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记-夏夜鬼故事





回来的,而剧组是从上海一间老洋屋里拆下来的。当时这个消息还轰动了一阵,有的说他娇奢淫逸,有的说他破坏文物,有的说他有品味,有的说他有眼光。总之喜欢他的觉得他做的一切都好,不喜欢的,就做什么都是错。 
   
  罗意重返故居,脸上的表情很是变幻莫测,我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不愉快是肯定的。他先是东走走西看看,后来坐在皮沙发上发愣。我识相得很,不去招他不高兴,拉了婆婆坐下,在她耳边低声说:“这就是他的家了,他一个人住,你觉得这里还好吧?会不会觉得不习惯?”
   
  婆婆也跟我咬耳朵说:“我在哪里都一样。”
   
  很好,是该这样随遇而安,她要早是这样,就不会化着望夫石了。可是,如果没有让她可寄托感情的人,她也不会这样百依百顺,来个现身说法,告诉我什么叫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她看着罗意,就一幅心满意足的模样,那模样让我看了都嫉妒。爱情是女人生命中的全部,那些传统的善良的女人,未必要她的男人回报给她多少爱,她只要能看见他,守在他身边就好。这样的女人,现世已经不多见了,我们只有回到过去,才能看到她们的身影。她们就是立在山头的标尺,一种古老的美好情感的象征。女有望夫石,男有尾生柱,男人或女人,都曾经有过这样的单纯的执着的过去。
   
  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尊敬的东西,婆婆,冷清清,罗意,婚纱女子,小马哥,以及鬼域里的那些固执寻找着的先魂们。我忽然对生命这个伟大的命题有了更多的感悟,如果一定要用生命做代价,才能破解生命的密码,那也是值得的吧。
   
  罗意从沉思中惊醒,说:“我带你们去客房吧。你不是说我屋子大得很,一人一间也够住吗。那就来吧。” 
   
  我和婆婆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楼,二楼有一间敞开式的小客厅和三个房间,我先让婆婆挑了一间,自己就要了她隔壁那间。我问:“大哥,你住哪里的?”
   
  罗意说:“我住三楼。”说完就往三楼去了。靠,一个人要住三层楼,真是浪费资源。我要是有钱,也去弄这么一幢别墅来住。
   
  我在客房里的床上躺下。有多久了,我没在一张正经的床上睡过?这一晚的经历让我兴奋和恍忽,搞得我精神亢奋,明明累了,却是睡不着,想想这些时候的遭遇,眼前就像是在过电影一样。我生前二十多年的生活,一定比不上我死后的精彩。
   
  折腾到早上,我才渐渐有了睡意,合上眼,梦里就有紫茉莉和白茉莉的香气。你知道,紫茉莉和白茉莉不是一个东西。紫茉莉虽然有开白花的,名字里也有茉莉两个字,但和白色的茉莉花是完全不同的。唯一相似的,就是它们都开在夏夜的晚上,越到晚上,香气越浓。白茉莉可以用线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和手腕上,做项链做手链,紫茉莉可以把花蕊拉得长长的,塞在耳朵里做耳环。
   
  夏天的晚上有多少游戏可以玩啊,可以掐花戴,可以捉萤火虫,可以游泳,可以讲鬼故事。你知道吗,一枕清风,听说有鬼。
   
  我的眼前再一次看到那幅草书的字,“一枕清风,听说有鬼”,是什么人写出这么有趣的字来,还一本正经裱了,装上绫子和轴,挂在墙上?这两句话应该是带着玩笑意思的,是属于私人的趣味,挂在墙上,不怕客人看见吗?我对这幅字越来越有兴趣,看见右下角的印章,朱红色的,引得我探身过去看。这次我是躺在床上的,不会点头点得把脖子跌断,打断我的寻梦之旅。我凑上前去,看清那以小小的朱文,上面用小篆刻的是“夏夜”两个字。
   
  “夏夜”?是写字的人叫夏夜,是别号,还是只是一方闲章?
   
