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痕





  往事历历在目,自己跪地磕头的声音仿佛还盘旋于耳。
  “小王爷您折杀下臣了,好好的为何要跪?”
  司徒仙尘话音谦和,表面温柔的笑容迷魅勾魂,颠倒众生。他虽是这番说辞,却也未见真去扶起跪在自己面前的楚王,阻止这番礼节倒逆的境况。
  楚王麒云抬头,虽跪于地上,眼神尽也是不卑不亢。
  “司徒大人,小王求你助我救母亲腹中的孩儿一命,为求得大人允意,小王愿长跪不起。”
  宫中如此忌讳之事直接从一个十二岁的王爷口中说出来,倒让司徒仙尘也禁不住定住了笑容。
  “王爷可知你口中所提之事,皆是杀头的罪。”
  “小王不惧生死,请大人助我,如若跪地不能明示决心……”
  未待话说完,麒云作势就要叩下头去,然而额间未及触地,竟被司徒仙尘温软的手掌阻止了这番动作。
  现下与那人靠得如此之近,阵阵清幽的药香味传来,遮掩住了那人方才浑身散发的血腥气息。
  麒云惊讶的抬头,迎上司徒仙尘温婉亮彩的星眸。
  “皇室下跪,我方能以另一个身份面对你,然而你未下定决心前,这个头是万不能磕的。”
  望着麒云震惊的表情,司徒仙尘笑得更加灿烂,
  “王爷,明白了便先起身罢。”
  麒云往椅上坐定,遂听司徒仙尘悠然开口道,
  “王爷一来到密史府便先跪我,莫不是先已知晓下臣之事?”
  司徒仙尘见麒云红着脸面露难堪之色,虽未见他答话,心中也已猜到了七八分。
  “若真如此,那王爷也不失为一位识大体、懂得辨形势、审时度事之人。大明历代皇室都深知御肃门的存在,然而真正肯屈尊降贵如此下跪于统领之人却是寥寥无几。你长兄,现在位的永言皇帝是如此,你二皇兄,那位骄傲杰出的潇瑞王爷也罢,甚至于先皇锦乐皇帝,都只是象征性的向先代统领行了个屈首之礼而已,没想到到我这一代竟然有王爷肯下跪,只为了救一个本不该出生的禁忌之子。”
  麒云定定的看着司徒仙尘,原以为这是情况紧急万般无奈的最后一博,未曾想过真如先皇所说,皇家背后有这么一派势力。
  但要是依司徒仙尘所言,几位皇兄若是早于自己来拜见传说中的御肃门统领,自己这番岂非白走了?!
  司徒仙尘浅笑,仿佛看透麒云所想一般说道,
  “当然一切不尽然如此,倘若你皇兄先你一步,我也未必会出手助他。”
  说时眉宇间隐忍着一股愁怒之意。
  “倒是王爷,你若决意用我,必须舍弃仁者之心,甚至于那个你豁出性命欲保下的孩子。凡事皆有得必有失,踏上修罗之道,便是一条不归路,王爷,你可有决心?”
  麒云听完,未见丝毫犹豫,起身复又跪下,双手抱拳,眼神坚毅如钢语若金石,
  “司徒大人,本王心意已绝,誓愿遵循此道!”
  言毕俯首磕下响头,这次司徒仙尘没有再出手阻止,而是定然站起身接受了这一礼。
  随后他扶起麒云,没有顾及那人疑惑的目光,轻柔的伸出右手食指,往他心口中间用力一按。
  一股灼热的痛感自心口为中心迅泛开来。麒云吃疼,拔开里衣一看,一个指头般大小的红痕已然印于心口皮肉之上,细看竟是一道逆天而上的龙纹。
  “我司徒仙尘以这代御肃门统领之名,承认你为继太祖皇帝之后新的招主。”
  司徒仙尘说罢,麒云竟眼见不知何时立身于他身后分别穿着蓝,黄,赫,灰衣衫的四名少年。
  司徒仙尘凝望着受惊的麒云微笑着说,
  “这四位只有招主才配驾御的逆龙秘史名唤天地玄黄,是下臣送给王爷的第一件礼物。”
  “下臣的第二件礼物便是为王爷锻造一把最锋利的‘兵器’,以助王爷斩获心所欲得。”
  “至于最后一样,便是顶白帽子,王爷可要有决心带上呵。”
  麒云听完最后一句,背脊不禁发凉,看着那人宛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竟顿觉有些毛骨悚然之感。然而此刻已不容回头了!聪明如他,哪怕只是位年仅十二岁的王爷又怎会不懂王字头上加白字,是什么意思!
