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笑笑于是一再跟知县说要秉公办理啊,爱民如子啊,可当地的富绅势力不小,朝廷官员势力薄弱,反而是一直仪仗着这些地头蛇的,现在又怎会为这些小事去坏了原本的良好关系呢。而这些一头牛半只猪的事情,在这些人眼里,也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所以即使巡抚大人的思想教育一再轰炸,下面人办事还是阳奉阴违,毕竟这种事情谁也不能说谁完全占理,偏了一点就是一点,也不会到丢乌纱这种地步,反倒比不上得罪了某些人往后行事被诸多制肘的麻烦。
被巡抚大人数说得多了,还想出了一个恶毒主意。以后有人敢拦车喊冤的话,当面是重新判好案了,过些日子再秋后算账,慢慢整治。
同时还散布谣言,说巡抚大人跟富绅们关系有多熟,告了也是白告。
渐渐告状的人少了,笑笑还以为自己的思想教育奏效了,其实只不过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而已。
不能拦巡抚大人的车,但是可以拦其他人的车,永远不要低估劳动人民的智慧。
笑笑终于被逼急了,因为这次被拦的是丹麒的车。
是谁都不会这么让她紧张,偏偏那个人是丹麒,怀胎已经八个月的丹麒,如今飞入民间的金枝玉叶。
笑笑总是让他在家里好好呆着,可惜总是没有效果。
如果是沉璧,不用她叮嘱,呆在房里看一个半个月的书不出房门一步也没有问题。如果是烟岚,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园子他也自有天地宽。可惜丹麒不一样,他的性子就是好动喜热闹,让他安安静静呆在家里,比杀了他更难受。
当日来豳州那般失态,一来是因为思念笑笑,二来也是在兰陵王府呆了数月,憋得狠了。娬王积威甚重,又是知道他底细的,盯得他是不得不规规矩矩。想也知道,连笑笑都逃不过娬王的五指山,何况是他呢。
就算往日里在皇宫里当皇子,也是镇日里跑跑跳跳,不几日便偷溜出来玩的顽劣分子,现在虽然嫁人了,可性子没有收敛多少,既然有了身子不能做剧烈运动,便坐车到城里兜几圈趁趁大街热闹也是好的。反正现在小悦把街道整理得宽宽的,车子很好走。
沉璧是不管别人的事的,按医理来说,坐车这种轻微的运动比老是端坐不动对孕者要好些,也就没有想要去阻止。烟岚劝过几次,也随车跟了几次,后来觉得丹麒这样做蛮开心,也不会出什么意外,渐渐也放松了警惕,由他去。
于是兴致来时,丹麒坐上大车,在城中主要街道转一圈,中午回来用午膳,不时还买些风味小吃回来跟大家分享,这也渐渐成了一种日常消遣。
城里的百姓渐渐摸到了这个规律,知道是巡抚大人宠爱的四爷出来游玩,不时也会特别凑近车子献些特别的事物。丹麒都会很开心的收下,然后豪爽的打赏,得了赏的人下次又送更多的东西来。如此一个拥护爱戴的场面,让他依稀想起了往日身在皇室的风光。
这一日,又有人像往常一样在车子外面送东西给他。他还是很开心的接过那个篮子,然后摸出银子要赏他。
那送东西的男子却后退一步,说不要,只让他看看喜不喜欢篮子里的东西。
丹麒就去掀盖住篮子的土布,接着就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笑笑赶到的时候,丹麒抱着肚子趴在垫子上吐个晕天黑地——沉璧的安胎药实在太苦了。惨白着脸,额上都是细汗,闭着眼睛只指着地上打翻的一个篮子,青惨惨毫无血色的几根指头滚在地上,旁边还有一缕乌发。
笑笑的脸也一下子白了,一时间又惊又怒,叫道:“是哪个混账送这个东西!”
众人推了那男人上来。
笑笑颤颤的指着他,“你……!”头一次想杀人。
你想搞什么恐怖活动就冲我来,搞我家里人做什么,还弄这么些个恶心恐怖的东西!
完了,现在她就算是闭上眼睛还是会想起地上那些,今晚铁定做恶梦……可怜了丹麒。
那男人抬起脸来,脸色青白不大好,因为瘦,显着长,眼神很锐利,嘴唇薄薄的抿成一线,显得有点刻薄。
他淡淡的说:“吓着大人了,但若是亲手割下孩子手指来的亲人,该又是何等的急痛攻心呢?”
