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槿如画
訾槿躲在假山后面捏着雪球,刚伸出半个脑袋,便被流弹砸个满堂红。訾槿揣着捏好的雪球,一点点地朝假山外围爬去,对着君凛连出数枚,战绩颇斐。
君凛见訾槿的雪球飞来也不躲闪,背过身去接了下来,手也不闲着,得空时朝訾槿丢去,每次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訾槿越战越勇,见君凛如此不济,自是不甘龟缩于假山之后,快步跑了出来,乘胜追击。
一时间,小小花园雪球四处飞,时不时传来訾槿的尖叫声和不同的闷笑声。
“啊!不准用轻功!……噗!又偷袭!”
“……”
“谁啊!不准用内力!疼死了!”
“……”
“猪头太子!你还认死理了!那么大的园子又不是我一个!一直盯着我有意思吗?……噗!噗!……没完了还……!”
夕阳西下天已渐渐地暗了下来,外面的雪球漫天飞舞。訾槿靠在假山后面,搓着冻红的手,漆黑的眼底是一片让人窒息的阴沉。她缩了缩身子用半湿的披风将自己紧紧包裹住,将脸埋在双膝间。
“为何躲在这里装死呢?”不知何时,安乐王已站在了訾槿的对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訾槿说道。
訾槿猛地抬眸,眼圈通红一片,慌忙遮掩,还是被安乐王逮了个正着。
安乐王皱皱眉头,不屑地说道:“哭什么?独孤郗徽欺负你了。”
“不是……有点冷,有点饿。”訾槿连忙起身,转身朝外走去,却被安乐王生生地拽住了胳膊。
“你敢躲我。”安乐王的脸色竟比这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訾槿微蹙眉,看了一眼被安乐王抓得生疼的胳膊:“放手!”
安乐王狭长的眸中闪过一丝恼怒,认识她这些年来,从未见过她拒人千里,冷光逼人的模样。那时的她总是唯唯诺诺的,万事依着自己的意思,自己说什么她便相信什么,从来不会反驳,更不会反抗。她对着自己的时候眼睛总是在笑,绝对不该是这副模样。
安乐王眯着眼打量了訾槿一会,不屑地松开手,随意地拍了拍:“几日不见,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独孤郗徽快步走来,将訾槿护在怀中:“玉家小姐得罪王爷了?”
安乐王的瞳孔缩了又缩,看着訾槿乖顺地缩在独孤郗徽的怀中,心中压不住地恼火:“本王不顾冰雪特地来看望国君,这便是国君的待客之道吗?”
独孤郗徽冷眼看着安乐王,脸上露出浓重的讽刺:“王爷……”
“天快黑了,我很饿,想吃饭。”訾槿小声地打断独孤郗徽的话。
“那本王便不客气了。太子殿下陪本王一同留下?”安乐王侧脸看向君凛。
君凛蹙眉看着躲在独孤郗徽怀中的訾槿,随意地点了点头。
訾槿不安地看着安乐王的一举一动,慢慢地放下了心底的恐惧,不着痕迹地离开了独孤郗徽怀中,搓着呵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却看到一个熟人跪在不远处。
锦御双手托住一个木盘,上面有四个手炉。
訾槿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她恶作剧地对锦御眨了眨眼睛,快步上前也不过问,揣起一个手炉揣在怀中,拿起一个捂在手中,对着锦御调皮一笑:“锦……大冷天的跪在雪地干嘛,快起来吧,这暖炉怪沉的我替你拿两个。这侍卫倒是贴心得紧。”
看着訾槿贪心作怪的模样,君凛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
独孤郗徽与安乐王所有所思地看了锦御一眼。
锦御看了安乐王一眼,然后站起身来:“回小姐,这手炉是皇上备给各位的,并非锦御所为。”
訾槿瞬时沉下了脸,手微微发麻,怀中的手炉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嗯。”她漫不经心地朝前院走,突然转身对独孤郗徽说道:“天快黑了,大冷天的,咱们吃烧烤吧,在院子生几簇大火,把所有的厨子叫来园子里来,我告诉他们该如何准备。”话毕后,大步朝前院跑去。
见訾槿走远,安乐王一把拍掉锦御手中的木盘:“多事。”散开的手炉,炭火散了满地。
独孤郗徽脸上露出一丝冷光,嘴角的笑意越加的讽刺:“你们司寇家的人还真真是手眼通天,司寇国君足不出户都知道咱们在干什么。看看这手炉的热度,看是咱们刚停下玩闹,他便每人送了一个,咱们可都是借了王爷的光啊。”独孤郗徽特别加重了“每人”二字。
安乐王回头,假意地一笑:“你在替谁不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吗?”
