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皇上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说他是太女的爹……”
话未说完,烟岚手里调羹舀着的一个丸子“咚”的一声掉进汤里,溅了一脸水。
“莫怕莫怕,你安心吧。”笑笑撩起衣角就给他擦,“这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事对不?”
“可是……那个男人怎么敢这么说。”
“他的脚踝上有跟太女一模一样的莲花胎记。”
“……皇上……她信么?”
“嘿嘿,你放心吧。”
笑笑仍是满不在乎,“皇上当然是不信,但是那些小人谗言惑上,皇上为了打那些人嘴巴,打算让太女跟那人滴血验亲而已。”
“……”烟岚想说什么,却给自己呛到了,咳个不住,苍白的脸因为急咳泛起了两团酡红。
“别急嘛,放心好了,我保证没事。”
笑笑揽着他,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你要是怕,要不……先到兰陵去……”
“不,不……烟岚不去……咳咳……不怕……”
“不去就不去,别急……”笑笑淡定的说:“会没事的,相信我。这是她们最后一招了,过了这槛,就会平安无事。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让大家有事,太女也会没事的,相信我。”
烟岚咳得无力,软弱的靠在小姐怀里,听着这样的话,毫无根据只是一味让人相信的话,他却毫无理由的相信了。
他的眸子因为猛烈的咳嗽蕴了泪,更蓝更亮,傍晚时在荷池旁边被小姐紧拥时泛起的复杂感觉又像潮水一般涨了起来。
他开始迷迷糊糊的领悟过来,这种感觉,似乎叫做,安心。
卷三:转 力挽狂澜一线天4
滴血验亲无论在那个朝代来说,都不是一件体面事。
当日,百官云集大殿,各怀心思,都埋首候着这一“盛事”。
笑笑穿戴整齐,站在文官之列第三位,瞧瞧的打量着众人神色。
前头站着的是两个亲王,朝中并无办事实职,但挂个虚衔,平日都是少有上朝的,今日出现在此,是纯来作个见证。
这两人一个是中年贵妇,一个是华发老妪,身上穿的也并非官服,而是皇家大祭时的礼服。贵妇是宝亲王,样子和蔼可亲,只是颧骨下方蓦然下陷,带了些孤削之色。老妪是华亲王,老则老矣,腰杆仍是挺得笔直,手里拄着一根紫檀杖,紫中透乌,被摸索得油光淋淋。此杖据说是先皇所赐,委华亲王维护皇家徳仪所用,于皇室子弟的德行操持方面,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换句话说,若是太女被验出血统不纯,华亲王完全可以依仗紫檀杖当堂打死驱逐不须负上任何责任。
站在笑笑后面的是大理寺卿乔珏,今日之事由其与礼部尚书,加上笑笑这太女太傅三人共同主持。
礼部尚书出现在这里,完全是那日笑笑在御书房跟隽宗密谈的结果。
当日隽宗收了那神秘男子回宫,本想先捂着秘密查探,不料消息竟然迅速走漏。百官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都是在谈论此事,舆论一边倒,都说太女身份可疑,应该立刻露面辟谣。
然这等天家大事怎可儿戏。
隽宗称病罢朝,想静候风波平息。
但明显此事幕后推手不吃这拖字诀,一再鼓吹朝中各种势力向皇帝施压。当日隽宗召见太傅,便是事态已不得再延的结果。
笑笑对此早作准备,顺水推舟赞同皇上让太女滴血验亲。但因此事无论真伪,都于皇室颜面有损,遂再进辞,道可以凤女之血镇魇辟邪为由,那男子是妖孽转世,须得以凤女之血镇之。若能镇压,则天下太平,若不能镇伏,须得将那男子斩于午门且以高僧设道场作七七四十九天渡化,方能解这魇降。
此话的潜台词就是,如果两人血液相融,即是妖孽被镇压同化了,但这证明了太女的身份有异,这等事情不宜张扬,须得暗地处置。如果两人血液不融,说明两人并无关系,那男子犯了诬蔑罪,正好借机将他杀了灭口。
隽宗采纳她的建议,择日让太女作凤血镇魇之法。
