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过山如画





  土崖上一时哭爹喊娘,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赵十七未应战、先输人,气个面红耳赤:“以后不带你们了。”
  她原以为他们还很勇敢,才打算最后一搏,与姓夏的姓关的这两个男人见出一个真假来,现在见到如此情形,这五个孬种她怎么将他们带出有生天呢?
  心中越发烦乱,手却被人拽住了,原来是哑巴豆豆。
  豆豆没哭,紧紧握住她的手,小脸蛋上满是跟他自己年龄不相称的坚强,赵十七看得心酸,抹着泪道:“你们一群大老爷们,还不如豆豆……”
  忽听西面一阵马蹄如雷,赵十七抬起头,只见一片褐色灼灼的军衣飘扬在滚滚黄尘之上,当先一人眸若紫晶,发若棕浪:“十七!”
  十七闷住,又开始流泪:是苍木。
  “你来干什么?他们剿匪,你要让他们剿羌零人吗?”十七不需要他帮助,且先部那点实力,根本没有出头的能力。
  苍木转头对夏泠说:“赵十七不会杀归小姐,夏将军不要误伤无辜。”
  赵十七想,那个夏泠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已,天知道那归小姐死了不曾?苍木哪里跟他说得明白?
  夏泠对着苍木抱臂而视,那天他就看出十七跟羌零人有关系,苍木居然可以为了这个沙匪远道而来助战,这条“小鱼”来得有点多余。他藐然一挑嘴角:“人证物证俱在,他不伏罪只能诛之。”
  苍木怒火上头:“你今天敢在这里动十七,我们且先部跟你拼了!”
  夏泠睨视他:“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拼?是靠兵多还是靠将多?”
  苍木被他堵得一口恶气:“我跟你拼命!”一拍战马就向夏泠冲去。
  夏泠示意军队勿擅动,一晃手中的战刀向苍木的弯刀砍去。
  苍木虽有少年勇力,夏泠临战经验丰富,苍木哪里是他的对手?
  夏泠几路猛刀劈过,一刀便向苍木肩膀斫去,苍木反手撩刀,夏泠左手一按剑璜,“古初”宝剑龙吟而出,他左右手俱灵便,拍转剑身,向苍木反手之空当刺去。
  此招刁钻急变,在羌零且先部诸人的惊呼之中,眼看苍木就要被废去半边臂膀。
  忽然,一道乌光向他们二人疾射而去,夏泠似乎早有所察,将自己的刀剑换道一格,一支铁箭断开两截。
  大家循着乌箭来处看去。只见苍木旁边,又多出一支羌零军队,亦是褐色军衣飘扬,但战盔上均有金箔装饰。
  帅位上一名身材雄壮,黑发披肩的男子正搭弓对准夏泠。
  黑色铁弓在阳光下,闪烁着铁寒冷芒。
  那黑发男子见苍木脱险,大声喝道:“且先小王,还不速速后退!”
  苍木倔着还要还击。
  夏泠刀剑在胸前交错,以防守之姿对准苍木。
  苍木弯刀在空中划开一道战虹,向夏泠全力一击。夏泠错剑横刀,引马让开,顺苍木的强力之势,在他身后以剑背一推。苍木只觉得一股宏大之力灌来,几乎落马。
  夏泠点到为止,既不伤他性命,也不伤他颜面,让苍木从他的马身边不着痕迹地两相交错而过。
  苍木回头勒马,他已明白,若论单打独斗,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
  苍木默默退开。
  夏泠转向那朝他射箭的黑发男子,刀剑轻轻擦起一声金戈之声:“羌零王恩波?”
  恩波沉色道:“你这是,要我出来?”他乌发卷曲,眉扬若刀,羌零族的战衣遮不住他满身精壮如铜铁一般的强悍。
  ……
  苍木跟十七两个隔着山崖遥遥互立,似乎成了被遗忘的角落……苍木示意十七,快些找一条路逃生去。

  第九章 鏖战 

  十七的判断基本无错,夏泠真正的目标并不在她们几个人身上。
  羌零王恩波,曾在去年秋季,趁着南煦换将,布防空虚之时,协同北祁的牧野将军路朗,以万人之众攻入了南煦姆瓦堡、青木堡两座城池。
  杀死了黄姓太守一名,两名副将,数千名南煦无辜边民,掳掠更是无数。
  草原民族生产力相对低下,所需生活物资多无法自己满足,也就形成了惯于劫掠的作风。
  他们与中原多年来一直呈拉锯战状态。
  中原有了明主、遇上盛世,他们则远道朝拜,俯首称臣;中原若出了昏君、遭逢乱世,他们则轻骑出绝漠,夺人粮草劫人为奴。
  数百年来,除了偶尔会出现一两个不世的大漠枭雄,也会参与一下逐鹿天下的游戏以外,大多数时间都局限于沙漠戈壁的游牧状态。
  现在的羌零族和北祁朝,都还没有问鼎中原的实力。
  纵然如此,打打游击战,走走偏道,他们还是游刃有余的。因此,南煦建国以来边患不断。
  夏泠认为,此时的沙漠民族说到底,跟沙匪一样,也就是一拨恃强凌弱的强盗。他要让他们看到南煦的边境不是那样可以容人长驱直入的!