君凛蹙眉看着二人的对话,手慢慢地握成了拳。
七情不解 魔障难除 因果相报 何是归期 比翼连枝当日愿(二)
比翼连枝当日愿(二)屋内,那两个手炉被人摔到一旁,红黑的木炭,渲染了一地。訾槿一件件地换去身上湿了大半的衣袍,身上压抑不住地颤抖:不怕……不怕……一点都不怕……就算都来了也不怕,也不怕……大不了不就是一条性命……不怕……不怕……这次绝不再退后半步……半步也不行……
一点点地将衣襟整理好,訾槿用簪子随意地绾了个髻,努力地拍了拍僵硬的脸,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往昔的笑容,只是那眼底却沉寂得怕人。
园子里四角生起了好几堆簇火,中间还有一堆较大的火堆。
大厨已按照訾槿的吩咐,将所有能烧烤的食物都串在了长长的竹签上,盐、佐料、油都放在了随手的地方。訾槿随手拿起一个鸡翅,细细地刷上油,坐在中间最大的那堆炭火边上,靠着火,烧着手中的鸡翅。
园内的仆人学着訾槿的模样在四角火炭上烧着手中的肉。假山下的亭子内升起了四盏马灯,独孤郗徽与安乐王正在执棋对弈。一直观棋的君凛远远看见訾槿孤单地坐在簇火边上,想也未想便走了过来。
君凛学着訾槿的模样,拿起一块牛肉直接放在火上,坐在了訾槿的对面:“想什么呢?”
正在神思的訾槿愣愣地抬眸看向对面的人和他手中已有点焦糊的牛肉,“噗哧”笑出声来:“你烤得不对,我来教你。”
君凛怔怔地看着訾槿的笑脸,嘴角一点点地上扬。
訾槿将自己手中的鸡翅塞到君凛手中,拿过他手中的牛肉,细细地刷上油:“不放油就会糊了,烤出来也不好吃。”
君凛一动不动地看着訾槿,眼底的喜悦如溪水般细细流淌着。
“翻东西啊,一直看我干嘛?”訾槿皱了皱眉头说道。
“你从未对我笑过……我……我……”向来不可一世的太子君凛,白润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窘态。
“你什么你!翻东西,要不烤糊了,全给你吃。”訾槿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故作凶狠地说道。
君凛眼底的笑意更深,学着訾槿的模样,翻烤着手中的食物:“我送你的玉佩呢?为何不戴?”
“丢了。”訾槿浑不在意地说道。
君凛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随即笑道:“丢便丢了,咱们再打一对便是。”
訾槿脸上满是恼意:“我当初那般对你……你今日为何还能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你笑什么?笑话谁呢?”
君凛脸上满是笑意,凤眸中温软一片:“不怪你,我一直对你不好,你不信我也是应当的。再说……当初你并未伤我反而给我止血,可见心中还是有我的。从今后我只对你好,你便再不会丢下我,一走了之了。”
訾槿怔怔地看着君凛,猛地收回眼眸,一遍遍地翻烤着手中的牛肉,似是不在意地说道:“别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无论何时,若再有危险,我照样会弃你不顾……再说当初我本可以阻止西……他,可是我没有,而且看你受伤,我心中快意得不得了。”
“槿儿,你为何要说谎……当初你给我止血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你脸上满是怜惜,眼底全是不忍。如果我当初对你好点,你绝不会丢我……你要信我,今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那时你便再舍不得丢下我。是吗?”君凛专注地看着訾槿的脸,低声问道。
訾槿慢慢地垂下脸,眸中水光波澜,心中升起一丝疑惑,随即道:“别傻了……这次我绝不会再对任何人心……”
“聊什么呢?”独孤郗徽坐到訾槿旁边将一个手炉,柔声问道。
安乐王随意地坐到君凛的身旁,伸出手,专注地烤着火。
“没……”
“在问槿儿,怎么受伤,如何被救,又怎会成了玉家人。”君凛打断訾槿的话,翻着手中的东西,随意地说道。
独孤郗徽双手附在訾槿的手上,想给訾槿暖手,却被訾槿生生地躲开。独孤郗徽愣了一下,眼底几度挣扎,随即说道:“槿儿还没说如何被救的,又怎么成了玉家的人。”
“如何被救的,我是不大记得了,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了。她们认定了我身上的红色胎记,说我是失散了多年的孩子,说原来的玉家小姐只是怕家财旁落,找人冒充的。玉夫人那天并非恰巧地救了我,是一个方士说我也许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所以玉家夫人已守在那附近,三个月有余了。”訾槿翻弄着手中东西,说话时未曾抬头。
独孤郗徽与安乐王对视一眼继续问道:“槿儿,伤好了以后……为何不来寻我们?”
