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宁君不悦道:“太傅难道是疑我内廷器具有私么?”
“不敢!”笑笑大声回答,“不过,小心些总是好的,此典仪影响天下大运,微臣请皇上选取最公道的器具使用,必定会是件流芳千古的佳事。”
听她口出“公道”二字,便连太女也不禁霍然抬头,静静凝望着隽宗。
隽宗轻轻一叹,温和的道:“太傅,依你所见,你认为什么器皿比较合适呢?”
帘后宁君尖刻的说:“太傅难道想推荐府上的宝物以昭告天下么?”
“不,不。”笑笑似乎根本没有听出话里的刻薄之意,瞧着御案上一个青玉洗笔砚,还没蘸过墨笔,里面定定的一汪清水,一清到底。
“就用这洗笔砚,就用这里面的水!”
宁君不信这是她随意所指,悄悄唤了内监过来询问那水是谁放进去的。
转头却道:“这砚里的水搁置已久,不洁净,须得换上活水。”
笑笑反诘:“这水是半个时辰前方才换上,何来不洁净?”
宁君见她坚持,更是起疑,坚持要换掉那水。
最后隽宗不耐两人拉锯,命人去取御花园中的御井水来。两人都怕旁人做手脚,太傅亲自去监水,宁君也遣了一个心腹跟去。
半晌取来井水,注入那砚中,方继续开始验血。
今日此事一波三折,还在金殿之上死了人,众人见到两滴鲜血先后安全的落入砚中,方松了口气。
内务总管亲手捧起青玉砚,轻轻晃动。
只见砚中新取井水尚微泛气泡,在水波摇动之中,两颗红豆般的血滴渐渐怯生生的靠拢,似是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几番小心翼翼的试探,终于渐渐融成一体。
余芳将玉砚奉到御前,隽宗微微点头。
又奉到两位亲王面前,宝亲王喜形于色,华亲王合十念佛,紧握紫檀杖的手不禁松了。
太傅、礼部尚书、大理寺卿三位公证人均是点头称善。
余芳便将玉砚高擎过头,大声宣告:“圣上洪福齐天,凤血已将妖孽之气尽祛,泽被苍生……”说罢,便欲捧砚入百官队列公示。
旁边王天师身负妄言之罪,却丝毫不露惊惶之色,含笑道:“圣上跟太女均是真凤之身,真乃万民之福。”
待余芳经过身旁,竟伸手往那玉砚中一搅,砚中血滴更化于水中,变成淡淡的粉色。
她抽出手来,长声而歌:“今日踏云来,知子意如何。他朝乘鹤去,日暮且放歌。”
众人眼前一花,她人已消失,只余歌声袅袅。
便连笑笑这般目力,也没瞧出她用的是何等身法,竟快成这等地步,一晃便已无踪无影。
群臣瞠目结舌,未几不约而同拜伏于地,口呼三声万岁,继而更齐呼千岁,
众声攘攘,直达云霄。
笑笑跪在众官前头,听着欢呼之声一波接一波涌来,那水晶帘后的人影微微晃动,似乎被这欢呼声冲击得透不过气来。
饶是你机关算尽,也不得不吃我一个大亏。
古之滴血验亲严谨性跟现代检验手段根本不能比,可钻的漏洞一大堆。
药经秘籍有注:若以白矾调之水中,虽非父女亦可相溶,而若以清油少许,置于水中,则虽是亲子,亦不能相溶。
宁君原本成竹在胸,不料事到临头,那证人竟死了。他知道此乃最后时机,不畏朝廷非议,强出头来,要隽宗跟太女殿前验血。原本掌管内务的尽是他的人,事态仍然可控,不料太傅竟百般挑剔,一一将他准备的东西撤换掉。
他却也不慌,手上掌握的情报足证太女并非隽宗血脉,只是不敢开口让皇上亲自跟她去验,才生生安排了一个人出来演戏,现在隽宗竟然肯亲验,事情绕了一个圈子回到原点,是正中他的下怀。
太傅这番挑剔,在他看来,都是困兽之斗而已。
但当太傅提出要用御案上的青玉砚时,他忽然醒觉,这等手脚他做得,太傅自然也做得。这几日她举止夸张失常,会不会就是在筹谋此事?
