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双飞






  “宣,三日后我们便要离开这里了。”

  “哦。”哦,啊?!离开?还、还“我们”?“自公子当政以来,难得有这份闲暇罢?
何不多盘桓几日呢?”

  “你不想你的‘宰相夫人’么?”他揶揄味十足,“好像,你从来没有向我问过她的情
况。”

  “已从常管家处得知,王上待她很好,使她安然待在丞相府里享受一品命妇的尊荣。”
还有,话外音——你老婆多次要为难她,承蒙您多加维护,“隐澜还要谢过公子肯善待她。


  “你让梁福带回的密笺里求朕好好待你的夫人,我自然会照顾她。”

  那苗苗情何以堪?

  “公子,若一世未曾寻得隐澜,您会如何待她呢?”

  “绝对不会一世寻不到。其实朕早就猜到,无论哪方掳了你,以宣的聪明不可能坐以待
毙。朕对自己的宣相有充分的信心,而事实证明,你没有令朕失望。”

  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见面后的这五日里,不曾问过她别后的半丝情形,包括为
谁所掳,如何逃脱,何时逃脱,逃脱后又为何未返回淦境。若她女人的直觉没有当机——他
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可是,为什么?

  “宣,”勒瑀止步,夕阳在他冷酷的线条上镀上一边金色光线。他也很英俊呢,她想。

  “苛劬在此出现,看似巧合,但必定是他经心探访你的结果。此地是煊境,若要有什么
动作,耿氏兄弟不会旁观,而他们一旦插手,事情会变得更复杂,我不愿让两个我已经欠了
天大人情的朋友陷入麻烦。所以,朕要入淦境后再来解决苛劬、苛劼。”

  苛家要拿她换畲王的太子么?宣隐澜应该有这个份量罢?不过,这畲国苛劬不遗余力为
其兄奔波,可谓兄弟情深,倒也算各国王室中的异数,难得。

  “所以,待三日后耿父寿宴过后,我们回淦。若非早就应了耿春这诺,真应该立刻就走
。”

  又是“我们”?蓝翾暗里叫苦不迭。

  “这三日你搬过与我一起住,要寸步不离,更不能随意走出潜龙庄。”

  一……起?怎么个一起法?

  “宣?”他回头,看见她净白雪脸上的抗拒,唇角抿出邪气笑纹,“似乎,你想太多了
。”

  “什么?”她粉脸俏红。

  没等她那张伶俐小嘴有所辩驳,他回身,逆着夕阳的万道光辉,整个人仿若天神,在她
耳边低喑地道:“宣,朕是想要你,但决不会是在这样仓促的情形下。”头俯下来,在她唇
上印下重重一吻,旋步负手而去。

  她傻傻地定在原处许久,才有所觉:是自己不做宣隐澜太久了么?反应迟钝不说,心事
竟会如此轻易遭人看透?

  她偷瞄了身后不远处若即若离的几名护卫,他狷狂如斯,可以在臣子眼前毫无顾忌地和
一个“男人”亲热,还真是不太在乎枉担了“断袖”之名。

  ******

  “潜龙镇,距良城不足百里,一匹快马向东南方向骑下去,一日可达。”

  无意由潜龙庄管家口中到获得这一资料,无疑于她深具意义。在决定离开邶风宫的前一
日,蓝翎向她推荐了出宫的暂时落脚地,是将军夫人昔日流浪时盘踞过的一处荒宅,“发迹
”后重金购下,而那处宝地,即在良城。

  窗上塞了厚厚的棉褥,烛光下,再一次打量了镜中的自己:潜龙庄下人专属的黄帽短衣
,草灰涂染后的暗哑肤色,唇角粘着两撇头发制成的胡髭,乍一看,连自己也觉得陌生。只
希望,这抱歉的“易容术”不会太不赏“脸”,别是甫踏出半步,便让人逮个正着。

  寅时,正是天色将明未明之际,若是骑着那匹在马厩里不太显眼但脚力不差的枣红马提
前几个时辰出发,待他发觉时是不是已来不及赶上?那畲国的苛氏兄弟若在暗处虎视,可会
识出她?不管了,反正她自踏到这所谓的寰界以来,一直都似在赌,考科举是赌,出仕是赌
,劝降良南王是赌,与勒瑀的周旋应对更是时时刻刻在赌……迄今输得最惨重的,也不过是
戎晅的不能专情……不管了,扯乎。

