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槿如画
“她今日所做足以坏我大计,不知补过反而对待太子殿下如斯决绝……就该让她好好地疼疼,才能让她了那小心思,不再胡作非为!”玉夫人硬声说完,随即闭上了双眸。
宝羡继续道:“夫人若气尽管拿下人出气便是,何必如此对待主子。主子对夫人本就心有芥蒂,如若夫人再如此对待主子,怕是主子心中定会怨怪夫人,宝羡请夫人三思。”
“我知道你一心护主,但此事我意已决,休要再说!”玉夫人混浊的眸底满是寒光,厉声说道。
“宝羡先退下了。”宝羡躬身回道,而后扶着梧桐谨慎地退出了大殿。
“她才是身上疼……有的人疼的可是心……”玉夫人看着梧桐与宝羡退去的身影,喃喃说道。
窗外飘起纷乱的小雪,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起……
七情不解 魔障难除 因果相报 何是归期 别叶辞风朱弦绝(五)
别叶辞风朱弦绝(五)夜半,宝羡推门走进了訾槿的卧房:“主子起来了。”
訾槿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起来,那琴声响了一日扰人心神,方才才停下来,怎么还不让人睡觉?
宝羡又叫了几声,见訾槿仍是未醒,上前两步走到床边:“宝羡得罪了。”话毕后,将訾槿包裹在被中,小心地抱起朝门外走。
快速出了暗门,一辆轻巧的马车已备在了那里。车内铺着厚厚的皮草垫子,宝羡小心地将訾槿放了上去,将锦被拉好,用棉枕挡住了訾槿与车壁的碰撞,将七八个小手炉放在第一层锦被的边上。待一切准备妥当了以后,宝羡将一个软枕和棉被递给了坐在一旁的梧桐,低声说道:“梧桐也睡会吧,背上的伤别压着,趴着睡吧。”
梧桐接过东西,脸上满是欣喜:“嗯嗯!”
宝羡笑了笑,将留下的那个手炉塞到梧桐手中,吹息了车厢内的烛火:“轻声点,别吵醒了主子,我赶慢点,你们睡吧。”
“嗯嗯。”梧桐捂住嘴,点头连连,看着宝羡出了车厢,才一脸笑意抱住棉枕趴了下来。
黑暗中,訾槿转过脸来,看着梧桐的方向:“他们打你了。”
梧桐猛地一愣:“小姐,醒了。”
“不知道,我感觉我在睡,可是又感觉我一直醒着。”訾槿似是不经意地说道。
“小小……姐还在生梧桐的气吗?”梧桐怯生生地问道。
訾槿抱住一个手炉说道:“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我不生气,反而还要谢谢你。”
“可是太子殿下对小姐那么好那么好,那时小姐日日宿在‘欢馆’,太子殿下明明知道小姐的所为,非但不介意,还在那时候便向夫人求婚。那时夫人顾及小姐意愿并未同意,可这些时日太子殿下对小姐的心意,夫人都看在眼中了……其实夫人也是为了小姐好。”梧桐小声地说道。
訾槿沉思了良久:“日日宿在欢馆?……你何时在玉家见过君凛?”
“一个月前……嗯……上月初三,那日太子殿下到来。夫人很高兴,山庄内每人打赏二两纹银呢。”梧桐喜滋滋地说道。
“那么说我们从不日山谷回来不久,君凛便来了。”从声音中,听不出訾槿的情绪。
“小姐不知道吗?”梧桐不解地问道。
訾槿低声笑了笑:“知道,知道……现在什么也知道了……梧桐,宝羡是个好人……你们很合适。”
车厢内陷入了一片寂静,良久,梧桐才道:“小姐说宝哥哥喜欢梧桐吗?”
訾槿道:“不讨厌。”
过了一会,梧桐继续说道:“梧桐与宝哥哥自小一同长大,梧桐五岁被夫人捡回来的时候,很害怕……那时七岁的宝哥哥一直陪着梧桐,照顾梧桐,教梧桐识药习文学武,一直到宝哥哥被送进宫……梧桐一直等着宝哥哥回来,每年宝哥哥回来的那几天……梧桐都好高兴好高兴……小姐说宝哥哥喜欢梧桐吗?”