原本觉得此人虽有点小聪明,但绝无可能料到会殿前皇上亲验这一幕吧?但若是她料到了呢?心生怀疑,方开始处处抬杠起来。
他的直觉撞对,可惜怀疑的目标错了。
机关没有下在水里,也没有下在砚里,而是下在刺血金针上。
这几日笑笑除了见太女便是在街市装疯卖傻,一面通过些荒诞夸张的故事跟太女暗传消息,让她安心,一面混迹市井,暗中布置,譬如让人在宫中御用金针上全抹上盐醋,便是那日她在小酒楼厨房跟那厨子沟通时暗中传递的信息。
生血见盐醋肯定会融合,甚至哪怕是人的血与动物的血,也会融成一团。
她也不是怀疑太女不是皇帝女儿,不过宁君如此布置,定然有了万全之策,不然不会如此孤注一掷,她不能拿这个冒险。此事务必要稳中求稳,若是出了一点差错,便是永不翻身。
她这次料敌机先,层层化解,全都是仗着她一人谋划决断。知道这些事的人,仅仅只有她,以及调回京升任御前三等侍卫的钟仪二人而已。若不是要钟仪找人准备那些金针,她甚至连这些也不愿让她知道。
知道的人越少,自己就越安全,也避免牵连的人越广。
即使已经将牺牲减少到最少,但是当她听到三天前宫内有一个小侍冲撞御驾,被即场勒死的事情时,心还是揪成一团。
那个小侍甚至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拿一块湿漉漉的布去擦那些亮闪闪的金针,更是不明白,他明明尽心尽力办好了差事,临到头却招来这样一个结局。
不过无论如何,这一关,她终于是过了。
凭着大胆,凭着她装疯卖傻的本领,凭着她对古代宫廷剧那么一星半点的印象,凭着心口一个勇字,她终于是又摆平了一宗凶险。
她又过了一关。
突觉四肢无力,浑身的精力都被抽干抽净了。
帘后的宁君终于按倷不住,舍弃了风度,拂袖而去。
笑笑瞧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心中毫无喜悦之意。
这就是政治,这就是宫廷,这就是泥沼……而她,已经掉进去了。
卷三:转 黄莲根断未觉苦1
皇家滴血镇妖事件圆满收场,剩下余波袅袅。
为了这次行动特别请出的宝亲王与华亲王,原来是拥嫡派。这也对,通常有身份的长辈们都很重视长嫡,因为这代表了某种权威,而她们本身作为权威的拥护者,自然很有维护权威的自觉性,这本身也证明了她们存在的重要性。
其中宝亲王城府较深,华亲王年纪虽大,却是热肠,经过此事更是被激起了护犊情怀,亲自出面请求于端午举办赛龙舟盛事,以祈天下吉祥。
而这盛事的主持者,当仁不让该当让太女主持。
这一提议等于变相申请太女复出。
文武百官嗅到风向已改,纷纷上陈,道此习俗还是皇太祖时举办过两回,均于举办后期间及随后几年国泰民安,年成有增。现在太平盛世,若是皇上重新举办此盛事,一可彰显我大国繁华,二可与万民同乐,三可向上苍祈福,实乃一举多得造福万民的盛事。
隽宗听得凤颜大悦,便即下旨委了太女这个任务。
太女接旨,乘势回主东宫,一一召见各部长官,布置盛事典仪。
应当选取哪段河段、应当如何搭设凉棚、百官观礼位置调配、现场保安秩序,一一安排吩咐,又命以皇榜张贴京城各要地,全国州省发驿信通知,务必要昭告天下这一大事,达到普天同庆的效果。
诸事繁琐,难得太女巨细无遗,一一亲自监督,布置得周匝严密滴水不漏。众部院大臣官员原本是中立派的,便都趁此机会卖好,便是宁君麾下的,见到上次宁君倾力一击也未曾奏效,太女反倒受到皇帝重新青睐的样子,本已抱着观望态度,现在见到太女一展身手,方知太女并非懦弱无能,实在是以往被打压得狠了没得机会,暗自惭愧中都尽力成全。
这场盛事,太女越是办到后来越觉顺手,到了最后竟是无人不肯听令,纷繁万事都一一安排妥当。
龙舟竞渡原本是选在五月五这天举办的,但因日子已临近,遂延至十日方才举办。
时至竞渡那日,京城御河下游搭了一溜五色凉棚,皇帝的明黄帐篷位于上首,周围悬挂十六盏黄纱宫灯。垂纱飘曳,棚内皆置冰桶,几案上放着湃好的水果。文武百官按品秩分坐。凉棚五丈开外,挤满红男绿女,熙熙攘攘,观者如云。