  这道离马厩最近的侧门是平日堡内奴役杂仆出门采买进出的捷径,每日寅时方至,堡内
的厨娘已出了门,到潜龙堡所属田地撷着露珠采摘新鲜时蔬供堡内一天的用度。这个细节是
她在三十余日的“先生”生涯中循序观察得来的。如同邶风宫里那一道诡异的木门,墙内墙
外,世界各是不同。

  如果她是宿命主义者,便会相信,“逃”已成了她生命里无法规避的形态。因为她不甘
自己的生命为他人掌控。她已被迫接受了冥冥之手的一时疏忽而造成的谬错,但并不代表她
可以由此随波逐流,安于命运摆布,所以“逃”,有何不可?谁又能说“逃”,一定是软弱
的代名词?

  *****

  “田奴,有何异常?”黑衣人阒无声息地落在树桠间,问。

  “如往常无异,刚刚堡里的奴仆下人进进出出忙了一气,现下已过了那阵,又安静下来
了。”潜伏多时的属下暗自叹服了主子的轻功了得,暴在黑纱外的眼睛不敢懈怠地盯着目标
,恭敬地答。

  黑衣人眉心微蹙:“亚奴那边也无动静……”

  听出了主子语气里的持疑,田奴问:“王爷,有何不对么?”

  黑衣人拧眉,“说不清楚,只是……你且将出入情形详细地讲述一遍,不得遗落。”

  “如往常一样,寅时才到,那些厨妇从这道门里走出到林子那边;不足两刻钟后,是堡
内运送垃圾废资的马车;其后,是一个仆役骑马外出;再是,厨妇们陆续回来。”

  “没有了?”黑衣人问。

  田奴颔首。

  “你仔细想想,今天确实与往常一样么?毫无出入?”

  田奴细细思忖,道:“……那个骑马外出的仆役?”

  黑衣人精眸倏地一闪:“那仆役什么模样?可是肤色如雪,身形纤瘦?”

  田奴摇头:“奴才双目夜能视物,瞧得可是清楚,那也只一个寻常仆役,面黄肌瘦,唇
上有胡,出门时还向怀里塞入似是信札之物,像是要出门送信的,无他异状。”

  黑衣人不语,攒眉沉思。这一棵深负“重任”的参天古树,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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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第三章]

  良城,想必与她有着不浅的渊源。当日,她是由此地进了煊,入了宫,嫁了人;而今出
了宫,离了人,再回到此地,但令人发噱的是,这一遭的来来回回,她“故”地重游,迎接
她的,依然是全然的陌生,整个世界都不是她所熟悉的,无论她已消磨过了多少岁月。

  在路人的指点下,她牵马找到了那处位已更名为“蓝府”的翎儿前根据地,是一所不小
的宅院。当年翎儿伙同那群难兄难弟浪迹天涯时,它还只不过是一所废弃的旧宅,看来“发
迹”后的翎儿对它投注了相当的重视,修缮得相当不坏。

  那宝贝,个性大而化之,实则粗中有细,至少,除了将军府,她为自己置下了这片“产
业”,名为安顿昔日难兄难弟的家小,却也替自个留下了退路。不像她,表面上风光无限,
实地里步步险滩,每一处都足够热闹华丽,每一处却都不是她的安身之所。

  哇啊啊,多想无益,既然是到了翎儿的“地盘”,总可以切切实实地休息一回,敲门进
去洗个澡睡个觉先!是“蓝府”耶。

  她的手才与朱红大门近身接触,两扇朱门吱呀启开一隙,一张圆呼呼的小胖脸迟迟疑疑
探出来,鼓着红嘟嘟的嘴儿,咪出甜甜的笑,“你找我吗?我叫阿言,是蓝府的大总管哦,
我超赞超强超聪明的喔,我是……”

  蓝翾大力眨巴了几下眼睛让自己尽快适应了这不在意料中的状况,道:“小朋友,我…
…”

  “不要叫我‘小朋友’!”小人儿板正一圈圆圆胖脸,“我不小了,我十岁了喔,翎儿
姐姐叫我‘小朋友’都不可以,你更不可以叫我‘小朋友’!”

  尽管因为他嘴中吱呀出来的诡异字串使她有片刻的失神,但仍是笑道:“大朋友,我是
你翎儿姐姐的朋友,请问我可以进门再和你讨论如何尊称你的问题么?”可怜的孩子,也不
知道遭受到了翎儿怎样的荼毒,好端端一个古代儿童硬给教育成现代Baby。再说了,十岁?
有么?