  我正想再仔细看看有没有上下落款,就听见有嗡嗡的说话声,我先是颇为高兴,以为梦中的人物要出现了,但那声音清晰得就在耳边,我猛地醒了过来,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说:“找个清洁公司来,把屋子打扫一下,方便客户看房。”
   
  我激灵一下,醒得彻彻底底。
   
  方便客户看房?我明白了,是法院和银行的人。他们可能是查清了罗意的财产,开始下手了。
   
  哼,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我们三个鬼在这里住着,能让人住进来吗?这新来的人说不定有父母,祖父母,岳父母,两个孩子,一条狗,一只猫,一笼仓鼠,一缸鱼。样样都是折磨人神经的东西,他们一住进来,我们再无宁日。有的鬼喜欢热闹,那是捣蛋鬼和促狭鬼,我们三个可都是喜欢清静的,是孤独鬼和寂寞鬼,是好鬼。
   
  要把人从一幢屋子里赶走,可不就是鬼的拿手好戏?我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慢着,我没有移动东西的能力,也不能让人听见我的声音,该怎么把人赶走?这么一想,顿觉气馁。因为这件事,我把梦中所见遗忘了一大半,匆匆忙忙先到隔壁去,安慰了一下婆婆,让她呆着别动,说我上楼找罗意去。刚一出门,就看见罗意从楼上下来,见了我点点头,我问:“大哥,怎么办?” 
   
  罗意的脸色难看得要命,晦气有雾那么厚。他领先飘下楼去,我紧随他身后。楼下站着三个人,有一个人拿了个簿子,照着在念,什么沙发几张,茶几几张,画几幅的,分明是在清点屋子里的资产。 
   
  啥叫欺负人?这就叫欺负人。啥叫倒霉鬼,这就叫倒霉鬼。
   
  我们这两个倒霉鬼,眼睁睁地看着活生生的逼债鬼在罗意的屋子里为非作歹,却一点方法没有。
   
  稍后来了一队中年妇女,个个腰圆膀粗,头戴红色小帽,胸系条纹围裙,手挽一箱清洁用品,雄纠纠气昂昂地踏着步子进来了。只见她们开动吸尘器,抡起鸡毛掸,抖开百洁布,拿起喷雾剂,把我们从这个角落赶到那个角落,赶得我们像过街的老鼠,滴溜溜地转着眼珠,愣是找不到一个可以不被她们遗漏的地方。 
   
  我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忽听见楼上婆婆尖叫一声,我马上冲上去看,就见婆婆被吓得抱着头已经站在窗沿上,清洁大婶的吸尘器在婆婆睡的那张床上尽职尽责地来回吸着。我过去搂住婆婆,把她拉下窗沿,带着她走到三楼。她们还没杀上三楼,那是现在暂时安全的地方,我问:“怎么了?吓着了?” 
   
  婆婆惊魂未定地说:“我躺床上,就看见那个恶魔用月牙铲来铲我,我刚要躲开,就觉得要被那月牙铲吸进去了。那是什么奇门兵器,这等厉害?不但能铲,还能吸。”
   
  他奶奶的,原来吸尘器兼具捉鬼的功能。我拍拍她的背,说:“别怕别怕,跟我在一起就好。”望着跟随上来的罗意说:“大哥,这样不行,要想办法啊。”
   
  罗意咬着牙,铁青着脸说:“嗯,等到了晚上,我就去找小马哥。”
   
  我看他一眼,吓得“嘤”一声就晕过去了。晕之前模模糊糊地想:“原来青面獠牙的鬼是这么可怕。” 
   
  在维多利亚时代,女人时不时的犯晕是高贵的象征,她们的腰和胸被束腰和胸褡子压成了油条和贴饼子,肺活量不够大,呼吸不到足够的氧气,所以就晕了。当然,不排除为了假装腰细、扮娇弱、或是要吸引的男人注意而故意晕倒的。而我不是的,我因为先天的心脏不好,剧烈运动后就会晕倒,生前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可我死了以后很好啊,死了就再也没犯过了,这还是我成了鬼后第一次发病。 
   
  我悠悠然醒转来,面前是罗意那张泛青的脸,和婆婆那张发白的脸。他们都十分关切地看着我,看我醒了,婆婆拍了拍胸口,罗意说:“好好的,你晕什么?”
   
  我又不好说是被你的脸给吓的,只好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难道是旧病复发?”
   
  罗意没好气地说:“死都死了,怎么会旧病复发?”
   
