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磨





  第二天,坏事就发生了。
  拍完戏,与阿芝一起收工,本来已经上了车,忽然想起漏了外套,叫阿芝回头去找。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人围上来,一左一右拉着印子手臂,另外一个女人窜出来,拚死力一连霹雳啪喇掌了印子十来个耳光,一边狠狠地咒骂:〃你胆敢抢我的男人!〃 
 


  
 
 
  
 

第5章 
 
  印子一时只觉晕眩,双颊麻木,嘴与鼻都流出血来,可是仍然懂得挣扎,大声叫喊求助。
  司机扑下车来,挥舞大螺丝起子当武器喝退那两个男人。
  那女子见已经得逞,第一个上车逃走,两个大汉接着也跑脱无踪。
  阿芝出来看见印子跌在路旁,惊得呆住。
  想来扶起印子,被她一手推开。
  印子跌跌撞撞,上了司机位,自己把车驶走。
  她没有回家。
  她把车直驶往唯一的朋友家。
  半途中她呛咳、呕吐,羞耻得想把车驶下悬崖,挣扎着,抵达裕进的家。
  那时,裕进在房里与计算机奕棋,大获全胜,他握着拳头说:〃下一步就与深蓝斗。〃
  电话响了。
  他顺手接过,〃喂?〃
  那边没有声音。
  裕进诧异,〃喂,是谁,怎么不说话,是松茂吗?〃
  仍然没有回音。
  裕进几乎要挂断了,却听见吸气声。
  接着,沙哑的女声说:〃裕进,是我。〃
  〃印子!你在甚么地方?〃
  〃我受了伤。〃
  〃我立刻来接你,你在哪里?〃
  〃我已不似人形。〃
  裕进急得鼻子发酸,〃印子,我永远是你朋友。〃
  她呜咽,〃我就在你家门口。〃
  裕进摔下电话奔下楼去,打开门,只见一团小小动物似物体蜷缩在门口。
  他蹲下扶起她,印子不肯抬头,裕进捧起她面孔,触手全是Я⒘⒌难?br />   他脱下外套裹着她,一声不响,把她载到相熟医生处。
  印子整张脸浮肿,眼底瘀黑,伤得比想象中严重,苏医生出来一看,〃嗯〃地一声,立刻着她躺下。
  检查完毕,他轻轻说:〃暴徒手上戴着铁环,目的是要重创头脸,我们最好通知警方。〃
  〃不——〃
  〃这是一宗严重袭击伤人案。〃
  裕进说:〃苏医生,请立刻诊治。〃
  〃鼻骨已碎,我需通知整形科的郑医生。刘小姐,我实时安排你入院。〃
  裕进紧贴跟着印子,只拨过一次电话回家同祖母说:〃朋友有事,我在医院,今晚不回来了。〃
  接着向印子,〃可要通知家里?〃
  印子摇头。
  手术到凌晨才结束,病房静寂一片,裕进在读忧伤中十四行诗。
  印子醒来,辗转,〃口渴……〃
  裕进挤柠檬汁进她嘴角。
  印子忽然微笑,爆裂的嘴角缝了针,像一只苍蝇停在那里。
  〃你看,裕进,我果然已经不像人了。〃
  鼻梁上蒙着纱布,看上去真的挺可怕。
  〃是谁伤害你?〃
  印子摇头,〃不知道。〃
  〃一定恨你。〃
  〃裕进,〃印子忽然握住他的手,〃带我去旧金山读书。〃
  裕进不加思索地回答:〃出院后我们立刻动身。〃
  印子到这个时候才流下泪来。
  裕进紧紧拥抱她。
  他轻轻念其中一首诗:〃有人诬毁你并非你的缺点,中伤之辞从不公允,谁怀疑你的美姿,如乌鸦含怨……〃
  印子把脸靠在裕进胸膛上。
  到这个时候,她失踪已超过十二小时。
  翡翠机构里只有总裁室有灯光。
  洪钜坤铁青着脸坐在一角,一杯接一杯喝着苦艾酒,他没有人,可是看得出动了真气。
  〃人呢?〃
  王治平低声答:〃还没找到。〃
  〃她面孔受了重伤,不迅速医治,会造成永久伤痕。〃
  〃已经到处发散人去寻找。〃
  〃凶手肯定是杨嘉雯?〃
  〃司机阿孝看得一清二楚。〃
  洪君沉默一会儿,〃把这个女人送走,叫她移民到加拿大去,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她。〃
  〃是,我立刻通知陆律师。〃
  〃刘家可知印子出了事?〃
  〃她们不关心,她母亲在外打牌未返,妹妹趁周末,在同学家玩。〃
  洪君叹口气,可怜的刘印子,他无比内疚。
