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槿如画
太快了。
湖光月色下,独孤郗徽一身白衣,静静地坐在湖边的草丛上。一头青丝随意地散在脑后,随风飞扬,仿如错落人间的仙人。妖冶飘忽的背影,竟让訾槿想起了月国皇宫……那神秘的白发少年。
訾槿在离独孤郗徽三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月色皎洁,暗香浮动,远处的荷叶摇曳出各种的身影,错落湖中。訾槿坐下后,感到呼吸不顺,索性躺了下来。
“美吗?”独孤郗徽迷茫地望着湖中的荷叶,叹息地问道。
“美。”
“那个宫殿的荷叶要比这里还要美上十倍百倍。你听说过吗?”
“没……”
“可惜那里的荷叶已多年不曾开了……那宫殿……不是我的。”独孤郗徽突然回头看向訾槿,说得那样风轻云淡,却感觉他深深的失落与不甘。
訾槿愣在一旁,脑海中第一个反应:我知道不是你的。可打死她,她也不敢如此说。好在独孤郗徽并未真的想得到答复,又转过脸去。
独孤郗徽似是想到了什么,愣愣地摸了摸脸上的伤痕,眸底闪过沉痛与不甘:“如今这脸都毁了,她又怎会为我建那宫殿,呵……以前比不了,以后更是比不了……”
訾槿无奈地转过脸,看向月下的人。真是个死心眼,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如此寻死觅活,她看不见更不知道,怎么过不是过,你如今锦衣玉食呼风唤雨,又何必如此?
明亮的月光下,独孤郗徽完美的侧脸上,那道小拇指大的疤痕显得异常狰狞,看得訾槿一阵阵地内疚,暗责西乐下手过于狠了。
独孤郗徽缓缓地抱住自己的双膝,将头埋在双膝间。盈盈的月光打在他的侧脸上,透出一层淡淡的清辉,画出了一个好看的阴影,似是一朵栩栩如生在最美时,刚刚凋零的花瓣。
訾槿心中微微一动:这种姿势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才会做的,烬阳公子如此的风华绝代,怎会如此的自卑绝望?
“她曾为了让我多吃几口菜,许下很多诺言……我身有痼疾,怕那人激我饮酒,说出很多谎话哄骗我,我冷的时候,她会抱着我,我哭的时候,她会逗我笑,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她会无可奈何地暗暗心疼,她一直对我那么好,那么好……可……为什么要为别人建一座宫殿,让我远远地看着?”
独孤郗徽声音低得仿如叹息一般微弱,可每一字每一句话,为何如此清晰的落进了訾槿的心里。訾槿突然不敢看着独孤郗徽萧瑟的身影。不知是不是那碗酒的后劲,此时訾槿浑身发热,胸口又闷又疼,让她的呼吸渐渐乱了节拍,她努力地压下喉间一阵阵翻涌的腥甜。
沉溺在思绪中的独孤郗徽,并未注意到訾槿的异常,他缓缓挪到訾槿的身边,目光散乱:“她为何要骗我?”语气彷徨无助,让人随之心碎。
独孤郗徽羽扇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如落入花间的蝶儿,琥珀色的眸仁黯淡无光,毫无焦距,一脸的小心与彷徨。
訾槿缓缓地起身一点点地伸出手去,怜惜地摸着独孤郗徽颤抖的侧脸。她感觉自己醉了,醉得气血翻涌,醉得心微微酸疼,醉得分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独孤郗徽眸光温润如玉,如着魔般地,怔怔地看向訾槿。
訾槿心口疼得厉害,气血奔腾,一阵阵的腥甜,压制不住地翻滚。訾槿猛地收回手去,捂住了嘴,鲜血从手指缝中溢了出来。
独孤郗徽的瞳孔一点点地放大,晶莹的脸庞,瞬时变了颜色。
訾槿想笑一下笑,告诉他自己没事,但眼前的人,却越来越不清晰,直至模糊一片。訾槿无力支撑缓缓地朝后倒去,她听到了喊声,却听不清楚在喊什么……
独孤郗徽抱住訾槿,疯一般地朝园门奔去:“大夫!大夫!”声音嘶哑得彻底变了调。
訾槿双眸微睁,瞳仁涣散,口中的鲜血不停地咳出,染红了水蓝色的衣袍。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心惊地记得独孤郗徽那放大的瞳孔中,溢满了怒气。
楼烁低着头,跪在独孤郗徽的脚下,满眸的愧疚。
独孤郗徽绷着脸,看着把脉的大夫去了一拨又一拨,却无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眼神已是冷到了极致。
直到最后一个大夫摇了摇头,随下人离开,独孤郗徽的脸上瞬时覆上了一层寒冰,他一掌击碎了身旁的桌子:“废物!全是废物!”