  当天夜里,楚王的马车在自王府赶往宫中的途中,麒云便接到安置在母亲身边的亲信密报,东方贵妃危急,速回!麒云大惊,速命天玄二龙使探察永言皇帝的动静,并不顾随从惊忧,亲自跳出马车策马往皇宫赶去。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到达长门宫时,眼经面前落座之人的微笑让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麒云双腿微颤,只得利落的跪下。
  “……参见皇上!”
  永言抬眼轻瞄了他一眼,示意勉礼起身。
  尽管一副从容的样子,然而自己也只是仅早于麒云一步赶到而已。
  此刻御医及候产宫人等已经进内室探视。
  麒云起身,永言也随即暗命并退周围一干人等于长门宫外待命。
  室内只剩下皇帝与楚王二人,气氛一时显得十分诡异尴尬。麒云自是因为担心生母以及那个龄儿的安危,此时又碍于圣架不敢行动,更不敢枉自出言打破这片难堪的沉默。一时只急得手心都冒出了汗。
  实在是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比自己先到,这可如何是好!
  “皇弟。”
  最终还是永言先开了口。
  “你与朕同是担心烟贵妃的性命,何苦对朕如此戒备。”
  你担心!你担心那个不该出生的孽种吧!
  麒云气得握拳的手指甲都力紧得嵌进了肉里,然而却还是恭敬道,
  “惊扰皇上了,母亲她……应该无碍,请皇上……”
  “也许天意欲为难于朕。”
  未等麒云说完,永言打断道。
  “朕还是太子之时十八岁便完婚,到现时仍无一子嗣,如今即便莫烟诞下的是位皇儿,却也奈何身世不得服世……”
  麒云闻言,颤抖着幼弱的身子微退几步,悲愤之下眼里亦渗出了泪光。
  太子曾经是自己最崇敬的长兄,这个潇洒骄傲、高高在上的大哥,在他眼里的形象是如此光辉挺俊甚至早已超越父皇。然而在先皇驾崩,偶然发现母亲流着泪倾倒在他怀中的那一刻,一切正面的意识及思维都凌乱并瓦解了……就算你真爱她,她毕竟是父亲的女人!是你弟弟的生母啊!!
  “大皇兄若真为我母亲着想,就请……放过她……”
  然而在眼见永言瞬间恢复的冷漠表情那一刻,麒云哽咽着强行止住了未讲完的话。他绝望的看着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的长兄,心底仅存的一点希望之火也随之凋零了。
  永言笑了,那一笑显得格外柔和,但在麒云眼中却宛如死神般凄厉。
  “结果不是最重要,无论如何朕都会感激莫烟为朕所受的苦。同样,麒皇弟也该感谢莫烟是你的生母。”
  后面那句隐蔽的话没有说明,麒云却深会其意。
  此时御医从内室出来,行礼毕轻声回禀道,
  “母子同泯已……”
  麒云闻言顿觉脑内窒息天地失色,尤其在看见内侍太监捧着血淋淋的婴孩尸体走出来时,终于支持不住,双腿失重瘫倒在地上。
  他双眼空洞,面前的人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已然毫无知觉了,连泪也没有滴落的自觉。
  永言波澜不惊的下令,今日长门宫涉事之人全数处死。
  麒云眼望着御医等人哀求着被拖出门去依旧呆滞。永言走到他面前,淡然言道,
  “先皇烟贵妃身染恶疾不治,皇弟节哀。”
  “朕既封你为王,如今也不算小了,即日起自前往景洲封地罢,今后不得召唤,无须回京。”
  麒云强忍住钻心入肺般喋血的杀意,顺从的回道,
  “臣弟尊旨。”
  司徒仙尘的话言犹在耳。
  王爷,从此刻起,无论陛下对你说什么、做什么,你务必记得一个字,那就是忍。
  即便被赶出圣都,也得忍下去。
  万念俱灰的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亲自送走亡母的灵柩,便受圣命离京了。
  楚王一行车马行出圣都数百里时,却被一位身着水蓝色衣衫人截住了。
  麒云跳下马车,在望见司徒仙尘怀里那个娇小的婴孩时,顿时血液凝固般呆住了。
  “王爷,下臣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此子必须由你抚养,初长成之日,我自会来接他。”
  “……谢过司徒大人。”
  麒云忍住欲夺目而出的眼泪,抱过这个娇小可爱的龄儿,激动得无以复加。
  心内止不住的念道:母亲不在了,今后我就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司徒仙尘仍旧微笑,
  那么,也请王爷答应我三个条件吧……
  “皇上……皇上?”