  〃叫阿芝来问话。〃
  阿芝衬衫上还染着血渍,到底是个精灵女,已经镇定下来。
  〃阿芝,你想一想,刘小姐可有甚么朋友。〃
  阿芝坐下来,细细追思:〃好似有一位姓陈的旧同学。〃
  〃是男是女?〃
  〃是男生。〃
  〃叫甚么名字,住甚么地方?〃
  〃这就不清楚了。〃
  洪钜坤吩咐王治平,〃去向郭侦探求助,这件事全体好好守秘,事后不会亏待你们,阿芝,你先支取奖金。〃
  他用手捧着头。
  这时,王治平听了一通电话。
  〃老板,是杨嘉雯。〃
  洪钜坤疲倦地抬起头来,〃我不在,对她来说,我永远不在。〃
  王治平转过头去,对电话说了几句。
  隔了一会儿,王治平又听了一通电话。
  〃老板,是大小姐长途电话。〃
  他摆摆手,〃有事,同她母亲说。〃
  他决定回家休息。
  半夜,他惊醒,背脊被汗湿透,嘴里喃喃叫:〃印子〃,呵,从来未试过那样牵记过一个人,他担心她的伤势。
  第二天清早,私家侦探的电话来了。
  〃坤兄,你要找的车停在宁静路十七号陈家门口,你要找的人,经苏更生医生诊治,已出院在上址休养,并无大碍,请放心。〃
  〃陈家?〃
  〃是一户正当人家,小康,三代都是读书人。〃
  〃啊。〃
  私家侦探忽然笑起来。
  〃小郭,别笑我。〃
  〃这种时候,也只有我敢揶揄你。〃
  〃小郭,你我永远是好友。〃
  〃坤兄,美少女多的是,别影响名声及家庭。〃
  〃我明白。〃
  〃小心驶得万年船。〃
  〃多谢忠告。〃
  但是他的心已经飞了出去,立刻吩咐司机备车。
  妻子与他早已分房,他行动不会惊动家人。
  他打算亲自去接印子回来。
  洪君打电话给王治平。
  〃把旧山顶道的房子收拾出来让刘小姐住,请伊芬爱伦好好装修,把阿佐调给她做司机,他会空手道,安全得多,还有,叫标格利送几套首饰来。〃
  〃找到刘小姐了?〃
  〃是,她无恙。〃
  连王治平都松口气,他听得出老板内心忐忑,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平日,面对商场敌手,牵涉到数十亿款项,以及公司声誉,他都不会露出蛛丝马迹。
  洪钜坤找到陈家去。
  在大门口,他碰见刚打算出门的两老。
  〃咦,〃老太太问:〃你找哪一位?〃
  假使找裕进,年纪不对,不像是孙子的朋友,这中年人好面熟。
  洪钜坤见两位清瞿整齐的老人家向他问话,不敢怠慢,必恭必敬地说:〃我找刘印子小姐。〃他不过做生意手段辣一点,并非野人。
  〃啊,裕进陪印子看医生去,很快回来,你请到会客室稍候。〃
  〃谢谢两位。〃
  老先生同妻子离去。
  (三十九)
  洪钜坤走进屋内,一抬眼就觉得舒适雅致,暗叫一声惭愧,原来天下真有品味这回事,相形之下,洪宅布置不折不扣属于暴发户。
  他轻轻坐下,佣人斟上香茗。
  一向只有人等他,哪里有他等人。
  洪钜坤一眼看到书架上放着一只大型透明球体。他走近一看,哎呀,大球套着小球,小球呈蓝色,分明是地球,大球透明内壁画满星座,代表苍穹,这是一座星座仪。
  印子家里那具天文望远镜,也是同一年轻人送的吧。
  正在这个时候,他背后有人说:〃这仪器上包括宇宙八十八个星座,可以调校到我们所在地的时间、日期,即使在南极洲,也能够知道抬头可看到甚么星座。〃
  洪钜坤转过身子,看到一个高大俊朗,孩子气未除净的年轻人。
  〃但是,〃他接着说:〃洪先生这次来,不是与我谈天文的吧?〃
  〃我来找印子。〃
  〃印子在医生处覆诊,稍后返来。〃
  〃她伤势如何?〃
  〃严重,还需数星期才可复元。〃
  半晌,洪钜坤问:〃你知道我是谁?〃
  裕进点头,〃我十分清楚你是谁。〃
  洪钜坤对这个年轻人说:〃我也知道你认识印子在先。〃
  裕进责备他:〃你没好好照顾印子。〃
  〃我致歉,我负全责。〃
  〃她心灵上受到的伤害也许永不痊愈。〃
  洪钜坤不出声。
  〃印子与我将赴旧金山。〃
  〃甚么?〃他大吃一惊。
  〃由她亲自同你说吧,她对名利圈已无心恋栈。〃
  这时,印子苗条的身形在他们背后出现。她脸上纱布已经拆除,但仍然有瘀青未除,人瘦了,眼睛更灵更大。
