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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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缓缓转到殿上,伏地向皇帝行礼,口称皇上万岁。
不料此人风姿过人,嗓音却嘶哑如老鸹的叫声,极其难听,众人都不禁暗暗皱眉。
笑笑却知道他当日有着怎样一副如银子般闪亮的嗓音,今日变得如此,定然是受了不少折磨。
隽宗极其厌恶这人,也不命他起来,只是随便挥了挥手,示意仪式继续。
这时那司礼官上前,命人摆上案几,先是安好香炉,隽宗先领头燃了香。接着五位公证人纷纷燃香,以求神证。
再在香炉前摆下物具,一只精致银碗注满清水,正是将要用来验血之物。
两支铮亮银针便是采血的工具。
诸事齐备,两名伶俐宫侍领了银针,分别侍候着要验血的两人。
那被指为妖孽的男子由于未被请起,依旧跪在地上,那侍候他的宫侍便也得跪下来侍奉他。
她取了干净的丝帕,净了那人的手指,便将银针轻轻刺入。
此刻金銮殿上鸦雀无声,众人屏息。
眼见着银针拔出,一点殷红鲜血从那白玉般的指尖中缓缓渗出时,那男子忽然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地。
那宫侍大惊,忙去搀扶,竟是搀不起来。试着叫了两声,也是毫无反应。
旁边司礼官只压低嗓子一叠声的催她。
宫侍强把他拉起,却是软得一滩泥一般,把遮脸的布幕一掀,只见他眼眸紧闭,颜面惨白,嘴唇咬破了隐隐沁出血丝,摸了摸鼻息,竟是咽气了。
宫侍吓得手一松,“哇”的一声低呼出声。
那死人慢慢歪倒,蜷成一团,这番任谁也看出不对了。
隽宗脸色大变,叫道:“余芳,这是怎么一回事?”
适才带此人出来的内务总管小心的上前查验了一会儿,脸上神色复杂,微有惊色,凑到皇上耳边低语了两句,眼见皇帝的脸一下子从白转青,从青转红,红而后白,走马灯般转了一轮。
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惴惴不安的看着皇帝。
隽宗定了下神,开金口道:“今日祭典之事到此为止,择日再行。”
凤目一瞪:“锦泉宫所有人等一概扣下,今日准备祭典事物众人也一并留下,此事要彻查到底!”
话音刚落,那眼睁睁看着人死在自己手上的宫侍受不了这等惊吓,直挺挺的扑地晕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以突然变天。
华亲王年纪虽大,脾气却比年轻的宝亲王更暴躁,皱眉怒道:“这算什么!天子近前大事竟这般儿戏!”
笑笑捏紧的拳头却慢慢松了开来。
她最担心的一件事,也是最不安的一件事,已有了结果。
那晚安苇的鹰突然出来挑衅她,却让她看到一线生机。
一个大胆的想法涌现脑海:禁宫内苑,要找一个被刻意藏起来的人自然如大海捞针,但若是这扁毛畜生呢?
她心思活泛,少有瞻前顾后,认为此计可行便去自去骗安苇,指鹿为马,道那男子是若曦国王要找的人,让安苇调鹰去认人。
趁无人注意之时,将毒粉撒在鹰身上。这毒沾伤便沿血而入。安苇着鹰去查验那男子正身,当然得撕开他的衣服,那鹰爪子锐利,仓促间抓出一丝半丝血口很是寻常,那毒便会沿着鹰爪抓出的伤痕渗入那男子体内,潜伏起来,慢慢蚕食他的身体。
此毒名唤“巢丝”,有一种缠绵之意,会令人身体渐渐衰弱而表面看不出任何病征,只有在受到药引触发方会令中毒人身亡。
笑笑当日选了此毒,也是备个万一,若是可以过关,她也不欲取此人性命。
当日安苇查验之后兴冲冲找她算账,她装作疑心她的鹰认错人,着她唤来查问,那鹰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可是有没有抓伤人,畜生可不会说话。是以那人有没有中毒,还是不可知的事情。
直到今日金殿之上需要滴血验亲,进行中的规程突然停止,笑笑便知那人着了道了。
