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她(短篇小说集)






  这时候,老关推门进来,小郭顺势告辞。

  归途中他异常沉默,深受震荡。

  在车子里他接了一通电话,「小郭?我是琦琦,我们在侦探社等你,快点来。」

  找到了。

  小郭把车子急转弯,回侦探社去。

  琦琦与一位妙龄女郎在等他。

  小郭称赞他的伙伴:「干得好,快如闪电。」

  那陌生女郎笑了。

  一见之下,才知警方那幅肖像画得非常神似,画笔所欠缺只是此女闪烁狡黠的眼神,她绝非好相与人物。

  琦琦说:「这位是沈小姐,何老大说,最近这三个月沈小姐在中区走的多。」

  「好极了,沈小姐,请过来这一边。」

  那女郎悠闲地过去坐在小郭对面。

  小郭取出那只翠绿色鳄鱼皮手袋,「沈小姐,你记得它?」

  沈小姐凝一凝神,「谁会忘记这只手袋。」

  「好得不得了,你上次见到它,在哪里?」

  沈小姐直言不讳,「在华晶酒店。」

  「请说下去。」

  「它背在一位年轻太太肩上,这位太太,混身上下衣饰打扮,有许多人赚一辈子都赚不回来,」女郎的语气渐渐转为偏激,「社会不公平,请问她何德何能,一生尽享荣华富贵,又请问为何另有人辛劳一生,遭遇惨淡?」

  小郭吁出一口气,「月儿弯弯照九州,有人欢喜有人愁。」

  琦琦听了别转面孔偷笑。

  「我最讨厌这种女人:社会的寄生虫,一生不劳而获,于是,趁她不在意,同她开个小小玩笑。」女郎扮一个鬼脸。

  小郭啼笑皆非。

  就因为她看刘莉莉不顺眼,刘莉莉便倒霉地不见了荷包,以及荷包中珍贵纪念品。

  那女郎得意洋洋,笑咪咪地看着小郭,「怎么样?」

  小郭说:「沈小姐,那位张夫人,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同你想象中有点出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处。」

  女郎不理,「你要的东西,在我手中。」

  琦琦实在按捺不住,问道:「它到底是什么?」

  女郎脸上也非常困惑,「一只绿色小荷包,不是吗?」

  「里边呢,里边放着什么?」琦琦问。

  女郎答:「信用卡与现钞。」

  小郭说:「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也许在暗格里。」琦琦猜想。

  女郎慧黠地笑,「我不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小郭索然无味。

  那么多漂亮动人的女子,一上来就满嘴铜臭,钱钱钱钱钱,太煞风景,噫,讲感情的岁月哪里去了呢,幸亏还有琦琦,否则生活毫无意义。

  小郭说:「我也有个条件。」

  「说。」

  「你要把东西原装还我,不准取出皮夹中任何对象。」

  女郎笑,「江湖上规矩,我哪敢不依,除非以后不出来走。」

  「荷包呢?」

  「钱呢?」女郎笑。

  小郭说:「琦琦,取到东西,你付钱给沈小姐。」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是关大律师的声音小郭按响通话器,好让琦琦也听,「小郭,我的当事人吩咐,一取到荷包,立刻密封在一只油皮纸信封内,请勿查看内容。」