  不过,这样的震慑之战很难开展,只因,这些草原枭雄深知盘踞在大漠深处的好处,不会轻易给夏泠机会面对面决战。
  没有机会则自己创造机会,让漠北各族明白,他夏泠既然来此处守边,决不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此时的夏泠面对着恩波,杀气如江河大海,蓄势而待。
  他身后三百铁骑高声呐喊:“威——武——”
  夏泠身后的三百人并不是普通骑兵。
  他们是镇威将军君莫语十二岁开始练的“惊云骑”,这群人虽然年轻,但从少年骑兵到如今的铁血战士,已经历了十数年的锤炼。
  君莫语十一岁上战场,十二岁练“惊云骑”,十八岁破昆兰关得以封将,威震西南边疆号称战神。此后经营南疆,稳盘固根,至二十四岁遇刺殉国。
  自君莫语死后,南煦再无如此猛将,惊云骑缺少了作战勇猛的战魂之将,其作用渐渐趋于平常。
  夏泠自己也不善于军队操练与近战,好不容易在军中提拔到了一个名叫姜逖的年轻人做副将。此人颇有莫语之英勇遗风,惊云骑方略见了一些当初的豪气。
  夏泠战令一出,但见三百骑立即奔腾起嚣嚣战尘,如利刃一般破开黄滚天地,笔直插入褐色茫茫的羌零队伍之中。奔驰辗转不见半点滞涩,刀光掠杀如入无人之地。
  西风照血甲,北风擂战鼓。
  一顿砍杀切斫之后,三百南煦惊云骑,践踏着无数羌零血尸穿过了敌军的阵营。
  夏泠朔刀回骑,马声长嘶,风沙在他身后连天滚涌,好似拉开了一张黄色的巨幕。
  三百骑兵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弧线,仿佛铁水流沸一般,迅速在他身后逐渐转弯,组成新的攻击队形。
  羌零人被这一场厮杀打个措手不及。
  恩波大怒,回头看到南煦铁骑的新战势已经形成。他举着弯刀,大声吼道:“冲锋冲锋!”牛角长号“呜——呜——”长鸣。
  苍木第一次面对大骑兵作战,兴奋与惊惧同在,他兴奋于自己弯刀噬吸敌血的痛快,也惊惧于对方的作战能力。草原奔驰嗜杀的本性,在他的身体里蓬勃燃烧起来了。
  十七看不懂战局,对战斗也不感兴趣。
  草头从地上爬起来:“夏泠果然目标不在我们,只是要以你引出羌零人。大当家的,我们快跑吧。”
  十七回头看一眼苍木,心想恩波出来助阵他应该会平安无事,答应一声:“跟我来。”自己背起豆豆,拉着石头,让秦麻子和草头开路,三傻子断后,向山崖下跑去。
  她观察了一下战场,那边混乱,南煦人似乎注意力也不在他们这边。
  人到危急才知道别人待自己有多好。
  苍木此番助阵,让十七心里有很多起伏,她只能亡命飞奔,逃离险境才算不辜负他的这份性命相奉。
  这些天,她和兄弟们被关九郎追得连坐骑都没有了。
  来到山崖下,赵十七对草头说:“你们等着,我去战场上给你们抢几匹马去。”
  草头拉住她:“这样太危险了。”虽然大当家的每一次都替他们涉险,但是,这一次的情况毕竟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十七说:“没有马我们一样逃不出去的。”她拍开草头的手,夺路而出。
  “大当家的!”草头用力叫住她。
  十七回头,露出一个难看无比的笑容:“什么德行?带着兄弟们给我好好窝着,等我回来谁中了乱箭,我和你没完!”