当日她要防的就是这滴血一幕,那男子身中的“巢丝”之药引便是银质。
银针刺破肌肤取血,与他血液接触,唤醒了“巢丝”,即时便取了他的性命。
其实在刺血时人刚死,那血还是可以派上用场,但仓促之间,却哪里有人能顾得上这一点。事情立刻便搁置下来,急着追查起因,这是人之常情。但经这么一搁置,重要人物死得透彻,事情再提无期。
笑笑眼瞧着皇上离座,百官惶惶,地上倒着一晕一死的两人都教死狗一般拖了出去,心中百味纷陈。
这番行险施计,竟然得逞,此刻她背后淋漓黏湿尽是冷汗。
这最难一关,竟是侥幸过了。
往后便任由众人放手去查,安苇已离京城,哪里能得她踪迹。况且经此数日,那鹰爪抓出的小小伤口多半已愈合得疤都瞧不见,无论如何不会查到她头上来。
只是,她垂头瞧着摊开的双手,满目血红。
尽管,那个人是敌人,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尽管,若不自救,己方会被牵连的是一大串人,每一个都牺牲不起。
可是……她知道,那个人自此还是会像这几天那样,出现在她梦里。
这个政治的牺牲品,她亲手葬送的……不知要过多久,才能被她忘记。
这一局,她险胜,可是胜得是如此难过如此辛苦。
皇上的身影渐渐消失,百官正准备散去,忽然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宁君凤驾驾到,众人留步。”
只见几个衣着鲜亮的宫侍,抬着一副水晶帘,哗啦啦的架到龙椅前的御案旁边,水晶帘后,再放一挂细竹疏帘,安了一张檀木锦椅。
帘后人影晃动,两人走到帘后,一人坐下,一个自回到龙椅上坐回。
竟是宁君与隽宗同回到殿上。
笑笑瞪着两重帘后那个模糊的人影,这,这难道竟是传说中的垂帘听政么?
卷三:转 力挽狂澜一线天5
只听水晶帘后,宁君缓缓开口:“妖孽之人畏惧天家威严,自己脱壳逃去,此事不知王天师有何见解?”
其时皇帝已经退场,众人没了热闹看,也扫兴的准备散了,宁君突然出现,竟像是把皇帝截了回来一般。
上殿之前又是一番帘呀椅子的布置,众人瞧得眼花缭乱,适应不能,竟是自动忽略了那突兀出现在殿上身形枯瘦的蓝衣女道姑。
此人长得干枯如柴,脸颊深深的陷了进去,一双眼睛倒是颇有神采。身穿一件普通的蓝色道袍,头上扎了个道人髻,插了根桃木簪。形状是极普通的,混迹人群不易认出。
此刻见宁君出言相询,那王天师恭敬的上前行礼回话。
“圣上英明,宁君贤明。此妖孽正是畏惧天家威严,脱去这副皮囊逃走了,但尚未跑远,还留在这殿中。”
“哦?他是藏到哪里去了?”
“此事关系重大,贫道不敢说。”
“皇上在此为你作主,若非唯心瞒骗之语,有何不敢说?”
“既是如此,先请宁君替贫道作个保人,请皇上赦免贫道口出不祥之罪。”
宁君便在帘后柔声对隽宗道:“皇上,这位王天师通晓天机,乃是半仙人物,不若请她开了天眼,找出那妖孽藏身之处,可否?”
笑笑在下面听得不妙,忙出列禀道:“鬼神之说,原本玄虚,这位王天师通晓天理,何故民间不闻声名?皇上真凤之身,何等神慧,岂能轻易相信这等样人!”
帘后宁君笑道:“太傅既然不信我的举荐,不妨你自己亲自试来。”
笑笑原本也没想能把这人几句话就扳倒,等的就是这一句,转身便对那道姑道:“道长是半仙之人,怎地不留在仙山修行,要来趟这十丈红尘呢?”
王天师眉毛低垂,一副愁眉苦脸的薄命相。头也不抬,淡然道:“贫道是为了布道而来。”
“你有何道要布?”
“天下大道,无不可布。”
“空话!”
王天师抬起眼来,注视着笑笑道:“大人神清骨正,生就贵格,是位列三公的上佳相格。只是眉额间隐隐阴云,应是曾害了无辜之人,虽是无意为之,但仍损了阴功,恐怕于前途有损。”
笑笑心中对方才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此刻听她这么一说,戳中心病,心中一凛,这道姑倒有几分能耐。
却强自摇头道:“既然是无意为之,我自己自然不知道,你说的是日后之事,现在更是无从证实。”
王天师微微一笑,道:“请大人伸出右手,让贫道观之可否?”
