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槿如画
宝羡拉门的手微微一僵,他默默地转过脸来,看了一眼床的方向,随即出了门。
天未亮,一辆朴素的马车和几个随从自藏玉山庄的后门缓缓驶出。未到几步,四周的街道突然大亮,只见独孤郗徽与安乐王一人一骑,挡在了路中间。
独孤郗徽脸上露出假意的笑容,死死地盯着那马车:“夫人与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
玉夫人从车里探出,轻然一笑:“再过几日便是太子殿下与槿儿大婚,老妪自是要带殿下前去祖陵告慰先人。独孤国君这是何意思?”
独孤郗徽微微一笑:“大雪封山,路上不似太平,夫人与殿下如此轻简出门,怕是不妥,正好我与王爷调来侍卫,共三百人,护送殿下与夫人前去。
“国君这是威胁吗?”玉夫人眼色一凌,直直地望向独孤郗徽。
独孤郗徽脸上的笑意更浓:“夫人,莫要惊惶,我与王爷二人对你的宝贝孙女并无兴趣。夫人该知道,我是为了谁,我等的是谁,才是。”
“你!……以为我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吗?槿儿与她只能……”
“夫人若不同意,便莫怪我与王爷要用强了。”独孤郗徽四处了看了一眼,不似经意地说道。
玉夫人眯着混浊的眼:“呵呵……好个独孤国君……国君如此执意,我便是舍得了我的槿儿也要让国君满意!”
独孤郗徽眸光一沉:“她又不在,夫人大可不必装什么祖孙情深,此时……由不得你不舍得!”
君凛面无表情地跳下车来,扫了一眼独孤郗徽,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安乐王,冷然道:“既然国君与王爷都有此雅兴,那边请吧。”
祁咏跃从后面牵来一匹雪白的马,君凛一跃而上,与独孤郗徽、安乐王并骑一排。身后不远两简便的马车徐徐跟上,三百多人护住的大队,缓缓朝不日谷的方向开去。
月光下的“不日谷”,宁静之中带有萧瑟,远处山峰之上堆积着千年不化的白雪,层层雪梅在柔和的月光之下,更显玲珑剔透。惜梅园最后方,一簇簇的火把闪耀着,不知为何忙碌着。
两个人影悠闲地坐在房顶之上,看着不远处的火把和忙碌的人群。
“宝羡,是不是他们就要来了?”訾槿斜斜躺在房顶上,望着远处问道。
宝羡面无表情地坐在訾槿的下方,看似不在意,但若仔细看便可看出他不着痕迹地护着斜躺的人,唯恐她不小心滑下房去:“夫人该是明日才能到,主子莫要多想。”
“那日你……输了多少的内力给我?”訾槿想了一会,方才问道。
宝羡轻轻一笑,翡翠色的眸子潋起一波柔光:“没多少,无论给主子再多,主子也不会用,岂不是白白搭去了宝羡多年的苦练。宝羡不傻,自是知道轻重。”
訾槿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情绪:“是啊,这内力我又不会用,何必白白浪费在我身上……宝羡可有想过……过些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必再跟着我和夫人?”
宝羡微愣了一下:“主子既然已知宝羡是纳蓝南族的暗息,自是该知道暗息是没有自我的。暗息的主子便是暗息的全部,暗息生下来便是为了与自己的主子……生死相随。主子这么说,可是嫌弃宝羡了?”
訾槿抬眸看着高处的月光:“宝羡喜欢梧桐吧……宝羡不想和梧桐一同离开,过些自己想过的生活吗?”
宝羡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呵呵,主子在说笑是不?……主子明知道宝羡身有……此生已不可能再娶妻……何必还要误了梧桐的一生呢?”