楼烁抬了抬头,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说!”独孤郗徽赫然侧脸看向楼烁,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主子如此兴师动众,怕是此消息早已外传。压制脉搏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若訾小姐真如主子想象那般重要,只怕那人要比主子着急得多,属下想……不出两日定有人登门为訾小姐诊治,就怕……她在那人心中,远不如主子想的那般……”
“不会,我们虽是水火不容,但也算自小一起长大,对于此事我绝不会看错。”独孤郗徽沉吟了片刻,说道。
楼烁抬起眼眸,道:“既然如此,主子便更不要担心了,若鱼落姑娘得知此事,定会加快脚步与主子相会。”
独孤郗徽眉宇紧锁,慢慢地坐了下来,良久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一丝喜悦悄然爬上了眼梢。
“呃……疼……”
独孤郗徽一惊,脸色瞬间恢复了冰色,猛地起身,快步朝内室走去。楼烁自动起身紧跟其后。
訾槿微黑的脸,青紫一片,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呼吸困难地蜷缩一团,双手捂住胸口,瑟瑟发抖。
独孤郗徽一脸无措地站在床边,心中乱成一团,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楼烁看出了独孤郗徽的无措,快步地坐到床边,将訾槿扶起,靠坐在自己怀中:“主子不必慌,訾小姐并无生命之危,只是胸口的伤口累及内脏,呼吸不畅罢了,如此端坐便可减轻痛苦。”
訾槿衣襟凌乱,软软地靠在楼烁的怀中,脸色好了许多,呼吸也不似方才那般困难了,捂住胸口的手,也渐渐地放了下来。
独孤郗徽看到这一幕,脸色变了变:“男女授受不亲,如此一来……待到她醒来……”
楼烁听出了独孤郗徽意思,微黑的脸猛然一红,似是顿悟了一般猛然起身。訾槿眼看就到摔在床上,独孤郗徽未及思考,慌忙扶住訾槿欲倒的身子,转身坐了下来。
昏迷中的訾槿,惊魂未定地紧紧抓住了独孤郗徽的衣襟,乖顺地靠在了独孤郗徽的怀中。不知为何,方才心情还一片阴郁的独孤郗徽,嘴角微微扬起,未经思考顺手拉起被子,将訾槿牢牢裹住。
一旁的楼烁张大嘴巴,惊异地看着这一幕,良久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退后两步道:“属下去看看那些止疼的药草,煎好了没。”
独孤郗徽无声地点了点头,楼烁如逃跑一般快步退下。
昏迷中的訾槿,似是睡得不舒适,在独孤郗徽的怀中蠕动着,试图找个舒适的位置。独孤郗徽从小到大,哪里伺候过人,自是不明所以,身子僵硬得厉害,不敢乱动。
独孤郗徽的身子越来越僵硬,双手更是无措地不知该放哪里。訾槿失去了支持点,缓缓地朝一边倒去,独孤郗徽连忙将其搂住。訾槿顿时找到了依靠,潜意识地抓住独孤郗徽的手,依靠在他的肩窝。
看訾槿睡得舒适了,独孤郗徽顿时放松了下来,伸手拭了拭脸上的汗水。他怔怔地看着訾槿的睡颜,感到心底有一块地方,慢慢地变得柔软,似是能能掐出水来。
他用手背无意识地磨蹭着訾槿的脸颊,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若楼烁看到这一幕,定会吓得魂不附体,独孤郗徽何时露出过,如此无防、如此温馨的笑容?
昏迷中的訾槿,觉得胸口的疼,压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子轻了许多,不似那么难受了,慢慢地周围的气息变了又变,有股似曾相识,熟悉无比气息夹杂着淡淡的奶香,让訾槿安心万分,沉沉睡去。
倾情一世 恨爱难懂 再入轮回 竹者无心 前尘往昔一场梦(六)
前尘往昔一场梦(六)耀辰年间延载五年春末女帝八岁
独孤氏族长——独孤箬溪喜得贵子,将其送入宫中与年仅八岁的延载女帝为伴。
耀辰年间延载十年春末女帝一十三岁
十三岁的延载女帝,即将迎娶宰相十八岁之长子为后。
春末的天气,薄凉清爽,透露出丝丝的青草的香甜。
延载女帝立于御书房内,稚嫩的脸上一片铁青。她狠狠地攥紧手中的折子,手微微颤抖着。
君赢面有难色,立于女帝身后,欲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女帝愤然转身,狠狠地将折子砸到地上:“独孤箬溪!独孤箬溪!他居然……别以为是朕的舅父,朕便要怕他!”稚嫩的声音,夹杂着滔天的怒意。
君赢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折子,轻轻地放于龙案之上,轻声问道:“何事让陛下如此恼怒?”