訾槿缓缓地闭上双眸:“梧桐……和你的宝哥哥一起离开玉家吧……外面的天地很大很宽广……两个人……不会怕也不会迷路了……”
梧桐看着訾槿的方向,不再作声了。马车行驶得很慢很稳,一时间车厢内一片静寂,没一会从訾槿的方向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昨日之事,让繁闹的玉家沉寂了一日。今晨一早,玉家再次乱作一团。玉家小姐离家出走的消息,不径传开。
一直闭门不见人的君凛,下午方得知消息。他疯一般地将玉家翻了底朝天,却依然未见到那个才一日不见,便已想到心疼的人。
待到冷静下来,君凛回到訾槿的养心园怔怔地坐在对着绣床的椅子上出神。那双曾盛气凌人的凤眸中像一片快要干枯的湖泊,满是绝望的沉寂,像是凄酸,像是苦楚,又像是怨恨。
玉夫人站在门外,默默注视君凛良久,轻步地走了进来:“殿下莫要心伤,槿儿定是羞于对你才会如此的……她心中若无你,也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了。”
君凛一动不动地看着绣床:“她都知道了……定是恼了我,才会和司寇郇乐……她定是不想再看见我……才会走的。”
玉夫人上前数步:“殿下怎能这般地想呢?……槿儿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愿面对自己对殿下的不忠,才会如此决绝地对待殿下,昨日殿下琴音响了一日,槿儿……那傻孩子一直站在殿下园外,一日连口水都不曾喝,想来定是那司寇郇乐……槿儿心中有怨,却不敢对殿下说……”
君凛愣愣地抬起头来:“真的吗?”
玉夫人垂眸悲痛地说道:“如今槿儿做出这般对不起殿下的事……我玉家本不该狡辩……那婚约便罢了吧,只怪我家槿儿没有此等福气。”
君凛猛然起身,惊叫道:“不!槿儿她绝非自愿!我不怪她!我不怪她!可她还要我吗?她还要我吗?她若真要我……为何还一声不响地又走了?我一直按照夫人的意思,对她百般怜爱谦让,未曾对她……发过一丝一毫的脾气。我都这般的让步了,她怎还能一声不响地走了呢?”
玉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光芒:“殿下莫要心慌,槿儿那孩子自小便受不得人家对她百般的好,只要殿下一直按照老太婆交待的方法,对待我家槿儿,槿儿也定拿真心回报殿下。”
“可她去哪了?……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君凛神情飘忽地问道。
玉夫人微微一笑:“这丫头看似精明,其实不然,此次出走她竟然带了宝羡和梧桐,殿下再等等吧……不出明日我定会收到消息,到时定会通知殿下。”
“真的!”君凛抬起眼眸,一眼不转地盯着玉夫人。
玉夫人笑意加深:“真的……不过……殿下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好,恐怕……这次要提前收网了。”
坤命山四季飘雪常年不融,其山后有一个狭长的山谷。坤命山挡住了谷中的日出,此谷名曰“不日谷”。
“不日谷”内有一玉家别苑名曰惜梅园,乃动荡之期玉家避世之所。
“哈哈……跑!哪里跑!”身着青色皮袍的訾槿奔跑在梅树之下,追逐着一个紫色的身影。
“哎哟!小姐你……”一身紫色棉袍的梧桐被一个大雪球打中了脸。
“哈哈哈哈……梧桐你的样子……实在是……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笑死我了。”訾槿抱着肚子笑作一团。
“小姐,你耍赖。”梧桐眼眸中溢满了委屈,满脸雪花地看着訾槿。
宝羡站在屋檐之下,静静地看着园中大笑不止的訾槿,嘴角微微上翘着,翡翠色的眼眸中满是柔波:“主子,吃饭了。”
“晚上吃什么?……我先去看看啦!”訾槿抬眸看了看已微黑的天气,拍了拍手上冰雪,呵了呵手,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宝羡,又看了一眼梧桐,快步朝前厅跑去。
宝羡愣愣地站在原地,待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梧桐时,柔柔一笑,将一直踹在怀中的手炉塞到她手中:“暖暖手吧。”
待到宝羡与梧桐回到前厅,侍候的小厮说,訾槿随手拿了一个馒头回房去了,走时有交待让宝羡和梧桐一起用膳。
宝羡又愣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对梧桐说道:“一起用吧,莫要辜负了主子的美意。”
梧桐看了宝羡一眼,怯怯地坐了下来:“宝哥哥……小姐变了好多。”
宝羡垂下眼眸:“主子以前就是这般模样……这几日倒是和以前一样了。”
“宝哥哥……能这样真好……小姐好,宝哥哥就会开心,宝哥哥开心梧桐也很高兴。”梧桐低下头,小声地说道。
“嗯……这样真好……如果能一直这样……好不好?”宝羡垂眸低声问道。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询问梧桐。
“可是……”梧桐为难地看了宝羡一眼,“夫人他们就要到了……小姐不喜欢夫人也不喜欢那些人……我也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他们。”
“梧桐再等等吧,再等等……他们便会不见的。”宝羡轻笑一声说道。
“宝哥哥我们走吧。”梧桐抬眸看向宝羡。
宝羡猛然抬头:“……怎么了?……梧桐为何会……”
梧桐看着宝羡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小姐说天下很大很漂亮,梧桐和宝哥哥一起走便能不怕,也不会迷路……宝哥哥不愿意吗?”