“若梧桐不在乎呢?若梧桐不在乎,你便带她走吧,远远地离开这里,再不要回来了,找个想住的地方住下,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主子不懂,对暗息来说……根本就没有自己……”宝羡敛下眼眸,低声说道。
訾槿转过脸来,看着宝羡一字一句地说道:“纳蓝南族早已灭族,宝羡何苦跟着我这个冒牌货四处奔波……这天怕是要变了……夫人和君家的野心都太大了……宝羡和梧桐走吧……走得远远的,再别回来了……纳蓝南族都没了……暗息何必再守着祖训?……”
“主子怎能说出这般话?只要主子活一天,纳蓝南族便不会灭,主子难道不知道吗?纳蓝南族从开祖注重的便不是血统,而是魂灵的继承……主子……”宝羡眼中闪过一丝急切。
訾槿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宝羡……从开始便什么都知道是吗?夫人的所有的计划,宝羡都有参与吧?……以我,传说中的纳蓝风槿转世作饵,将三国的主上都引来此地,暗中调遣兵马将‘不日谷’与山中镇包围,将三国的主上斩杀……不对……其中的两国主上斩杀。夫人此次合作的对象是月国,所以才让我与月国太子联姻,以确保自己能得到的利益。而一直未曾露面的,纳蓝风槿曾经最忠心的侍卫——君赢,则是伺机而动,备下大军。两国国君都未诞下子嗣,待到天下人都得知两国国君已死的讯息,两国必然大乱,到时月国出其不意地偷袭两国或其中一国的边界。月国这些年暗中养了多少精英兵马,还不是为了这一次,偷袭一旦得力……过了边界的大军,月国便有吞并两国的可能……宣隆帝好大的胃口,好大野心……只是不知,咱们自诩忠心耿耿的宝大总管会得到什么好处呢?荣华富贵、高官厚爵,不知咱们的太子殿下许给了宝总管什么?才会让总管如此的为其卖命?不惜耗费十年的功力,用在我这个废人身上?”
宝羡微微地低下头去,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衣角:“主子……怎能这样想,那些对宝羡来说……”
“也是,本来就是残缺之身,再多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爵……也不如美女来的□,到时只怕引得宝大总管的心伤才是。”訾槿嘴角露出坏意的笑容。
“宝羡对待主子绝无二心……主子如此折辱……”
“好个绝无二心!有谁会对自己的主子下如此阴狠之毒?……你下毒时可曾想过我是你的主子,可曾手软半分?……是不是看着我被那阴毒折磨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意?……你对我有恨不是吗?如果没有我你何必成了这般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你要报复不是吗?”訾槿眯着眼似笑非笑,紧盯着宝羡说道。
宝羡将头低得死死,身上散发的那种气息让人随之心怜。
沉默,窒息的沉默,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没了声息,不知过了多久。
訾槿缓缓地转回脸,嘴角带笑的看着半空中的月牙儿:“宝羡……”
“嗯?”宝羡声音带有很重的鼻音。
“你何时认识我的?”
“那时……主子尚在……襁褓之中,夫人拉着宝羡的手说,宝羡,从今日起你要牢牢地记住她是你的主子,将来即便倾尽所有你也定要护她周全……以后每日里,夫人都会带我去看你,重复着这句话……后来主子被将军……接走,夫人便将宝羡送到师父那里,但是每年……有几日宝羡总是会到将军府看望主子,只是主子不知道罢了……直到十一岁那年夫人将宝羡送进了月国皇宫,宝羡才彻底和主子分开……”月光下,宝羡紧闭双眸,嘴角浅笑,似是回忆着世上最美好的过往,只是那柔和的侧脸带着淡淡的落寞与寂寥。
訾槿目不转睛地望着月光下的宝羡:“宝羡你……恨我吗?”
“不恨……”宝羡转过脸来,翡翠色眼眸与訾槿对视着。
“不恨?……梧桐说,你小时候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眼眸,漆黑漆黑的……再看看如今的你成了什么模样?!……有谁愿意从襁褓之中便让人喂毒?有谁会愿意在懵懂天真的少年时。被人送去净身做了宫人?你不恨吗?能不恨吗?为什么他们要如此对你?是因为我!因为我!你为什么能不恨?!”訾槿猛地坐起身怒视着宝羡。
宝羡不敢与訾槿对视,缓缓地敛下眼眸,轻声问道:“主子你……恨宝羡吗?……恨宝羡狠心给你下毒吗?……”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让人几乎听不到。
“恨!喜宝天真无辜,曾经是我心中最干净的人,你却将他变成了这般模样!这天下!我最恨的就是你!尤其这双妖瞳让我恶心!”訾槿狠声说道。
“主子……是嫌弃宝羡眼睛吗?”宝羡抬起头来敛下眼眸,轻声问道。
“宝羡,你该拿起铜镜好好地看看,仔细地看看你那双眼睛,瞧瞧你那妖瞳和那最阴毒的毒蛇有什么两样!”
