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痕
“你对我有兴趣?可以,先放了我,咱们去床上。”
男子依旧没有答话,只是抚在他面颊上的手收了回去,随后转身出门。片刻后回来时,手里多了碗药汁。
墨心皱眉嘲笑道,
“我都被你麻痹了全身,没有力气了,劫了人来却又费周章毒死我,真是可笑!”
男子全当没听见他的话一般,走近轻捧起墨心的下额,手指微一用力,全身泛麻的墨心便的张开了口,任由其将药汁灌了下去。
“咳!咳咳!!你!!”
灌完药被呛到,墨心恼怒不已,却见男子适时的在他背后轻拍了几下,动作温柔让墨心气恼之上又多了一丝疑惑不解。男子罐他喝完药,拿着药碗出去了。关门的那一刹那,回头看向墨心的眼神,又是那般揪心。
“混……混帐!”
端着药碗走出来,男子缓缓的撕掉了面颊上丑陋的外皮,露出那张与墨心一模一样的脸,细长灵亮的狐狸眼此刻竟是泪光闪烁……
墨心的话,他其实同样是一句也听不懂……
他明白,那是他的双胞胎哥哥……然而两个世界上最亲的人相见,却是不能相知的悲哀局面。
已届子时,迷迷朦朦中睁开双眼,看见一点微弱的烛火亮光,月白亚试着摞动身躯想撑坐起来,却全然无力。
正在懊恼间,忽闻一句轻声的问语,
“醒了吧……”
只是三个字却让他本在试图努力挣扎的身体瞬间僵直。寻声望去,木椅上端坐之人,烛光照不全他的脸,但那声音,那幽雅的坐姿,那月白色的留袖……
再也来不急多想,月白亚无意识间拼了命的努力撑起上身,甚至一鼓作气般的强站起来,流着汗跌跌撞撞间眼看就要摔下去,然而迎接他的并非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双温柔的手臂。
“你子时才醒,没力就不要起来。”
月白亚猛的抽回扶着他的手,倒退几步靠在墙上,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东方龙月看着他惊疑的眼神,复又继续说道,
“为了顺利带走你,心墨当时毅然刺了你三针,你已经睡了三个时辰了。”
见他依旧靠在墙边,戒备的看着自己,东方龙月心头一软,柔声唤道,
“白亚……”
“你来做什么?!”
未等他说完,月白亚冷冷的低吼道。
“来杀我吗?!”
东方龙月闻言,方才还柔和神情,忽的凝固了。
“你来做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死了吗?不是被那个皇帝赐死了吗?
“来做什么啊……”
原来……还活着……这个人还活着……
“你……啊……啊……”
那两句词什么意思……来羞辱我吗!?你以为我忘不了你吗!非你不可吗?
月白亚捂着耳朵发泄一般大声叫喊着,东方龙月定定的看着他,直到他喊够了,眼内渗出些许水光,才上前去一把拉过他,再紧紧的将他揉进自己怀里。
“对不起……”
然而月白亚竟不肯被他这般安抚,虽然浑身无力,仍然是拼命挣脱开他的怀抱。
“你走开!你为什么要来?我还欠你什么!”
“你不欠我什么,但我不能放你走,你是我的人,这一生都是,当年为你断发的誓言,你忘了吗?!”
“我没忘!你也应该没忘我自己割发时说过什么!”
东方龙月眼神一黯,退了一步诚声道,
“那件事,对不起……不过我没有答应让你走。”
月白亚粲然冷笑,
“那你要如何才肯放了我?还你一条命可好?”
“不放,不好。”
月白亚被这句回答惊得愣住,下一刻竟又被他抱在了怀里,正在恼怒间,却见东方龙月的唇欺了过来,未等他着实的吻上,月白亚猛的抽出右手扇过去,啪的一声,这一耳光声音不大,力道也不重,却是实实在在的打在东方龙月的心上。
月白亚喘着气跌坐在床上,几番在麻痹的状态下使出全力,已经是累得汗流浃背,此刻二人所处的小屋里,静得只能听见喘气声以及……二人的心跳声……
“对不起……”
东方龙月第三次开口说这句话时,月白亚再也坚持不住,双眼一茫,泪珠滚落下来,只是沉缓的摇头。
“你没对不起我,是我做错事激怒了你,是我太偏执。”
“我明白。”
东方龙月走近他身边,也靠着床沿坐了下来。
“白亚……我……真的想明白了。”
“白亚……我……真的想明白了。”
回到我身边……好吗?