宝羡静静地凝视着梧桐良久:“梧桐大了……总要嫁人的,若真不愿待在玉家,我去同夫人说。”
“宝哥哥不愿意同梧桐走吗?”梧桐急急地问道。
宝羡轻轻房下碗筷,站起身来:“梧桐你该知道,从我记事起,夫人只允我记得一个人,自她出生,夫人便让我在暗处看顾她,这些年来在将军府与宫中来来去去也只是为了她而已,这些年努力习医识毒练武也只是为了她而已,这些年来处心积虑忍辱负重也只是为了她而已。宝羡无牵无挂生来为奴,宝羡的命、宝羡的人、只能属于她一个人。她生,宝羡活,她死,宝羡随……梧桐……你该知道我已经不能……”
“够了!你为她做了这些她知道吗?!你自襁褓便被那毒人拿来练毒,我们相见时你的眼还是漆黑漆黑,可……如今却成了这个模样。小姐不但不心疼你,还拿这来嘲笑你伤害你。若非为她你何必习医学毒,成了这般模样?!你真的甘心吗?!你为她净身入宫,她是怎么对你的!你不怪吗?不怨吗?!她处处刁难,拿这些事朝你心上捅了一刀又一刀,你不疼吗?你不疼吗?”梧桐歇斯底里地喊道。
背对着梧桐的宝羡微微垂首:“主子待我很好。”
梧桐狠狠地扔了手中的碗,站起身来大声吼道:“你早晚死在她的手上!你早晚会死在她的手上!”
宝羡翡翠色的眼眸荡出层层涟漪,他转身对梧桐轻然一笑:“若真如此……宝羡心甘……”
“我恨你!”梧桐仍出手中的箸,砸在宝羡的身上,快步朝门外跑去。
待梧桐走远,宝羡呆呆地坐到椅子上,出神的望着窗外,已漆黑一片的天空……
卧房的窗户大开着,訾槿坐在窗口仰望天空。今夜的月亮又圆又大,温润的月光映在远处的白雪上,泛起一层华光。
宝羡和梧桐会怎样呢?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会在一起吗?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自己和君太子也算吧……不对……自己是看着他长大,对,是看着他长大的,也是和他们一起长大。虽然不算两小无猜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若说君赤那时……还算情有可原,咱们的君太子你这次也太过了,是不是该颁布个什么演绎奖给他呢?
一个月……一个月……一个月能干多少事啊,那时被假象所蒙蔽,想来也奇怪,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君太子的确也变了太多了,变得太会拿捏自己的短处了,变得太不像君太子了……呵呵……君太子怎会说出那般话呢?君太子怎会如此的不计前嫌呢?君太子怎会连半分脾气都没有呢?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足够预谋太多事了,更何况还有玉家的老狐狸……真的……原来真的不能小看任何人啊……
訾槿扶住隐隐作疼的头,没喝酒怎么会头疼?逐渐的,疼痛一点点地漫延到全身,一点点地加剧着。訾槿猛然抬头望向窗外,今日是十五,宝羡没给解药。訾槿快步朝门外走去,一阵剧痛袭来,訾槿眼前一黑,猛然摔倒在地。一波一波腐骨钻心的疼痛随着热浪袭来,訾槿努力地蜷缩一团,想要缓解这疼痛,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才过了一会,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
“主子!”
訾槿感觉自己脱离了冰冷的地面,被人抱在怀中:“宝……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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