訾槿愤恨的话语,和脸上毫不遮掩的恨意,深深地刺伤宝羡的双眸。他死死地抓住衣角,脸色惨白惨白的:“主子在太平轩时,不让宝羡自称奴才,不让宝羡下跪,让宝羡与你同桌吃饭,偷来的点心还要留给宝羡一份……”
訾槿仰望天空,轻声说道:“那是喜宝,不是你宝羡!”
“主子曾说宝羡有一双最漂亮的眼眸……”
“胡说!我何时说过!”訾槿转过脸来,怒视着宝羡。
宝羡微微地低下头去,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房上风大,宝羡抱主子下去吧。”
“你去拿梯子,我自己下去。”
宝羡缓缓地回过脸来,静静地看着訾槿良久。他翡翠色的眼瞳中深沉一片,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主子小心点,宝羡去去便来。”宝羡飞身下房,背影孤寂让人害怕。
訾槿怔怔地凝视着宝羡的背影,眼底闪过浓重的自厌。
宝羡小心地将竹梯放牢,静静地望着从上面爬下的訾槿的背影,翡翠的眼眸之中含着难掩的伤痛。
訾槿从梯子走下来,看了宝羡一眼,停顿了一下:“这几日别让我再看见你!”
“主子……”宝羡单手抓住梯子,敛下眼眸轻声说道,“这两日便要变天了,主子小心。”
“若还当我是你的主子,便不准暗中守在我门外,这几日也别让我再看见你!”脚步未停,冷冷地重复着。
“宝羡……知道了。”直到訾槿消失在转角,宝羡才缓缓地放下一直扶住梯子的手,散落一地的碎竹屑。
訾槿转个角,从房后转身朝主房走去,到了主房门口悄然地打量着四周,闪身走了进去。
“谁?!”黑暗之中,一个娇小的人影猛地窜起,厉声问道。
訾槿缓缓地走到月光之下:“我。”
“小姐?”娇小的身影不确定地看向訾槿。
訾槿缓步上前,静静地仔细地凝视着月光下这个与自己身段与身高都如出一辙的人:“梧桐,咱们做笔交易吧。”
七情不解 魔障难除 因果相报 何是归期 别叶辞风朱弦绝(七)
别叶辞风朱弦绝(七)梧桐疑惑地看向訾槿,半晌,恢复了怯懦的模样,小声说道:“梧桐不知小姐在说什么。”
訾槿轻然一笑:“梧桐若告诉我全部计划,我便放梧桐与宝羡双宿双飞。”
“小姐……说什么计划……梧桐不知。”梧桐低下头,小声地说道。
訾槿找了把椅子随意地坐了下来:“梧桐何必在明白人面前装糊涂呢?……梧桐明明参与了计划不是吗?……今天梧桐已在后山的山洞忙碌了一天,还能不知吗?”
梧桐惊讶地看了一眼訾槿:“小姐……莫要为难梧桐,夫人会打死……梧桐的。”
“是吗?……梧桐也会怕吗?我看未必吧……梧桐若真的怕,那日便不会那么做了。”訾槿不经意地玩着衣角。
“小小……小姐,为何……要这么说梧桐?”
訾槿猛然抬头,直直地逼视着梧桐:“呵……还要装吗?……那日是谁在酒中下了‘乱思’?!是谁在焚香中埋下了‘怀情’?!是谁将安乐王引来!?是谁故意将我的披风掉在了安乐王的院子里,让众人寻到了‘养心园’?梧桐还要在明白人面前装糊涂吗?”
梧桐猛然抬眸,眸中却再无半分怯懦之色:“不错,是我。”
訾槿微微一笑:“梧桐,你很聪明……我很欣赏你。”
梧桐防备地看着訾槿:“你想怎样?”
訾槿嘴角沁着轻笑:“说了,我很欣赏你,所以……要放你与宝羡双宿双飞。”
“哼,你会有那么好心?别说你知道我害了你,就算不知道,你也未必肯放了宝哥哥。”梧桐眼底满是怀疑和防备。
“梧桐你错了,不是我不放了宝羡,而是宝羡本身不肯放过自己……至于你暗算我的事……我知你是为宝羡不平,所以就此罢了吧……而且因为暗算我……让夫人的计划不得不提前,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訾槿漆黑的双眸盯着梧桐,一瞬不转地说道。
梧桐微微一愣:“你真愿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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