既然是用这个理由,主管朝廷中的礼仪、祭祀、宴餐、贡举的礼部尚书自然得出来参一分子。笑笑身为太女太傅,自然也得出来主持。至于大理寺卿也参一脚,应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推了出来,表面上大理寺卿掌管刑法,作为公证最合适不过,暗地里却藏着若是太女有何过失,这大理寺便是直接接收处。届时,太傅身为辅导太女德行之人,太女有亏,太傅难辞其咎,恐怕也是会被当场给一锅揣了的。
再往后看去,殿上百官多是敛气低首,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也有人沉不住气,唯恐天下不乱之情泛于脸上。
朝堂之水,至清无鱼,但只要这池水搅得浊了,即便不呼朋结党,总有人可以乘机摸鱼上位,但凭各家本事了。
也看到有几副关切忧心的神色,笑笑也不一一对付了,忖度着时候差不多了,收敛心神,俯首静气,静待那时刻的来临。
袍袖里面,双拳紧握,都要攥出水来了。
那日隽宗邀她出宫散心,她灵机一触,带了她去宁君外戚办的一家柳坊——画眉坊。
她打探到此处消费很贵,非达官贵人不得进,有点高级俱乐部的性质,而里面提供玩乐的小倌都是从小就被买断终身送入教坊训练的,一辈子都不能脱离,死都要死在这柳坊里头的。
事实上,这间柳坊不仅提供淫乐,还会提供一些别家没有的特别服务。在这里,只要你有足够的金钱,玩死人是不须要负任何责任的。死个人比死条狗更简单。
笑笑带了皇上来,是想让她见识下在贵人操控下的这些场所的黑暗与残酷。
但当那看不出真实年龄,但明显年纪不小的妖媚男人上来陪酒时,笑笑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这个男人是很娇媚不错,但明显不应该出现这里服侍像自己跟皇帝这般的“贵客”,这个人很明显是早就被准备好,然后推出来的。
筵席间,那男人一言一辞也无不暗藏筋骨,也无不暧昧不明。
隽宗一直眉头微皱,不时用狐疑的眼神瞧着笑笑,好像在怀疑这是她特地的安排。
笑笑硬着头皮嚷着唤人,那男人竟大胆到擎着酒扑上来,口中胡言乱语,借酒装疯。
后来更在挣扎间露出脚踝的莲花胎记。
果然引得隽宗注意,连夜收了入宫。
笑笑当晚真是心情复杂。
她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这个男人是打定主意来接近隽宗的,这个人就是最后一击,最重要的一击。
表面看来,是皇帝看上了柳坊中一个小倌,动用特权把他要走,其实这里面藏了多少机关,只有当事人知道。
笑笑很庆幸,她是其中一个。
她也不是知道,她纯属靠猜。
那个男人脚踝的胎记跟太女脚上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尽管当日笑笑在崖下扒了莲生裤子时只是惊鸿一瞥,没有特别留意,事隔几年,印象更是模糊,但是就这么一看,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别说隽宗当时那如见鬼魅的惊悚表情。
这说明,这两块胎记即便不是一模一样,至少也是长得很像,非常非常像。
这在现代社会,或许可以说是整容,而在古代,也许只有遗传可以解释。
笑笑据此推测,这个杀手锏推出,便是要唤醒皇帝心中对太女身份的怀疑,接下来的戏码,自然是彻底追查。但是她可以肯定,对方如果打算栽赃,这一切自然都准备得天衣无缝。而古代验证血缘的最佳方法,只有一个:滴血验亲。
而既然已经准备好这样做,定然也是作了万全之策,就是让太女的血跟这男人的血相融。
这就是从根本上打击太女,从骨血上彻底否定的终极毒计。
笑笑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猜到了事情的发展,而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状况。
太女脚踝有莲花胎记不为人知,而且这般隐秘的地方也根本不能见着。所以就算那男人在太傅面前赤裸裸暴露罪证,太傅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没有人猜得到,太傅曾经把太女的裤子给扒了,不仅仅是看过那块胎记,剩余部分应该也看得差不多的。
不过等笑笑想通这些关节,人已经被送入宫,让皇上给藏起来了。她虽然可以预计到后期发展,又可以怎样做呢?