几乎是乞求一般的口吻,听来却似渺烟浮云那般不真实,月白亚拂开他抓着自己的手,半是自嘲半是疑问的反驳道,
“不……你不明白我,亦如我不明白你一样。”
“我一直都无法明白,你的心里,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
“比起我,你的权位,你的势力,你效忠的那个皇帝……我算得了什么?一直以来,我尽力的做好每件你期望我做到的事,为你成为一个双手染满血污的杀人工具也再所不惜,因为是你……正因为是你我才这么无怨无悔的,而你根本就体会不了甘愿愚忠是什么样的心态……”
东方龙月沉默着,望着月白亚的眼神随着他那些坦白的话语越发黯然深邃。
“即便如此,你行事的任何初衷从来都不是为我,而是那个皇帝!我猜不透也读不懂你的心思,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我不想要你这样活得没有自我,你哪里明白我!只要你说一句,即便你要坐上皇帝那个位置,我也……”
“够了!”
月白亚还未说完,便被对方厉声喝止。东方龙月站起来,冷冷的看着他,那盛满怒意的神色,与那一夜在桦树林伤他时一般冷冽无情,看得月白亚一阵心凉。
“你懂什么?!”
冷漠决绝的语气宛如冰刃般袭来。
“一个还未出生便早已被生父筹谋扼杀的人,即便皇位本属于自己也不能去坐的那种残酷,你根本就无法体会!我厌恶皇室!更厌恶当皇帝!”
说罢未等床边之人回应,转身摔门而去。月白亚惊呆了,仿佛听到了不得了的事,又仿佛什么都没听明白,他只知道自己发泄出口的无心之语,触及了那个人禁忌一般的过往。
随即门又被打开,月白亚禁不住抬眼一看,是心墨。
易容的丑陋外皮去掉了,露出了平日里那张秀气灵美的脸,此时手里正端着一碗药汁。
心墨走进来,看看外面,又回望了月白亚一眼,想开口,最后却是憋回去了一般,站了一会,径直走过来将药碗放在桌上,淡淡的冲他说了句,
“你自己喝了吧。”
预料之外的冷淡,让月白亚心寒,再想到他借自己看画轴时豪不留情的暗算了自己,抑郁之情自心底复涌而出。
“这是什么,你不说我不会喝。”
“毒药,你信不信我有上百种方法让你喝。”
月白亚闻言,赌气一般端起药碗就将药汁全灌了下去,完事后丢开碗,并未觉得身体有异样,只是仍旧浑身无力,更别提行气运功了。月白亚转头想瞪心墨一眼,然而后者并未理会他,取了碗连话也没留句就走了。月白亚气得握紧软绵绵的拳头,捶桌子的动作却似轻拍一般文静。
“究竟是怎么了!!!”
冬至长夜漫漫,寂静的夜空飘起鹅毛大雪,屋外东面环山,自西宛南却是沿边悬崖,依残余家饰判断本是一个猎户的居所,然而当他们寻到此地时已是无人的破旧空屋,正好作为暂驻之地。
东方龙月独自一人站在崖边的石阶上,发丝轻束任由白雪裹霜而一动不动。月白亚靠在窗边,借着缝隙看着那个屹立得笔直此刻却无限落寞的背影,同样暗自神伤着。隐约听得见隔壁屋子里墨心疲惫的咒骂声,和心墨沉默不语的捣药声。他不知道,风雪那么大,那个人不愿进屋来是刻意欲冷静自己的情绪,还是决意要将自己的心冰凉到彻底。
直到灰暗的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月白亚双眼有些酸涩,轻揉一下再看,东方龙月依旧站在那,丝毫未动过的迹象,隐隐有点不安的预感。摇晃了下手脚发现稍微能活动自如后,决定起身出去。恰好抬头时,看见心墨比自己先一步跑了那人身边,复又坐了回来。见心墨先是叫了他几声,接着轻推了一下,东方龙月仍旧没反映……
“龙月?!”
