡抚大人在拆城,而且就算是在拆大家的房子也弄得众志成城,气势如雄的,大伙一时不敢撄其锋而已。
钟仪:“巡抚大人知道头人心地良善,不愿多造杀孽,是以就自作主张替头人收下了赔偿金,把那黎家当家的打了一顿,放了。这五千两黄金现在就在巡抚大人的府衙里,头人这次进城赴宴可多带姐妹,顺道抬回来。”
还是让她去一趟,这次是提黄金了。
这时,头人的副手走过来说:“巡抚一来就改建了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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