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双飞





当年,就算是甄媛,在本宫面前也乖巧得像只驯化了的狗。”

  “可惜,本宫不是七年前进宫,所以不懂规矩。”可惜,那只“驯化了的狗”如今富贵
依旧,而女士您差不多是阶下之囚。

  之谒忽然冷笑桀桀,若是单看那张脸,任谁都不会相信这难听刺耳的笑声是从那张樱桃
小嘴里发出来的。“若你七年前进宫,你会是本宫最大的对手,奇怪了,你怎么会斗不过甄
媛那个虚伪做作的贱人呢?难道是你锋芒太露,招了众怒?”

  “公主请喝茶。”

  “他很宠爱你么?昨晚来这里找你共寝,说明他足够宠你。但若真是如此,他为何又会
将你关到这里?若真的爱你,像他那样强大的人,不会制不了甄媛,不会救不了你,除非他
不想制,不想救。也许,他没有你想的那样爱你,来找你只是因你在床上能够满足他。细忖
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以前他连最下贱的婢女都会要,别说像夫人这样正值青春美貌的美人。


  “公主不口渴么,喝茶吧。”

  “夫人该不会以为在此住不了几日便可离开了吧?本宫劝你还是及早认清现实,在这西
苑的冷宫里,多的是住了十年以上的女人,熬着,等着,盼着,习惯了也就好了,夫人目前
欠缺的,便是‘习惯’。”

  这个女人还真不是普通的惹人讨厌!“公主拔冗前来,敢情是为了向本宫传授经验的?
本宫之前听闻公主曾威权自恣、显赫一时,孰料公主还有窃听旁人闺中床戏的癖好,而且听
得还是公主的弟弟、当今大王的床戏。但不知那些熬了、等了、盼了十几年的同道中人,是
否有此殊荣呢?”

  这话忒地恶毒了些,但蓝翾心情也不好,也需要找人发泄,巧不巧之谒大公主送上门来
,而且字字淬毒,句句带针,她若不适时反击一下,好像有点太对不住人家的盛情挑衅了。

  挑衅者骄奢的唇畔是一阵急剧的痉挛,阴鸷的眼光如同眼镜蛇的毒牙,落在眼前这美丽
动人的人儿脸上,而后者不为所动,秀雅的唇角依然似笑非笑,眸子里依然荡着两汪清灵。
“你必是不甘心在此终老一生的罢,你想离开么?”

  “公主以为呢?”

  “如果你想离开,我有法子助你。”

  耶?玩什么?“公主的法子留给自己便好,在下无功不受禄,不敢领教。”

  “本公主是说真的,到时候如何决定是你的事。今晚三更,我在宫门前等你。”言罢起
身告辞,干净利落,衣袖未挥,自然也带不走一片云彩。

  这……上演的是哪一出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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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第九章]

  是夜,蓝翾睡得极不安稳,之谒公主那张苍白的秀脸配着毒酷的眼神在眼前挥之不去,
这位不请自来、出言不逊又订下怪异约会的公主意欲何来?莫不是昨天晚上闲得睡不着见了
戎晅在离人宫出没,一时间妒火中烧找茬来了?若真是如此,不得不佩服这位公主的执着顺
便还有戎晅先生的魅力了,试想,一个女人给人剥夺去一切,又遭幽禁多年,却仍能教始作
俑者在心头掀起波纹,这双方的功力都要够深才行呢。

  远远的,似乎是三更鼓响;隐隐的,院门响了三记,在阒静的夤夜里,随风入耳。是之
谒大公主么?玩真的?

  以蓝翾的性子,正常情形下是不太可能理会那位公主的不知所谓,但眼下偏不是正常情
形。她起身下榻,在黑暗中套上那件玉狐皮裘,辨着方向摸到了外室,倩儿、伶儿两个丫头
的轻鼾诠释着她们的好眠。轻手轻脚,拉开门栓,再在外面掩好了门,大几步走到院门前。
此时,门又被人轻叩了三记。

  还好是冷宫,门庭不如懿华宫门那般精华沉重,尽可能轻、快、准地卸了门栓,开了大
门,果不其然,门外,一圈昏黄光晕里,一个红衣丽影挑灯而立,在泼墨般的暗夜里,尤显
诡艳。

  “夫人好胆识,敢出来见本宫?”之谒挑高了手里的宫灯,映了映彼此的脸,“敢跟我
走罢?”