  “翎儿姐姐的朋友喔?”年龄有待商榷的大总管小朋友仰着颈子将来访者上下瞧了个仔
细,还好,虽是她当前的面目有异平常水准,却不至于若人憎恶。“可是翎儿姐姐现在超郁
闷,她说谁敢去吵她,她就会K谁哦,她有跟将军老公学过武功哦,超恐怖的。”

  蓝翾再度惊诧,不为他秦人唐话,而是他吐露的讯息——现在——翎儿——不想见人?
翎儿……在这里?!意识到这个可能,她一把推开半掩的门,迅速越过大总管小朋友,不管
他跟在后面的呼叱喊嚷,一迳向里面奔去。“蓝府”还算阔绰,大宅院里该备的假山翠竹、
小桥流水、虫鱼花草一应俱全,只是看上去布局未加规划,稍显凌乱。

  “翎儿,翎儿,你在吗?”来了寰界后,蓝翾头一回没了顾忌,失了形象,一路大声叫
着。

  “姐姐!”假山后哗地冒出十几个人,其中便有蓝翎,粉色衣裙,娇俏甜美,但一见到
她,因为听其声而溢出的娇美笑靥陡换成了满面疑窦,“你是哪位?”

  蓝翾料到是因为自己脸上的暗黄色泽和唇角上粘的两绺小胡,眨眨眼,道:“不用怀疑
,眼前就是你智慧与美貌并重、可爱与可怕并存的姐姐,翎儿,不准备给姐姐一个拥抱吗?


  “哇噻,姐姐,你学会易容了耶?哇,我崇拜你!”蓝翎一个飞扑,再加熊抱,缠紧了
家姐同志高她五公分的纤瘦身形,“可是你走路好逊哦,比人家早走那么多天,怎会现在才
到?害得人家还以为你在路上出了什么状况,整日介担心……”

  “拜托,你现在好歹也顶着‘将军夫人’的光环,能不能稍稍收敛些自己的行为?”蓝
翾抚着她的发髻,道。

  “将军夫人?”蓝翎身子一僵,涩涩地道,“已经不是了。”

  蓝翾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心弦紧绷,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姐姐……呜哇……”多日的委屈,多日的怨怼,终于有了抒发的对象,蓝翎不再逼自
己强颜欢笑,放任大哭。

  “翎儿……”蓝翾在瞬间便感觉到了她的伤恸,不是撒娇,无关抱怨,而是切实的悲伤
,她乐天知命笑口常开的翎儿,何时也聚集了恁多的苦楚?

  “夫人,”有个小巧的人影来到姐妹近旁,屈身一礼,“进房间再说,好么?”

  “伶儿?你也跟来了?”事情很严重吗?

  *****

  “……开始他还只是旁敲侧击,久得不到我的认同后脸色开始难看起来,嘴里整天念念
有词,什么寻常人家的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何况他们家还是个世袭罔替的一等侯爵卫宇
大将军;什么不要依恃着姐姐是王上宠妃而目无尊长,嫁入厉府便要从着厉府的规矩……”

  “那个老不修的如此待你,厉鹞不说话的么?”蓝翾嘴下比她更不客气,翎儿爱屋及乌
,因他是厉鹞的叔公而口下留了德,她可没必要对那个老封建留情。

  “冷木瓜他在豳州城的时日远比在家里要多。而且就算在家里,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孝顺
那个老不修,比对我还要好得多。那老不修骂我时,我才要回两句,冷木瓜便拉开我,每回
到房里都要说‘伶儿,叔公待父亲恩重如山,他是厉家仅存的辈份最高的长辈,你不得对他
不敬’。”

  “所以呢?”

  “我估计那老不修从第一眼见到我就不爽了。他从乡下过来的首日,我和厉鹤站在门口
迎接,他从轿上下来时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到酷斯拉。厉鹞闻讯才回府,我还没和老公亲热
,就让他给叫到房里训了半天话。之后,他开始考我的女红、厨艺甚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不久,那个‘十全佳人’从他嘴里登场,明明厉鹤那家伙尚未成亲,他偏偏要将那个女人
塞给冷木瓜,说什么荣耀显赫的卫宇大将军府内应该有一位善体人意的解语花。呀呀呸,我
听他说!”

  “厉鹞怎么说?”其他人等的态度不重要,只有厉鹞,也只要厉鹞的态度。

  “他是婉拒那个老不修的异想天开啦,但他的态度不够强硬啊,所以那老不修开始攻击
我,我自然不肯,那些垃圾话也就来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