  婆婆白他一眼说:“你别忘了,她有了身孕,当然容易疲倦。”
   
  男人就是粗枝大叶的,还是女人知道心痛女人,我拉着婆婆的手,万分凄苦地说:“姐姐,我的命好苦。”我要是有眼泪,早就哭倒了万里长城,水漫了金山寺。
   
  婆婆抚摸着我的手背说:“闺女,这是命啊。”她也陪着我伤心。
   
  罗意快被我们两个女人的苦情戏弄得发飙,他怒冲冲出了房间,我慢慢坐起来,看看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视听室,有一大堆银晃晃的视听设备和几千张光碟。厚厚的双层窗帘拉着,房间里暗沉沉的。我身下是一张水床。没错,水床。有一个时期,水床一度十分流行,卖家把它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冬暖夏凉,兼具养身、休闲、放松等等的功能,卖老贵的价钱。我有一次在商场看见了,就躺在上头试了试,晃了晃,悠了悠,觉得真是不错,心想什么时候我也去弄一个来睡睡。却原来要到今天才真正睡上。 
   
  为什么一张水床要放在视听室呢?真是浪费。视听室放两张沙发就好了。还是?不敢往下想,赶紧打住,看看那一面墙的影碟,发现罗意居然还是很用功的,没事有空看看碟,观摹学习,可以增进演技。躺在水床上看电影,这不是我想过的日子嘛?罗意真是太会享受了。
   
  正要过去看看他都有些什么影片,就听见大妈们杀上三楼来了。我和婆婆忙离开,下到一楼去,那里已经打扫干净了,三个逼债鬼分别坐在三张皮沙发上,正说着什么。而罗意坐在那个拿簿子的人身边,歪着头在看他簿子上的内容。
   
  罗意这么坐着,一点都看不出是个鬼,这幅画面十分的正常,我看着却觉得好笑。人鬼共处一室不说,还共坐一张椅子,共看一个文件。罗意听见我笑,说:“好些了?”
   
  我说:“好多了,没事了。你在看什么?上面都写了点啥?”
   
  罗意说:“他们不但记录了这屋子里有多少东西,还给每样东西估了价。沙发不到原来的一半,壁炉倒涨了两成,茶几翻了一倍,原来这一年木材价格又涨了不少。”他不带感情色彩地说着,我却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忿憽?br />    
  我打个哈哈,岔开话题说:“大哥,那我们公司的经营目标就有了,我们专门进口上等的木材,再卖给家具厂。珍贵木材砍一棵少一棵,不能让别人占了先机。”
   
  罗意牵牵嘴角,算是听懂了我这个笑话,却不搭腔。那三个人也聊着油价粮价,什么SUV不能开了,烧不起这个钱,什么车牌限制单双号上路,要不要买两辆车,真是变态的想法。罗意听了甚有同感,我看他好几次都想插嘴,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要在以前,这也是他的常说的内容吧?如今却只有听着的份了,对比前头我和婆婆的说的话,他觉得闷也是正常的,我对他再一次表示同情。
   
  那三人聊得开心,有人起身到什么地方去拿了一瓶酒出来,三个人居然碰起杯来,一边又赞这间屋子真是气派,一边说着屋子主人的八卦消息,一边又艳羡他的女人缘,只把罗意听得怒发冲冠,气冲霄汉。为了罗意的面子,我就不转述那些不靠谱的东西了。
   
  总之,罗意听了他们的话后,越发坚定了他要成为一个小马哥那样的鬼中高手,有超能力,可以为所欲为。唉,人就是这样走上不归路的。谁一生下来就是要混黑社会的?不过是眼馋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可是,一般人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要是有魔鬼等着收卖灵魂,都不用卖广告吆喝的,都忙不迭地排队,唯恐把自己拉下了。
   
  大妈们做完清洁,那三人也走了,锁了门,屋子重新变得寂静,只有冰箱转动的声音。那拍卖所的人说了,这大热天的,客户来看房,进来如果有一杯冰水喝,那是多么的宾至如归啊。听得那两人点头,说他想得真周到,这么为客户着想的人,这个世上不多见了。听得我直翻白眼。依我看来,他分明是为了自己,为了下次一脚从外面进来后,好有冰水喝才真。
   
  他们走时没有拉上客厅的窗帘,西下的太阳光透过向西的一面玻璃窗晒进室内,折射得熠熠生辉。我刚要说这是我回到人间的第一个白天,就觉得浑身痛得要裂开来了。而罗意和婆婆,也是一脸痛苦至极的表情。 
   
  罗意惊醒,手指着一面干净得像什么都没有的窗户说:“不好,太阳。”
   
  我们煞白了脸,呆望着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客厅。从地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