  麒帝被唤会思绪,一时有些愣神。
  “皇上还说想听臣妾弹曲,今日这曲‘春水梨花’,莫不是入不了皇上金耳了。”
  面前的娇弱柔媚的郦贵人放下怀中的琵琶,作势抱怨方才走神麒帝,娇嗔道。
  麒帝笑道,
  “非也,郦儿方才的曲子委实弹得妙,令朕不禁想起了些前尘旧事罢了。”
  “皇上莫要总是凝面皱眉,今天下安定,百姓安乐,皇上要开心的享福才是。”
  麒帝微笑着轻点了下头,郦贵人亦很识趣的不再多言。
  司徒仙尘的三个礼物,要回三个条件,麒帝早已全部兑现,今时今日回顾过望,弑兄,篡位,夺权,甚至送自己唯一的至亲踏上血泞之路,牺牲掉他一生的幸福,自己还有什么没做的。
  想当好人,原本就作不了一个好皇帝。那个当年只会跪在人前忍气吞声的稚嫩少年已经不复存在了,全然成就了一副横冷霸气的帝王之姿。
  …
  在海上的日子比较枯燥,首次远离陆地,能活动的范围亦受到限制,时日稍久,纵使月白亚本是冰冷的心性,也觉得颇为无聊。
  月白亚吃不贯海生鱼食,即便是船上所有人心目中如此新鲜的美味。佐久间岚看着每顿叫侍从送过去的餐盘都几乎未动过筷,于是吩咐船上的火厨做面食给他吃。当吉原忍端着才煮好的面送来时,月白亚凝望着这一碗细细的浅棕色面条,上面浇盖着葱花和类似调料的褐色酱汁,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便眉头紧锁,遂拉长了脸的以眼神询问。
  吉原忍强忍住心底的笑意,便开口说道,
  “这是荞麦面……”
  然后自顾自的接过筷子随意搅拌了几下,挑起一缕面条便呼进嘴里,末了还不忘抬手擦去嘴边沾到的酱渍。没问题啊,口感好,味道也鲜美,抬眼看着月白亚郁闷的脸色忍不住心生疑惑,为什么还是吃不下去啊?
  佐久间岚椅在门边,见状也只得无奈的笑道,
  “殿下,现在在海上食材有限,只得暂时委屈下,航船就快到江户了。”
  念他毕竟生在中原,也在那里生长了十六年,想必不习惯也是自然而然的。
  月白亚没有说话,幼年开始即使是刀光剑影里过日子,以龙月的条件倒也真未让他饿过冻过,饮食起居也自有下人伺候得好好的,当真未有过现在的尴尬。
  想来自己不习惯的表现确实有些小气示人,母亲不也是吃这些长大的么,如今自己又有什么好挑剔的,于是顿了顿,说道,
  “不碍事,我吃饭团就好。”
  看着吉原忍有些惊讶的目光,便又补充了一句,
  “我喜欢清淡点。”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在吉原忍谨记于心所导致的刻意关照下,月白亚的膳食里几乎连咸的味道都极少出现,虽然能吃下去了,但着实折腾得他原本因内伤而虚弱的身体,更加无力。
  月白亚对于佐久间岚这个人,也是心存疑问的。倒不是怀疑他意图不轨,而是心底总觉得他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明明就感觉是个没有内力不会武功的人,但是气势却很凌厉摄人,甚至隐约敏锐的觉得有同类的味道。
  东行的航船驶入朝鲜海峡,那天傍晚,遇到了大风暴。
  月白亚呆在船舱的木屋内,被剧烈的摇晃感惊扰得连坐都无法安稳,感觉事态严重,便起身出去甲板处欲看看外面的情况。
  迎面,狂风夹杂的大雨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十几个水手样的侍从冒着大雨费力的在拽拉桅杆上的帆绳,木制的绞绳器被众人的力量钳制着与狂风的肆虐抗衡。吉原忍也在众人之列,领头的还有若干人在朝这边喊,大意是请先进去回避。
  月白亚侧过头一看,佐久间岚撑着油伞站立在舱门口,冷静的观望着眼前棘手的局面,船身时不时的摇晃不稳,然而他的身姿却宛如岩松般坚定笔直。
  猛的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顷刻间便朝右边径直倾斜,一个本身最靠右的水手脚下一滑便摔了出去,吉原忍见势赶紧疾出右手去拉住他,然而下一刻自己抓握着桅杆的左手也滑开了,月白亚当下也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