当晚她真是不安到了极点,吸入的空气都似压缩过的,在胸中膨胀开来,像是随时要爆炸一般。
一头太女被诬蔑,她心中怒愤;带皇上去散心却招惹了这么个妖孽,虽然说就算不带皇上去那地方,那人也会寻着机会自己出现在皇上面前,但到底因为是自己带去,隽宗因此对她极度怀疑,最后简直是铁青着脸丢下她就走,这让她觉得心口像被戳了个洞,嗖嗖的冷风穿体;今日里原本隽宗跟太女已经缓过来,是喜;现下出了这事,大忧;好心办坏事,郁闷;被扯入浑水不自救就要灭顶,惊怕……百般滋味在心头,怎能理清这千头万绪。
连日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装疯卖傻,都只为了度过这最难一关,都只为了这一刻。
能挺过去,太女活,大家活,大局定。若是扛不过……算了,就当作是世界末日吧。
想起今日起床赶早朝,外面天色还是黑漆漆的,见不到一丝光亮。她住在城里,府邸离皇宫又近,原本不必这么早起,只是她心情紧张,睡不着。
烟岚却也跟着起床,细心为她打点准备。
她有满腔话要嘱咐他,比如说出了事情该怎样保全自己一类,话到了唇边却又说不出口。
烟岚却像没事人一般,只是替她打扮的功夫却比平日更是精细上几倍,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她瞧着他如此尽心竭力,明白他的心思,是以到了最后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烟岚也只是把她送到院门,如往常般吩咐轿夫要抬得平稳些,不要颠簸了大人,她在轿里还要补眠的。
然后便微笑着告诉她今天晚上吃什么菜。
一切一切都跟往日一样,她忽然就觉得,这样也就很好。
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就跟往常一样,真要事到临头,就当是世界末日罢,轰的一下,灰飞烟灭,相信过程也会很快捷,说不定在天堂见面的时候,大家身上都还穿着现在这身衣服。
她忘记了在这个世界死亡,去的地方定然不是天堂。
“皇上驾到!”
司礼官悠长的声音在金殿层层相传,直透殿外。
笑笑站得更直了。
就跟往常一样……且要比平日更打醒精神……以往无数难关,比这凶险的都有,都是一样的大步迈过……这次也是一样!
她身上的装扮是全殿最整齐的,她的准备是最完全的。
挺起胸膛,端出威严来,她就是那打不死灭不掉的小强。
她,除死无大碍,豁出去便不会再惧怕任何人。
隽宗缓缓步入大殿,端坐在龙椅上。
司礼官宣布仪式开始。
礼部尚书出列,开始朗读一篇花团锦簇的缴文。
众人都觉得气压极低,但这是风雨欲来之前难得的平静,想及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对这平静也不知是留恋还是厌恶。
“我扶凤国肇极东方,托赖天荫,抚有盛世,共享太平……”
礼部尚书微带沙哑的低音在静寂的殿上隐隐回音,众人屏息静气,心头却在打鼓。殿上除了礼部尚书宣读的声音再无异声,句隙之间,落针可闻。
足足等了半天,礼部尚书终于读毕。
隽宗示意司礼官将圣旨授予她宣读。
礼部尚书恭恭敬敬展开圣旨,又是一堆辞藻,最后宣太女上殿。
不到半刻,慕容媗身穿大祭时用的日月衮衣,踏上玉阶,一步步走入殿中。她神情镇定,目不斜视,缓缓步入,目光镇静如一泓湖水,眼眸深处却是一簇静燃的火花,仿佛灵魂深处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外表却仍淡若梅花,孤瘦之中尽显雪霜之姿。
她款款走至圣前,恭行大礼。
隽宗命她起来,目光不曾与其交流,神色淡淡的,不辨悲喜。
随即又宣那妖人上殿。
待得见到那身穿白衣,袅然而来的男子,殿上众人的兴致被提到极致。
却见这传说中太女的生身父亲,此际被指为妖孽之人,面上罩了纱幕,连眼睛也遮住了,衣领抵到下颚,手指藏在宽大衣袖之中,竟是吝啬到连一寸肌肤也不曾露出。然他一路而来,那身姿竟如行云流水,毫无凝滞之意,身周似罩了一阵烟雾,即便活生生的来到眼前,也是云罩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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