笑笑默默的伸出右手。
王天师静静审视了一回,沉吟道:“大人本不该是这尘世之人,乃是得了天缘方才滞留于此。且以大人之才,原不该拘在此处,可惜身萦百般情丝,这三千烦恼丝一绕,大人此生是大劫难逢,小劫不断。须知世间爱欲都是为惩罚人心所设,大人过于执迷,恐会碍了命道。今日一晤,贫道有一言相赠。恐防明年起五年之间,有一灾厄,若是能明哲独善,应能安然度过,若是执迷不放,恐有不忍言之事。”
笑笑听得她说得似是如非,听在有心人耳内,却似句句皆有所指。默默的收回手去,想要思索些话应对,一时心乱如麻,竟是说不出来。
这时帘后宁君一声轻笑:“太傅这回可服气了么?不敢劳诸位大人久候,你若要跟天师讨教,退朝之后便将她指给你如何?现在可要先办正事了。”
隽宗此刻也缓缓道:“如此便请天师开通天眼,给众人观相,找出那妖孽所藏。”
天子玉言既出,众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集中在天师身上。
王天师却泰然自若,没有表情的视线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毫不停留。
宝亲王仍旧是一脸万年微笑,华亲王年纪大火气不减,狠狠的回瞪过去,握住紫檀杖的手都爆出青筋来。
直到瞧见仍立在香案旁边的太女,王天师方把视线迅速一收,上前禀道:“请恕贫道大不敬,那妖孽,俯身在太女身上!”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充满一阵压抑的抽冷气的声音。
笑笑咬咬牙,再度出列禀道:“道长口出狂言,诬蔑帝女,若不能拿出真凭实据,请皇上即以妖言之罪斩之。”
王天师哈哈笑道:“大人好大的杀气,在殿上便要斩了我么。只是贫道若是没有十分把握,怎敢在圣上面前打诳语。”
“妖孽是否俯身在太女身上,一试便知。只是此举得罪太女贵体,太女是真凤之身,怎容亵渎,是故不愿试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招以退为进真是厉害,先以言语封死了太女退路。
太女神色淡然无波,上前行礼禀道:“正是为社稷万民着想,儿臣今日才会站在此处。既然天师咬定妖孽未除,儿臣也应肩负责任。无论天师提到何法,儿臣都愿一试。”
隽宗静静的道:“王天师,你要怎样试?”
“禀告皇上,只需继续适才未竟之事。只是这次因为妖孽附在太女身上,所以须得借皇上凤血以镇。”
笑笑听得真想纵声大笑。
说来说去,证人死了,干脆就让皇帝直接跟太女滴血验亲,能对上就证明是母女,不能,自然就是妖孽了。
这样的龌龊事情,偏偏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什么要镇压妖孽,其实不就是骨肉相疑,母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滴血验亲而已!
最大的丑闻,被遮上一层华衣依旧是丑闻!难得上演的人和观礼的人都如此投入,以为那件皇帝的新衣真的遮得住天下人的眼睛,令人只见其美,不辨那原来无所遮蔽的赤裸裸的丑陋。
笑笑冷眼旁观这幕丑剧,现在正是高潮阶段。
这个世界真是疯狂,而她自己,必须跟着疯!
接下来的事情果真就是接着刚才中断的戏码,换了角色继续上演。
除了换人,道具自然也要换过。
太傅提议,皇上万金之躯,怎可使用跟旁人一样的普通银针,应该采用御用的药石金针。
太女也是千金之躯,真凤之身,若能蒙皇上眷顾,也一并采用金针就最好了。
这个提议被采纳了。
但当银碗盛上清水时,太傅再度提出意见。
这回竟说银碗也不合天家身份,要换一个器皿。
这回人人都看出来了,太傅是在跟内廷作对,不愿意使用事前准备好的器皿。
宁君不悦道:“太傅难道是疑我内廷器具有私么?”
“不敢!”笑笑大声回答,“不过,小心些总是好的,此典仪影响天下大运,微臣请皇上选取最公道的器具使用,必定会是件流芳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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