  琦琦气馁,她是多么想知道失物是什么东西。

  小郭笑着对伙伴说:「去吧。」

  她俩去了。

  小郭在侦探社内,开大音响设备,闭上眼,享受美酒醇乐。

  他静静等琦琦回来。

  四十五分钟之后,琦琦回转。

  她把一只油皮纸信封放小郭面前。

  小郭睁开眼,「你看过了?」

  「才没有,」琦琦笑,「你把我当什么人。」

  「里头有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

  信封此刻已经封实。

  琦琦打一个呵欠,「唉,今天马不停蹄,累得贼死,我要回家睡觉。」

  「喂,荷包里到底有什么?」

  「我没看过,我不知道。」

  琦琦朝他眨眨眼,打道回府。

  小郭在她身后直骂:「你敢在我面前佻皮。」

  他看着信封,为着职业上应有之道德,始终没有把它拆开。

  他带着它,到张府去求见张夫人。

  张府正举行派对,管家嘱他在偏厅等候,去请夫人过来。

  刘莉出现,急急走前,「郭先生,可是找到了。」她穿着一件黑色晚装,脖子上一串钻石大如玻璃珠子,闪闪生辉。

  小郭想,此刻叫她拿这串项链来换,她都会答应,他静静把信封递过去,向她欠欠身,预备告辞。

  「慢着,郭先生。」

  小郭转过头来,看着刘莉莉拆开信封,取出一只绿色皮夹子,她颤抖着手打开它,一眼就看到失物,她吁出一口气,把荷包掩在胸前,落下泪来。

  小郭站在一旁不语。

  谜底快要打开。

  刘莉莉示意小郭过去,她把皮夹的内容给他看,小郭只见到透明夹层里有一张小照,颜色已掉了七成,是一位少妇与一个小女孩合照,那少妇,是刘希凡夫人,那小女孩,正是刘晓真。

  刘莉莉轻轻说:「郭先生,这是家母与我唯一的合照,余者,都叫家父烧掉,我万万不能失去它,谢谢你帮我找回来。」

  小郭深深震动。

  刘莉莉凄然一笑,「家母已于年前去世。」。

  小郭向她一鞠躬,离去,心中恻然。

  秋高气爽,天空上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小郭抬起头,心想,非把老关叫出来看一看土星不可,它的光环,每隔十五年因角度问题,会得消失一次,切莫错过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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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美丽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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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

                  吴琪照常上班,今日与昨日没有什么两样,相信明日亦与今日差不多。

  大学毕业之后在宇宙广告公司工作已有五年,升过一次,将升第二次,距离顶层行政位置仍有十个八个价位,这条路,漫长而沉闷,并且不一定走得到。吴琪与其它同事一样地感到疲倦;开始觉得生活的逼力。