  她拿着自己的弯刀,向着前方灰尘滚扬的战场而去,她滚在马蹄下,翻在沙尘中,偷袭了几个士兵,可是到手的马匹往往在混战中不是中箭便是瘸腿。
  她热汗混着泥沙,摸打滚爬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合适的马匹。
  忽然一片刀光闪过,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头颅就要掉下,抬起头,黑马黑甲的夏泠正从她面前杀过。
  他在马上,她在土中……
  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下。
  夏泠折转身体,手起刀落挥去两个羌零骑兵的身体。
  同时一个示意,命令“惊云骑”圆走半圈成一个护阵,漏出两匹完好的战马丢给她。这才带着队伍,呼啸着重新返回战场中心。
  赵十七捞起那两匹马的缰绳,匆匆忙忙向土崖方向撤退。
  石头蹦过来跳上马匹:“快!大家都挤上来!”
  草头和三傻子一匹,秦麻子和石头一匹,十七将豆豆抱给他们:“快走了!”
  “十七!一起走!”草头来拉她。
  十七挥出刀光阻止他:“我自己再去抢。”她擦一把满是泥汗的脸;“我会过来的。”一脚踹在马臀上,逼着他们迅速离开。
  她没有离开战场。
  今天的事情她开始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夏泠三百军士对羌零人的数千军士,他怎可能如此气定神闲,还有心思给她留马匹?
  她重新爬上了山崖,站在高处四处眺望,生怕有什么事情对苍木不利。
  风卷狂沙,砾走平原,从遥远旷野中呼啸而来的大风,将万物搅得浑黄混沌。
  岂兰崖下,隐约可见羌零人和南煦人如铁水沸滚一般,在昏昏黄风中黑棕交错,战火燎烧,难以开交。
  羌零人人数远远压住了南煦人,而夏泠似乎一开战便估算到了风沙的方向,利用了三百铁骑的灵活机变,仗着天时地利人和,屡屡站在上风进行攻击。
  即便如此,三百人对三千人,胜算还是几乎等于无。
  十七看不出端倪来,在山崖上方静观其变。
  岂兰崖低处,忽然长啸声不断,锋刃声破空不止。
  十七循声而望,正是关九郎为首的神捕门之人,约有十数人之众。
  十七走上几步:夏泠真正要逼出来的人,不是苍木,而是——她看着神捕门的钢刀交错对处,大为惊讶,过了一会儿方大叫起来:“楚爷爷!葛爷爷!”
  神捕门的钢刀团团围拢处,两个老人赫然站在一块黄色土崖上。
  一个白衣白发,唯有一双浓眉黑若墨翅;另一个葛衣轻衫,身瘦如柴,面皮焦黄。
  关九郎剑眉锋芒毕露,手臂上的玄金链仿佛活了一般簌簌而动:“关西大盗楚云深!漠北山鹰葛蔽!你们两个老贼终于现身了!”
  楚云深十五年前曾因为之蓝国黑水城一案,杀死了关九郎最尊敬的叔叔,也就是当时神捕门的掌门人关洛。
  关九郎此生最大的志向之一,就是要揪出这个满手血债的关西大盗,将他绳之以法。
  赵十七远在一边无能为力。
  十多天以来,自始自终,她都把自己被关九郎追捕的消息瞒得死死的;自始至终,她都打算一个人应付的,她甚至昧着良心将草头他们置于险境做身份上的掩护;直到方才,她还将一个普通小沙匪头目的形象装得地道十足……为什么苍木会知道?为什么羌零王恩波会赶到?为什么连两个隐居的爷爷也会出来?
  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巧,都来到了岂兰崖?
  赵十七醍醐灌顶,转头看向战场翻滚中,依旧神情自若的夏泠:此处根本就是他下的一个套,他要网住的鱼正一尾尾游过来。
  关九郎在追捕一道上可谓炉火纯青。
  他与几位师兄弟同时兔起鹘落,手中一道道铁线闪出,四五根铁链便朝两个老人身上缠去。
  十七看得直欲吐血,关九郎只知她的爷爷们曾经横绝大漠,殊不知他们为了她的再生,已经武功尽废。
  果然,因神捕门诸人用力过猛,那“玄丝金筋索”一下子勒入了老人的肌骨,“咔咔咔”仿佛能够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楚云深和葛蔽身子受困振颤,嘴角慢慢渗出血丝来。他们的无力抗拒,连关九郎也轩起剑眉,露出意外的表情来。
  赵十七毫无轻功,要从此处的土崖过去,只能一步步先爬下去,再爬上去。对于关九郎这种轻功卓绝的人来说,她的这种营救简直就是个笑话。
  她只能无助地大喊:“爷爷——”
  楚云深不顾身上的铁索,远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