“你说什么?”
“十日前,城东绸缎庄的周员外在六孝街把李家的六岁幼童撞倒,车轮在她右手五指上碾过,后又不顾而去。不管李家人嘶喊求助,闭门不纳,还放狗咬伤了李家家主。李家人因无钱求医,延误了医治,要将女儿的五根手指全部割下,终身残疾……这世间还有天理吗?”
这男子平平板板毫无感情的交代了事情始末,到了末一句,眼中火花忽然一迸,显得有点声色俱厉起来,竟像是质问在场每一个人似的。
笑笑吸了口气:“世间自然有公理,公道自在人心。这事情若是真的如你所说,你大可到官府报案,也可以来找我,可你现在这算是什么!”
男子冷冷道:“刘县令、周员外难道不是大人的知交好友吗?大人以为袁某没有试过报官吗?若不是求告无门,怎会选这种法子。”
笑笑站起来道:“你说的案子我会好好查,可你这种求助方法不对,惊动了我的家人,我不能饶你!”
男子淡然道:“袁某拦车之前,早已将性命置之度外,惊动了大人四爷,万分抱歉,甘愿就戮。”
“来人,把他架出去,抽三十鞭。”
姓袁的被架出去,脸上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唇角露出一丝讥讽,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个巡抚大人放在眼内。
丹麒靠在垫子上,闭上眼睛有气无力的说:“算了吧……他也是逼急了。”他以前当皇子的时候,虽然不暴虐,但下人犯错要受罚,那是规矩,他也不会怎样放在心上。可现在听着鞭子抽在人身上的声音却觉得一阵心惊肉跳的,浑身不舒服,忙开口求情了。
笑笑听着打人的声音也觉得一阵翻腾,让她想起自己当日挨打的情形,顿时连连打冷颤。听丹麒这么一说,便让人住了手。
想想又说,“此例不能开,不然以后大家出府都没个安宁。现在是念在他仗义,小作惩戒,对外仍然说要抽三十鞭。”
丹麒不以为然:“既然要说谎,三十鞭算什么,在宫里打碎个杯子都要抽个五十鞭,索性你就把数目说得大些。”
笑笑却没听见,只皱着眉头在想,这么样下去不是办法,到底还是得把告状制度完善些。
于是古代的信访办出炉了。
笑笑跟娬王借了人手,筹办了这个机构。
原本豳州没有专门的巡抚衙门,笑笑来了之后,就把个松山书院改建为巡抚衙署,可她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基本没怎么在里面呆过的。现在就把对着大门的厅建为上访厅,专门用来接待人民群众。
厅中设了三个主笔,轮班替民众作笔录登记。
上访厅旁边设投书处,着人专门接收写好的状纸,并即场检查状纸诸般要素是否齐备,即场登记。
笑笑自己设计了一套表格格式,让告状的人按姓名、事项、缘由、时间、地点、证据项一一填来,如此便一目了然,条理清晰。
最后,便是反复强调此机构仅仅为监督民间诉讼而设,凡有案子需要审理,应该先告县官处,又不服判决者,方能到此投诉。
案子重审必须建立在县令初判的基础上,不然不予受理。
这么一来,无异在县官头上悬挂了一柄利剑,令其不敢有丝毫疏忽。
而笑笑,便是再有百分想偷懒的心思,终也不得不兢兢业业认认真真的做些事情。
豳州嘉治十年,便是从此时开始。
而这一切的根源,却不过是因为一个姓袁名青山的人拦车而起。
此人以恶劣的行为,大胆的言辞直接激发了懒散的巡抚大人的责任心,因之被视为智者,勇者,又因为了无辜之人甘心遭受重罚的态度而被豳州人民视之为仁者、义者。
这个人,因为这件事被记入了豳州人民的心中,且因为后来无数次的仗义执言,敢作敢为,离人民群众心目中的英雄形象越来越近。
也离他自己本人的悲剧命运,越来越近。
卷三:转 砚中血影动龙蛇3
人有时是会被盛名所累的,看袁青山就知道了。
他家里薄有田产,父母只得他一个儿子,家业都是要交给他的,怕他被女人欺负,让他念书习武,也养就了他非白即黑,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性格。