  当初读大学的时候,她本想念纯美术,一想到毕业之后没有出路,便挑了商管系,此刻若果还有机会回到学校去,她又希望可以读天文物理。

  但是看情形,她会在这间公司里等个十来廿年,然后退休。

  她长长叹一口气。

  不要想太多了,开始工作吧。

  这个时候,吴琪听见邻座相好的同事陈小娟说:「……车祸,伤到腿部大动脉,失血甚多,医院血库叫苦,因是AB型血,比较罕见。」

  吴琪抬起头来,她也是AB型血。

  小娟讲下去:「家人担心得不得了,不晓得多少天没有睡觉。」

  吴琪一怔,这是谁呀。

  小娟沮丧地说:「我们都快精神崩溃了。」

  吴琪与小娟的座位隔着一张屏风,她绕过去,发觉小娟正在讲电话,泪盈于睫。

  「多谢你问候,请代为打听,亲人间谁有同类血型。」

  吴琪敲敲屏风。

  小娟挂了电话,抬起头来。

  吴琪等她擦干眼泪,轻轻地说:「我无意中听到你刚才的对白。」

  小娟问:「有没有吵到你。」

  「你说的伤者是谁呀。」

  「我的一个亲戚。」

  「小娟,或许我可以帮你,我有你要的血液。」

  小娟睁大双眼,喜出望外,有点怔怔地,过一会才有反应,「真的?」她抓住吴琪的手。

  吴琪笑,「真的。」

  「谢谢你,谢谢你。」

  「先别高兴,到了医院再说,血液可能不适用。」

  「我马上同有关方面联络。」

  「慢着,」吴琪按着小娟的手,「我有一个条件。」

  「请说。」

  吴琪想了一想,「我最怕婆婆妈妈,我不想见伤者,以及伤者的亲友,捐血只是小事,我同院方联络即可。」

  「你这个人!」

  「大家多年同事,相信你也明白我脾气,你也不要泄漏我的身分。」

  小娟说:「这个血本来不难找,偏偏这一阵子——」

  「得了,又不是你的错,何用解释,快去办你要办的手续,我随时应召。」

  小娟紧紧握住吴琪的手。

  过一会儿,小娟问:「你要不要知道他们姓什么?」

  「无关宏旨,不必了。」

  吴琪就是有这点潇洒,表现时时出人意表。

  小娟很快约好时间地点,想陪吴琪一起去,被吴琪拒绝。

  吴琪告了一小时假,自召计程车直赴医院。

  私家医院的气氛祥和明澄,吴琪心平气和。

  医护人员做过必要的检查,对她说:「吴小姐,伤者患并发症,可能需要你连续来几次。」

  吴琪说:「没有问题。」

  「每次,我们打算抽一品脱,你可知道那是多少?」

  「一大杯啤酒。」

  护士笑了,点点头。

  「我可以应付得来。」

  「我们看过你的捐血卡,吴小姐,社会需要多些像你这样的人。」

  吴琪有点飘飘然,笑了。

  她躺下来.廿分钟内完成捐血过程。

  临走的时候,她说:「请随时与我联络。」

  回到公司,吴琪只与陈小娟做一个一切妥当的手势,随即进会议室开会。

  开完会她故意避开小娟,小娟不放过她,双眼红红追上来,「伤者父母向你致谢。」

  吴琪好不尴尬,「我知道我知道,」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刚刚那个会议充满火药味,汤姆臣给老板炮轰。」

  吴琪捏捏小娟的手,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转身下班回家。

  吴琪今日情绪特别好,轻快,舒畅,她倒在沙发上,吁出一日气,平凡的一日,因帮助人的缘故,变得有意义起来。

  她有点疲倦,躺在沙发里就盹着了。

  一瞌眼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穿白衣白裙的小女孩前来向她拱手,「多谢姐姐救命之恩,我必报答姐姐。」

  因为像足了聊斋故事里的情节,吴琪忍不住笑出来,梦也就醒了。

  吴琪看着天花板说:「举手之劳耳,毋须言重。」

  夜晚的小公寓有点凄清,吴琪又开玩笑地说:「真要帮我忙的话,请替我物色一个好伴侣。」

  第二天吴琪又开始忙她的公务。

  又过数天,她接到院方的电话,请她再走一次。

  吴琪十分惆怅,伤者还没有痊愈,若是一个年轻人,单是躺在病床上个多月,已经要命,吴琪不由得庆幸自己身体一直健康。

  看护见到吴琪,一脸笑容,吴琪放下心来,病人若果不济,脸色一定不同。

  果然,白衣天使对吴琪说:「伤者情况已稳定下来。」

  吴琪松口气。

  「你不想知道他是男是女?」

  「没有分别,只要他能康复,于愿已足。」

  「吴小姐,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不敢当,我只是怕婆妈。」

  下午回到办公室!听到小娟正低声讲私人电话:「舅母,人家做好事不想张扬,不,那人拒绝见你们,那是人家的条件,你放松点。」

  吴琪暗暗好笑。

  又说半天,小娟才挂断线,自言自语:「唏,都不用办公了。」可见舅母一直缠住她。

  吴琪桌子上公文实在多,正在飞阅,小娟不好打扰她,该日两人都做到七点才能下班。

  天气已经相当冷,吴琪拉一拉鲜红色大衣,穿上手套,小娟打量她,说一声,「吴琪你里里外外都真正美丽。」

  吴琪瞪她一眼,「太肉麻了,话说成这样,真不像朋友。」

  她们嘻嘻哈哈地出去吃日本菜。

  小娟建议喝点米酒挡寒。

  吴琪微笑,「我不行。」

  小娟一时还不明白,正想劝酒,猛地想起吴琪为着捐血,不想喝酒。

  她认认真真把这当作一件事来做。

  又去了三次医院,才告一段落,前后个多月,吴琪几乎习惯了医院那阵药水味与稍凉的空气,随即听见不再需要她,几乎恍然若失。

  病人终于痊愈。

  个多月劳累是值得的。

  在这个当儿,上头宣布吴琪与陈小娟同时升职,两人高兴得什么似的,到底还年轻,絮絮耳语:「以后可以搬进小房间去了,结束屏风生涯」,「你别说,一板之隔,别有风味」,「才怪,门都没有,鸡犬相闻」,「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小娟要出差到英国去三个月。

  同事与她饯行,她把吴琪拉至一角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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