“孤独箬溪说,若要迎娶司寇郇翔,必须在这之前迎娶独孤郗徽!居然敢拿亲政之事威胁于朕!独孤郗徽?!独孤郗徽!?是谁?……”恼怒的声音,慢慢地变成了迷惑不解。
君赢低下头,压住眼中的笑意:“陛下忘记了?五年前被送进宫的那个孩子,便是独孤家的独子——独孤郗徽。他未曾生下之时,先后便已封了他第一侧妃,许配给了陛下。”
“独孤郗徽在何处?”女帝低下头,眸中闪过一丝情绪。
“五年前,陛下怕婴孩过于吵闹,赐住霞央宫。”
女帝侧脸沉思,脑中闪过画面,一个皱巴巴如猴子般的婴孩,晋见时啼哭不休,后被赐住后宫最偏僻的霞央宫。
“摆架霞央宫!”女帝嘴角露出一丝不明的笑容,出了御书房的门,对外面的人喊道,君赢早已隐藏黑暗之中。
春末的霞央宫内,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丝毫未见帝王不怜的半点冷清。
一个如美玉般精致的小人儿,追逐着院中的彩蝶,欢快的笑声,传遍霞央宫的每个角落,让初夏的空气更添暖意。
女帝制止了随从,悄悄地走进了院子,凤眸之中带着一丝探究和好奇。
小人儿见有生人走进,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女帝,故作镇静地喝道:“你是何人?”
女帝凝视着阳光下如琉璃一般精致的小人,会心地一笑:独孤郗徽?母后啊母后,多好的一步棋,如今舅父大人的独子在朕的手中,焉敢胁迫于朕?
“公子!公子!莫要乱跑……老奴……”年逾五十的福来公公跑过来,正要责备小人之时,却是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半晌后,方才醒悟,拉起小人一同跪下。
“奴才不知陛下驾临,未曾远迎,望陛下恕罪!”话毕后,拉住小人一起叩头。
独孤郗徽不知所措地被福来公公拉扯着磕头,琥珀般的眸仁不安地望着女帝。
女帝柔柔一笑,上前一步,亲自扶起了福来公公,温声道:“公公快快请起,这些年多亏了你帮朕教导郗徽才是。”话毕后,蹲下身来将浑身僵硬的独孤郗徽揽入怀中,细细打量着。
福来公公眼眶通红,嘴唇蠕动,欣慰万分地看着在女帝怀中的独孤郗徽,不敢相信这天大的恩赐,如此毫无预兆地降临在这霞央宫。
独孤郗徽小小的身子瑟缩着,如小狐狸般无辜的圆圆的眼眸,求助地望向福来公公。
女帝温柔地笑笑,轻声哄道:“你莫要怕朕,以后见了朕,称朕姐姐便是。”
独孤郗徽怯怯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小声道:“公公说,你是徽儿的娘子……不是吗?”
女帝呆愣当场,良久后,一丝真心的笑意爬上了眼眸,亲昵地将独孤郗徽搂到怀中,轻声哄道:“等你长大些便是娘子,如今称姐姐才是。”
独孤郗徽呆呆地依偎在女帝的怀抱之中:“娘子,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徽儿?”童稚的声音中,满满的埋怨。
女帝拉起独孤郗徽稚嫩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温声道:“朕一直太忙,才冷落了徽儿,以后不会让徽儿一个人了。”
独孤郗徽乖顺地依偎在女帝的怀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对可爱小酒窝,心底感受着这一份久违了的阳光:以后再不会……再不会……一人住在这冷冷的宫殿了……娘子会陪着徽儿……一直陪着徽儿……娘子身上好暖……真的好暖……
女帝轻拍着已经熟睡的独孤郗徽,对身后众人令道:“今日起,郗徽公子搬去凤仪宫同寝!”
福来公公大惊后,赶忙跪下,一时间老泪纵横:“小公子……总算是熬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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