  “还请公主头前带路。”

  黑重的夜幕下,一盏宫灯,两个女人,一前一后,猜着足下颠踬不平的石子路,渐入荒
草深处,再往前,踏进了一所阴郁惊悚的密林,耳畔,时不时有蔷牡姆汕莨纸猩春?br /> 托气氛。又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穿出林子,外面,乃然绵延无际的黑暗。那一盏宫灯,若有
人远远望过来,像极了缥缈的鬼火。

  持灯走在前面的人停了,后面的人也止住步子。

  “就是那儿了。”举高宫灯,径自一挥。

  昏黄不明的灯光下,蓝翾能看到的,只是一大片黑黑麻麻的青藤。借着余光,沿着青藤
向上,是一道高难见顶的宫墙。

  “奇怪,你一点也不担心么?不怕本宫在此处杀了你,我敢说,若是你此刻殒了命,不
会有半个人知道你是如何死的。”之谒睇着她,森森然道。

  怕怕喔。蓝翾耸耸肩,未置一词。这是她的一向习惯,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便不说。
之谒身上的危险气息她从八百里外就能闻得到,但那又如何?深夜孤身赴会,不是因为胆识
,而是因为无聊,冷宫的日子乏善可陈,总要找一点脱线的事刺激一下神经,难不成只管自
怨自艾?

  “你到底是不怕还是以为本宫不敢?”之谒犹抓住问题不放。

  蓝翾轻笑:“公主,快些揭晓迷底罢,到底叫蓝翾出来所为何事?我可不相信公主是在
考验蓝翾的魄力。”

  “原来你叫蓝翾?名字不坏。”之谒颇有闲情怡致地品咂了一下她的芳名,抬步向前,
在那面青藤前伫足,纤纤十指拉住那些藤蔓向旁掀开。

  蓝翾吸了口气:其下竟别有洞天——这片郁郁丛丛的青藤后,隐着的竟是一道赭色木门


  “意外么?这是我两年前误打误撞下发现的。此地地处偏僻,青藤蓊郁,若不是有心人
,断是找不到的。”之谒语气里透出一丝自得,“且不瞒你说,本宫曾透过这道门到外面打
过几个来回,若非如此,本宫早让那座冰冷的寒宫给吃了。”

  天,戎晅对这位之谒公主防得不够彻底,想来是前期还密切关注,近期里想一个权势尽
失的人也不会再弄出什么花样,便放松了戒备。若是之谒公主通过这道门穿梭谋划,运筹帷
幄……

  “我曾一度非常恼火,为何上天恁晚才让我发现‘它’的存在?如果是在幽禁之初,本
公主会以为是天不绝我,让之谒得以卷土重来。但偏偏见到‘它’时,之谒徒剩自嘲,它的
出现,只是上苍开了之谒一个天大的玩笑!”

  蓝翾走近前,触摸着这道通往大千世界的生死关,口里问道:“为何呢?是因为公主的
旧部被王上给悉数收灭了么?”

  “我被收灭掉的不只是旧部,而是意志。你可知这世上最残酷的刑法是什么么?不是五
马分尸,不是千刀零迟,而是幽禁,尤其对于一个曾经处在权力顶端的人来说,任那看不到
边的寂寞剐分你的坚持,任那苍白无垠的空洞淹没你的报负,死水样的岁月在日复一日中,
将你一点点地磨损,一点点地吞噬,在一开始,你还是怀有期望的,心有不甘的,但当这期
望和不甘被岁月腐蚀殆尽后,你连觅死的勇气也丧失了。活下来的,也只是一具躯壳。”

  躯壳,就似那矗风光不再的玉陵宫?

  夜深人静人好眠,占地千余顷、巍峨耸立的邶风宫,在远离宫廷繁华中心,一个不为人
知的角落里,风过树杪,黯黑如墨,一点萤火之光,两个孤枕无眠的女人,相识不过了才几
个时辰,却已喁喁私语多时。

  “蓝翾赞同公主的说法,寂寞的确可以消磨掉人的意志。但幽禁,绝对称不上最残酷的
刑法,如果公主亲眼睹过五马分尸、千刀零迟的话。”

  “如此说来,你见过?你见过五马分尸?你见过千刀零迟?”