位于上游的太女身穿玄色绣五色华衣,衣袂临风,站于上游出发点高台之上。
江边彩棚高搭,彩旗飘扬,身穿喜庆服饰的百姓们蜂拥两岸,条条油光蜡亮、焕然一新的龙舟静泊江心,划船的桡手早已摩拳擦掌,准备一展雄风。
所谓龙舟者,首尾皆为龙形,舟身长达五丈,狭长仅容二人对坐,船底削尖,轻巧快捷,滑行如飞。每船有五十人,均是头扎红头巾,身穿同色衣裤,分两排面船首而坐,手中各执短桨。船上另有三人,一执旗指挥,一击鼓作拍,一敲锣助威。
此刻吉时已到,传令使御前领命,手持半人高的锦旗快马迎风而来。
太女于高处远远见着,便将身一纵,攀上高台旗杆之顶那簇巨大的红花。她手执红花蕊心,飞身而下,团成小圆桌大小的红花随着她身子下拽,顷刻间扯成一段红绸,宛如长虹,划过长空。红花尽放之时,一道宽大数尺的大红锦轴哗然垂下,现出金光闪闪四个大字——“吉瑞千年”。
太女扯着红缎恰恰落地,旁观众人正哄然叫好,旁边准备的一挂十万头鞭炮已经燃起。“噼里啪啦”,热闹吉庆之声震于天地,漫天飞舞的七彩纸屑中,群龙并发。
船发时,彩旗挥舞,锣鼓喧天,众桨动作整齐划一。水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两岸欢声雷动,得奖的龙舟可获一只百来斤重的烧猪和花红利市。
当下千桡齐发,百舸争渡,场面极其壮观。
笑笑跟乔珏还有几位从一品的官员坐在皇帝下首的凉棚中,见到后面小官们的凉棚中极其热闹,早就坐不住了,屁股好像削尖了一般,左转转右扭扭,只想去瞧热闹。
恰好那边果真有人过来,却是甄绣,走过来却不凑近,远远的使了个眼色。笑笑会意,便借口要解手,脱身出来。
却原来下面那些小官员正在下注赌哪条船占鳌头。
笑笑手痒,一摸袖子,有三张银票,却是前两天迎霄送来的,分别是三套饰物的销售抽成。她找了一张面额最小的便押了下去。
那庄家却是个四品的吏部官员,突然见到下来一张银票,唬了一跳,再看面额竟是三千两,呆了呆,苦笑道:“太傅下这样重注,我怎敢接。”
笑笑道:“有什么不敢的,赢了银子归你,输了你也不用赔我银子,就请在座诸位一起吃桌酒就行了。”
集中在这凉棚中的都是四品至六品的各部官员,虽然不算位高,但都是办实事的职务,难得都喜欢热闹凑在一起,笑笑有心想拉拢拉拢。
那吏部官员却笑道:“不成不成,那不是让太傅吃亏了么!”
旁边一个人道:“又不是赔不起,接了她的注罢。”
话音刚落,一柄雪白莹润的玉如意已掷在桌上。
众人大惊,口称万岁,都要拜倒。
隽宗摆手道:“今天是难得的盛典,朕不是让大家放松心情,好好玩乐一番的么。不必多礼。”
一面又睨着笑笑道:“太傅,你看我这玉如意可当得过你三千两银子。”竟是单挑上她来打赌。
笑笑心中倒抽凉气,忙笑道:“皇上这玉如意玉质晶莹滑润,是上等的羊脂白玉,如此珍宝,莫说这区区三千两,便是万两也当得的。”
“既然你说一万两,那便算是一万两吧。”
笑笑苦着脸道:“皇上这不是为难臣么,微臣哪里来这么多钱。”
“没钱?”隽宗眯眼一笑:“听说你把豳州城整个重建了,百姓视你为再造恩人,这般大方,这上下怎地哭起穷来。”
笑笑心中警钟长鸣,强笑道:“那钱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微臣的身家也就仅供养家糊口,哪里算得上有钱呢。”
隽宗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那吏部官员左瞧瞧右瞅瞅,识趣的没有作声,只是悄悄将桌上的赌注登记表添上了两人的名号。
这时远处江面的锣鼓之声已清晰可闻,不多时,便见四艘龙舟领先群船,并头而来,一蓝一白一红一青,互相较劲,忽前忽后,相差只是伯仲。
笑笑见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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