“寻你们做什么?”訾槿抬头问道。
独孤郗徽精致的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怎么没见訾将军呢?”
訾槿的手轻抖了一下:“死了。”
“是吗?真是可惜了。”独孤郗徽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说道。
安乐王看着訾槿轻然一笑:“呵,居然这么就死了,是很可惜啊。”
每听这名字一次,訾槿的心便会痛一下,仿佛被人生生的扯了一下又一下。
君凛皱眉看了他二人一眼:“英远王一世英明,曾为我月国立下不朽的功劳,月国自是不会让他死得如此可惜的,待我回去定会禀告父皇,定会给英远王风光大葬。追……”
“够了!你们装够了吗?!你们不知道他死了吗?你们真的不知道他死了吗?这些天了……你们能查出来我是谁,能查出来我的住处,却查不出他死了吗?他死了!已经死了!可惜有什么用?禀告皇帝有什么用?风光大葬有什么用?他能活过来吗?!他能活过来吗?!……只要他能活过来,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两次生的机会都是他给的,就算是以命抵命我绝不会含糊半分!你们坐在这里露出怜悯悲伤的模样,我坠崖的时候你们在哪?你们口口声声地说会对我好,我坠崖的时候你们都在,为什么你们却不来救我?!你们虚伪得让我恶心!恶心!”
訾槿脸上满是愤怒,浑身颤抖,一把扔掉手中的肉串,转身朝前厅跑去,一只手却被人生生地拽住。
君凛紧紧地攥住訾槿的手腕,嘴唇动了几次,才开口道:“别恼,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给你弹琴好吗?那时你心情不好,总是爱听君赤弹琴。如今君赤不在,我弹给你听……好吗?”
訾槿眸中满是水光,她静静地看着君凛脸上的恳切,良久,轻点了点头。
君凛紧绷的神经瞬时松了下来,他慢慢地松开了訾槿的手:“等我。”话毕后,大步离去。
訾槿找了个离独孤郗徽与安乐王都很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安乐王凝视着訾槿略显瘦弱的背影,不知神思何处。
独孤郗徽眼底的情绪颇为复杂,让人理不清、看不透,想来他的心已是彻底的乱了。
园子的最西北的角落,一个身着白袍的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衣袍下他的手紧握成了拳,那墨玉般温润的眼眸一瞬不转地盯着訾槿的背影,眸底的悲伤、哀恸让人不忍深究。
远处亭内的棋盘已被古琴换了下来,君凛郑重地洗了洗手,琴旁已焚起了香。诺大的园子里淡淡的荷香,一点点地遮盖着肉香味。
十指抚于琴上,拨动琴弦,一声,若昙花绽放,悠扬嘹亮,余音沉远,绵延欲绝。众人皆惊,只那么一声,已是难以言说,是那曲好,还是这弹琴之人的功力极高,怎就这么一下,便把人的魂儿给摄了去。
訾槿浑身猛地一震,她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君凛专注的脸:那时……年少轻狂,儿时的戏言为何你却要记到如今……
痴痴等待,终于盼来了第二声响。如果说第一声是昙花一现的孤单,那第二声便是百花齐放的灿烂,万马奔腾的激烈,恍如置身于万壑松涛,高一分只觉吵闹,低一分便俗气矫作。本想就要这样一直辉煌下去,那般的气势如虹,却陡然一转,像是放眼无边的高原,凭空多出一道深渊,急忙中,勒马而嘶,凭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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