  想当年,本姑娘的大老板的嗜好之一便是以各式酷刑招待人呢。“公主从未见过么?以
公主当初的权势手段,若说没有亲眼睹过这些酷刑的惨绝,蓝翾不会相信。而我;纵使没有见
过,不可以想象么?让公主选择,是会选让人拿一把刀在你身上一刀刀地割上千刀,还是选
毫发无损地把你关在一个地方终老至死呢?也许以公主的气节宁选前者,但蓝翾不会,遑论
是那样惨绝的死法,就算是一刀毙命,只要有得选择,蓝翾都要活下来。对蓝翾来讲,活着
才有其它可能。至于生命的质量,只能是尽己所能,在所能达到的环境下使自己活得更好而
已。”

  之谒杏眸里溢出的冷光,注停在蓝翾在阴影内尤如玉石雕成的面上,良久,道:“看来
我这一赌,是赌对了人。夫人,你可愿和之谒一起走出去?”

  “走出去?”

  “是,走出去,从这道门走出去。与其让那无边的寂寞岁月吞剥,不如走到外面的世界
,也许,我们还有其它可能。”

  “我们?”恕本姑娘记性不好,不记得何时有这般熟了?而……而且,从那张樱桃小嘴
里,吐出来的是那些话么?出去,从这道门里走出去?“公主,你是想邀蓝翾陪公主到外面
一游么?既然公主已通过它走过几个来回了,想必轻车熟路,何必多蓝翾碍手呢?”

  之谒忽尔笑了,竟然很美,“我知道你完全明白我说的‘走出去’指的是什么。当然,
如果你在冷宫和离开中选择前者,我也不会奇怪,也许,你对于戎晅的意义是不同的;也许
,他还会来找你共寝;也许,过不了几日,你会重新回到锦衣玉食的懿华宫。若是,之谒会
祝夫人好运。”

  “奇怪,蓝翾与公主并无深交,公主凭什么相信我会替公主保守这个天大的秘密?又凭
什么断定我有与公主一起出走的可能?”

  之谒柳眉一动,面上掠过一抹狡黠的笑意,“第一个问题,之谒到如今,已没有什么天
大的秘密,最坏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继续幽禁;第二个问题,之谒没有错过夫人第一眼看到这
道门时的眼神,夫人的手,眼下不还停在它上面么?”

  厉害,时空版的女强人当真名不虚传。蓝翾没有撤下在门上抚挲的手,道:“公主听错
了蓝翾的第二个问题,我想问的是,纵算我有走出去的欲望,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与公主一
起呢?”

  之谒明显一窒,弧犀半咬下唇,半晌无言。

  看得蓝翾有几分讶然:这位公主今年芳龄几何,会有这样罕见的小女儿情态?

  “我三岁被父王收养进宫,除了祭天、拜祖此类盛大仪式,从未出过宫门,更不会独自
踏出宫门半步。我曾经以为,这座王宫会是我永久的栖息所在;也曾一度认为它会为我掌控
,我将会成为这座邶风宫的主人。纵使功败垂成,禁入冷宫之后,我也从来没有想过逃离它
的可能,直到‘它’的出现。但讽刺的是,自发现‘它’至今,我出去过五次,每一次是满
含了期待走出,但次次都是不足半个时辰便逃命似的跑着回来。外面的世界,对养于斯、长
于斯的之谒来讲,实在是陌生得可怕。站在那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之谒会忘了何处来、何处
去,会认命地以为,之谒注定是属于宫廷,哪怕余下的岁月只能等待枯竭。但是,更具讽刺
的,每一回五日过后,我又开始了不甘。我不甘呐,明明有自由在那里等着,唤着,我却无
力回应。所以,我一直在找,找有胆识与之谒一起走出去的人。总以为那些来自宫外的嫔妃
们,被打入冷宫,总会有人渴望宫外的自由天地。哪成想,不过聊聊数语,那些女人的懦弱
浅陋显露无遗,自然无法再向深处谈下去。

  但是,你是不同的,打一眼看到你时,我便知道,你不同于旁人。你有一股女人身上罕
见的力量,而这份特质使你不容于这座王宫,但定可以应付外面那个世界。而且,你一定是
不会安于现状的。之谒可以与夫人做个交易,你带我穿过‘它’,认识并适应外面的一切,
而我可以保你衣食无虞。”

  一番不在意暴露弱点的推心置腹,一桩不可谓不公平的交易。“据蓝翾所闻,当年公主
事败,全部身家悉已充公。”

  “之谒身上尚有几颗珠子,是先皇当年赐予之谒的。曾听当年侍候本宫的太监说过,单
是其中一颗,就足够民间平常人家坐吃一生。”杏眸内温度未变,幽冷的光华里却掺进了一
丝殷切,“如何,懿夫人?”

  “夜深了,回去罢。那冷宫再冷,总好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