自从上次替李家拦车告赢了状以后,自然名声大振,不少人便上门拜访攀交情,有人是一心感佩他的,也有些人另怀目的。
适逢四方平和之际,要寻规规矩矩独善其身者容易,要寻一个道义当前的孤胆英雄难。
袁青山确也是个热肠的人,众人但有所求,但凡有理有据,义之所至,必不会辞。
笑笑知道此人秉性,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但有时就是热心过头冲晕了头脑,少了些考量,若不理他,是会做些恐怖事情的。于是便把此人列入一等黑名单,若有他来上诉,一律加入直送流程,送交她直接处理。
她只想最快的处理掉此人递上的事情,免得多生枝节,也存了些对此人某种欣赏和畏惧,却不曾考量这样一来,却进一步把他推到了风尖浪口上。
民间开始流传:欲告青天,先寻袁氏,大雪天下,青山不倒。
等意识到袁青山已经成为了民间正义代言人,被套上了某种过于绚烂的光环时,已经迟了。
不想再优先处理他递上来的事情不行了,因为群众会说,青天大人开始嫉妒袁氏的民望了,准备打压于他了。
袁青山现在想低调也不行了,群众同样会说,你现在站的位置都是大家抬的,你不给大伙办实事,你凭什么担这么大的名气。
不过虽然都被民意推动着去办事有点不爽,但是情况似乎还在可控范围内,两人也就开始你放慢一些,我收敛一些,互相摸索着退让,倒也培养出几分默契来。
然而就在这时,袁青山出事了。
在考虑范围内最严重的事情发生了,袁青山被控杀人。
城西农户家的当家大女儿,姓张,名蛾。张蛾家里有四口人,她祖母、爹爹,还有小她三年的弟弟张薰。
张蛾人勤劳能干,孝敬长辈,待人亲厚,乡亲无人不赞的。
张薰却自小体弱多病,不能干重活,成年后嫁给同村的赵琳。这赵琳家里是杀猪的,环境不错,可性子乖戾,是个虐待狂。张薰嫁人后怀上过孩子,后来不知为何流了,赵琳对他经常又打又骂,张薰饱受折磨,竟然疯了。
张蛾不忍弟弟受苦,讨回来养着,但赵琳迟迟不肯写退婚书,说他是装病。
赵琳后来迷上赌博,把家业败个精光,缺钱了便到夫家来讨,要是不给,便吵吵嚷嚷连带动手,把张家捣个稀烂。
张蛾也试过报官,可人家没有偷没有抢,还是亲家,这等事情县官也难断。何况这赵琳还是县令的一个远房亲戚,更是着意维护,都判为是家务事,让她们自行解决。
张薰在家里原本将养得渐渐好转了,被妻主这么一闹,病情加重,认不得人不在说,偶尔还躁狂得见人就打。
张蛾的祖母卧病在床多年,爹爹也是久病体弱,张蛾要工作养家,顾不上张薰,也没有多余的钱请人照顾他,只得用一根锁链把他锁在家里。
有一回赵琳破门而入,见张蛾不在,就把张家搜了一遍,又把张薰侮辱了一顿,扬长而去。还说她最近欠下大笔银子,还是得着落在张家,不然她天天来闹一趟。
不过说也奇怪,她丢下这话后便失踪了,直到半月后,尸体才让野狗给刨了出来。报官后,都认为嫌疑最大的是被勒索的张蛾,但张蛾支支吾吾,最后却把大名鼎鼎的袁青山给供了出来。
袁青山一上堂就承认了杀人,并且说这样一个恶人不是早该死了么,他杀了她是为民除害。
县令哪里敢动这个红人,直接把烫手山芋丢给巡抚大人处理了。
笑笑见了验尸报告,这赵琳长得身材高壮,很难想象是由瘦得竿子样的袁青山勒杀的,便传了袁青山来细问。
袁青山却说赵琳是他邻居,那日说身体不适,他便去找大夫开了药方,煎了宁神安眠的药给她吃,等她失去神智后才下手勒杀的。
笑笑拿了药方去问沉璧,沉璧说方子确然是安眠宁神的,只是其中一味药多加了两钱,这药性恶寒,若是心火旺盛又体虚之人吃了会生邪毒,于身体有大损。
大损到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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