心墨喊声中掩不住的惊慌,月白亚见势立即拉开门连跑带摔般的奔过去那人身边。
“他怎么了?”
扶住东方龙月的一只手臂,月白亚懊恼究竟是在扶人还是借人家稳定自身重心,抬首一看,东方龙月闭着眼,眉宇微蹙,唇色苍白,落雪润湿了他的长发,虽然用绸带束着,却浸湿了他一背衣衫,触手尽是冰凉,大雪里站了一夜肩胛处甚至泛起了一层薄霜。
心墨的手扶上东方龙月的额头,收回时竟有些哆嗦。
“他发烧了。”
说完挥开月白亚,扶着东方龙月进了屋子,月白亚此时担忧多过一切,哪里还顾得上心墨对自己的冷淡,于是也立即跟了回去。
进屋关好门,见心墨已将东方龙月扶靠在床上,自怀里摸出针囊,拔出四根食指般长的金针刺在他脑后,随后又抽出两根银针刺在他双手腕脉上。片刻后,东方龙月才皱着眉睁开眼。。
“真是冷血!无情!”
月白亚闻言一愣,心墨站起来转过头直勾勾的瞪着自己骂道,
“我说你!月白亚!”
“我怎么了……”
还来不及解释,心墨继吼道,
“我没见过你这么无情之人!你知道龙月为了来找你他都……”
“心墨!”
东方龙月坐起身低吼。
心墨背对着他握紧拳头,肩膀明显的颤抖了一瞬,月白亚记得,他只要情感一受刺激,便会这样。
“发烧为什么会用到六花神针……”
“没什么!总之现在屋子就两间,再娇气如世子你,也不能独霸着这里!”
月白亚默然,心墨撇开瞪他的眼神,甩下一句话便出门了。
“我去煎退热的药!”
摔门的声音有些刺耳,月白亚没想到过,他离开了两年,再相见时,心墨竟已经有点恨他的意味了。
“咳……咳……”听见咳嗽声,心内又是一紧。
东方龙月皱着眉站起身来,想去取水,还未触碰到茶具,见月白亚已将水倒好,双手微抖的将杯子递过来。
二人对视,沉默中彼此看着对方眼内皆是复杂而闪烁的情素,最后还是由东方龙月打破僵局,接过杯子,原先被冻得干裂的嘴唇轻启,缓缓的吐出两个字,
“谢谢……”
语毕茶杯落地间,东方龙月已被那双白皙纤柔的手臂紧紧拥住。
明明没有力,却让他此刻难过得快窒息了。
轻偻起他的发放到唇边,东方龙月淡笑着柔声道,
“终于留长了……”
怀里的人不语,只是紧紧的抱着他,依言急急的点头,像孩子撒娇般,直到片刻后强忍着泪咽呜出声,东方龙月才轻捧起他的脸,吻去他面颊上残余的泪痕。
“对不起……白亚,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你从见了我就一直说这三个字。”
“对不起……”
东方龙月亲吻下他的额头,
白亚,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片逆鳞,只能顺捋,不得强之……我说我明白你,是因为我看透了你的逆鳞,就是我……
身下之人温柔笑语道,
“我还是在下面,不是么……”
月白亚猛的抬起头伸手箍住他的脖子,红着脸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就这么尴尬的死瞪着他,东方龙月笑着拉下他的手,抢先吻过去,顺势将他整个身子搂在自己怀里。
“别动了,我怕忍不住……”
“你敢!”
“恩……我不敢也是因为心疼你。”
月白亚一愣,连同耳根也红了,只得老实的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不经意的说道,
“龙月,你变了……”
以前无论二人再亲密又何曾有过这类的对话,越发觉得仿佛身在梦中。
“你也变了……两年了,我不在,你可有好好的?”
“恩……”
月白亚眼眸一沉,淡淡的答道,其实心里日夜都思念着这个人,有好多话想问想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能够这般躺在他怀里,却又不知道该从什么说起。
“你有很多话想问我吧?”
东方龙月侧过身,面对着他柔声问道。月白亚一愣,随即轻轻的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最后将头枕在他肩上,叹气不语。心底感慨着,这个人一如既往般时刻明了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有点自嘲。
“先说墨心的事吧。”
怀里的人顿时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