  会客室内两男一女,气氛异常。
  洪钜坤一个箭步上前,〃对不起,印子。〃语气里的确有许多歉意,绝非伪装。
  裕进问:〃印子,可要叫他走?〃
  印子没想到洪氏会亲自找上门来,明敏机灵的她立刻看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时忘却凌辱及楚痛。
  〃印子,我会对你作出补偿。〃
  裕进见印子迟疑,知道她心意有变,手心发,只是不出声。
  〃裕进,请借地方让我与洪老板说句话。〃
  裕进内心叫声不,但是肉身却轻轻退出,还顺手帮他们掩上门。
  洪钜坤轻轻蹲到印子面前,低声下气地说:〃我对你的心意,相信你已知道。〃印子的眼睛里充满悲哀。
  〃是我没把事情处理妥当,令你受惊,请再给我机会。〃
  印子诡异,她没料到他会如此坦诚。〃家人很牵挂你,让我接你回去。〃
  啊,母亲与妹妹。
  洪钜坤说:〃你离家已有五天,当是放假,现在是归队的时候了。〃
  在陈家避难,无忧无虑,印子真不想走。
  〃印子,你我是同一类人,绝不甘心默默过一辈子。〃
  可是这一走,会永远失去裕进。这个大男孩,一而再,再而三在她最有需要的时刻支持她。想到这里,印子转过身去落泪。
  〃印子,我答应你,往后,无论你提出甚么要求,我都不会拒绝。〃
  印子又觉得好笑,她说:〃去,去杀了我的敌人,提他的头来见我。〃
  洪钜坤答:〃我会马上行动,我要叫那人比死还惨。〃
  〃真的!你真会那样做?〃
  洪钜坤忽然把脸埋在她手心中,〃一定。〃
  印子深深叹一口气。
  〃我以后都不会再叫你受委屈。〃
  洪钜坤怀里的手提电话响起。
  他让印子接听。
  是母亲欣喜的声音,〃印子,你外景完了没有?妹妹得了作文冠军,等你替她庆祝,还有,我梦想了一辈子的花店,下星期开张,由你剪彩,印子,甚么时候可以回家?〃
  印子知道再拖下去会叫洪钜坤反感,她非得当机立断不可,于是在电话里答:〃下午我就回来。〃
  洪钜坤如释重负。印子放下电话,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他轻轻说:〃花店在东方酒店楼下,十分体面。〃
  印子点点头。
  〃你生父那边,王治平替他在澳门一间出入行找到职位,他会生活得很好。〃
  印子低下头,欠那么多债的人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来。
  〃我们走吧。〃
  这时,裕进推开会客室的门。他与印子一照脸,已经知道发生甚么事。
  洪钜坤一个箭步上前,〃多谢你替我照顾印子,印子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以后有甚么事即管找我。〃
  陈裕进又输了。他默不作声,所遭到的伤害,非笔墨可以形容。他的身形忽然矮了几吋,一时挺不起背脊。他看着洪钜坤带着印子离去。陈裕进蹲在楼梯口,一声不响。
  直到傍晚,祖母回来,看到他坐在门口发呆。
  老太太完全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坐到孙儿旁边,轻轻说:〃走了?〃
  裕进点点头。
  〃我们是普通人家,哪里留得住她。〃
  裕进把脸埋进膝盖里。
  〃能够为朋友稍尽绵力,已经够安慰。〃
  裕进紧握祖母双手。
  〃别难过,别抱怨,也别望报酬。〃
  〃是,祖母。〃
  〃应当感激印子丰富了你的生命,彼此都有真挚的付出。〃祖母说。裕进鼻梁像是中了一拳,痛得双目通红。
  这时,祖父扬声说:〃外头已经阴凉,还不进来?〃
  祖母对裕进说:〃来,扶我一下。〃
  她一时站不起来。裕进吃惊,整个暑假浸淫在个人私欲里,竟没发觉祖父母体力又退了一步。他轻轻扶起祖母,祖母抬头看着高大英俊的长孙,十分欢欣骄傲,轻轻靠着他肩膀慢步走回屋内。
  裕进挺一挺胸膛,仿佛又坚强起来。
  第二天,父亲给他一个电话。
  〃你也该回来了。〃
  裕进忽然垂头,〃是,我明白。〃
  〃甚